第152節(jié)
長庚便也就問了:“前日里天色漸晚,我沒看清情狀,今日只看一人流血倒下都覺得怕人的厲害。季母當時是不是也害怕?”幾經(jīng)猶豫,長庚在姬無拂回答之前補充道:“我那天晚上好像摸到季母的淚水了。” “我不是因為害怕落淚?!奔o拂默認了自己那晚流淚的事實,這沒什么不好承認的,“刀落下之前,心中也許還有遲疑,但刀柄當真落下了,心中便也坦然了。我只是發(fā)現(xiàn)自己長大了。”說著,姬無拂微微彎了彎眼睛。 她啊,僅僅是在哀悼過往而已。 姬無拂發(fā)現(xiàn),自己選擇以殺止殺的那一刻起,已經(jīng)站在百姓之上考量,不再完全把“人”當做人了。心中對生命的最后一絲敬畏也遠去了,她再不可能回到從前,原來的阿四像是徹底無影無蹤了。養(yǎng)在深宮的阿四理所當然地享受母親姊妹的庇護,是可以悲天憫人、肆意揮灑自己所謂的同情的。 但姬無拂是一國親王,她終于明白此身所系在何處,所念只有維持這龐大帝國,維護自己的未來,永遠不再是那個“平民百姓”了。姬無拂所設想的和平,永不可能出現(xiàn)在當下,她想要的未來也注定要用很多人命和鮮血去堆積。 這些人是因為自己死去的——姬無拂直面事實,也承認事實,并為自己擁有這樣的權力而感到難以避免的愉快。 她享受掌控人生死的過程,無論是權力、還是暴力。這時候她終于可以完全與姬宴平共情,只是姬宴平生來就練就了,而她用了十七年才邁出枷鎖。 “長大后……也會感到痛苦嗎?”長庚沒能從簡短的話語里揣摩出姬無拂復雜的心情,就著姬無拂的回答發(fā)問。 姬無拂沉默很久很久,久到長庚以為她不會回答,但她還是說了:“因為長大是會疼痛的,長庚長大就知道了,身高長得太快,筋骨也會疼的。” 長庚不假思索地問:“季母很怕疼嗎?” “或許吧?!奔o拂笑道,“我希望長庚可以高高興興地長大,不用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疼痛?!?/br> 驛站內飄出去的炊煙,再一次擾動了災民們的心弦。在此地等候的災民已經(jīng)換了一批又一批,新的流血還會發(fā)生,長庚看得更認真了。 等到米糧見底,衛(wèi)士再三舉起米袋抖動示意今日發(fā)糧結束,災民才在明晃晃的兵刃威脅下不甘不愿地離開。 長庚目睹好幾次傷亡,無一不是在爭奪糧食。如果是被搶奪的人殺了搶奪者或者有人試圖爭搶卻被外人出頭殺死,姬無拂就當無事發(fā)生,衛(wèi)士們也會當做沒看見,隨口安撫幾句結束。死亡在災難中常見得難以讓人費時注目,但長庚還不能適應這個,所以她發(fā)問:“這是正義之舉嗎?” “長庚認為什么是正義呢?”姬無拂望著不遠處土坑內隨意折疊的幾具□□尸體,衣服也是值錢的東西,已經(jīng)被災民剝走,死后的尊嚴似乎比生前的尊嚴還要難得。 長庚思考的遠超姬無拂預料:“我在想,只要有正當?shù)拿x,殺人就不會譴責,而是理所當然的。那我們的律法……就是最大的正義了吧。” 姬無拂笑道:“對于尋常人來說,主持正義的機會是很少見的,正義往往掌握在官府、或者說圣上手中?!弊鳛榛实叟畠骸O兒,她們天然被分享無條件的正義。 長庚歪頭思考良久,回答:“季母好像比起以前變了一些,是因為長大嗎?” “可能吧,每個人的長大是不同的,這需要長庚自己去經(jīng)歷。少年人總是聽不進長者的告誡的,也往往是不馴的少年才有更精彩的未來?!奔o拂笑瞇瞇地合上窗,把突如其來的風雨擋在窗外,“這好像不該是我說出來的話,畢竟我也才十七歲啊?!?/br> 耳邊雷聲轟鳴,長庚問起繡虎人在何處:“今兒好像沒怎么看見繡虎,她去哪兒了?” 姬無拂心情頗好:“應該是去祈雨了吧,我可是讓她安排巫女準備跳十天的祈雨巫祝舞,沒想到第一天就奏效了,運氣真不錯?!?/br> 第263章 雨滴砸落在馬車頂, 散落的雨水為大地帶來生機,土地上的人全都在歡呼,一邊歡呼著一邊拿出盆來接水。 長庚從窗口伸出手接雨, 冰涼的觸感驚得她縮手:“季母, 我們這是去哪兒?” “既然巫女祈雨有效果,少不得要去看一看?!奔o拂合上窗門, 示意長庚不許再伸手出去, “國之大事, 在祀與戎, 祀有執(zhí)膰,戎有受脤, 神之大節(jié)也1。我們不說, 別人怎么知道這下雨的功勞在巫女呢?天命尚且在大周, 此地流民兵很快就會散去了?!?/br> 這場雨一落下,福州的旱災也到了尾聲,因災難聚集的流民兵會回歸田地, 如果他們成為流民之前沒有把田地賣掉的話。不然就會成為佃農(nóng)、仆從?,F(xiàn)在收歸民心最好的辦法就是發(fā)放田地了吧。 某縣的縣令顯然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縣衙內一片慘然,縣衙外搭建的簡易木臺子上是一身紅袍戴面具的“巫女”。時間緊急, 姬無拂顯然沒空從別的地方調用巫女,這些“巫女”都是衛(wèi)士所假扮, 裝模作樣地背誦一些復雜的篇章,在臺上做些神神叨叨的動作而已。 傾盆大雨來得迅猛,持續(xù)的時間就不會很長,一個時辰過去, 雨水逐漸停歇,陽光撒在殘存的水面上, 晶瑩閃爍。案上擺著祭祀用的牛頭,為首的巫女肅穆地從牛嘴中掏出一卷璀璨書卷,金銀絲線織成的布匹光彩奪目,在陽光底下簡直不像凡物。 姬無拂帶著長庚走上木臺,接過書卷宣布:“某縣旱災蓋因女子多難、陰陽失衡之故,而今百姓流離,當重造籍冊,丈量縣內田地分發(fā)于民,奉養(yǎng)巫兒,平陰陽之序。圣人有言,賜各家巫兒良田五十畝,凡家中有女者,長女五十畝田,其余諸女各三十畝田,女戶婦人另賜五十畝。” 天命是很微妙的。鬼神的存在不為凡人所感知,人人不敢說無,但也不能十分肯定沒有。周朝自稱天子,自認為承接天命,而統(tǒng)治天下。后來的皇帝無不以此標榜自己的正統(tǒng)性——這是最簡明的辦法,畢竟造反的名頭很不好聽,也很容易被后來者以同樣的理由推翻,而天命之說,還能讓庶民有些敬畏之心。 民間很多的習俗都是經(jīng)不起細究的,只是說的夠多,人就跟著去做了,做的人多了就成了傳統(tǒng),長長久久地被人世世代代信奉。想要改變也很容易,只要拿出足夠的利益,女男秩序重建也不過是一代人而已。 在庫狄楨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姬無拂當面吩咐下屬去推行政令,最好一個村莊也不要漏了,剩下的人手去編篡戶籍和丈量田地。繡虎是不會對秦王的決定有異議的,帶著人就出門辦事。 等屋內人都走干凈了,庫狄楨忍不住發(fā)問:“某縣雖然貧苦,卻也有好幾戶大族,不少人在旱災中投奔親戚,遲早是要回來的,秦王此舉……” 姬無拂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怎么知道他們去哪兒了?某縣亂糟糟的,逃難的人到處都是,籍貫書冊也被毀壞,很多田產(chǎn)歸屬含糊不清,干脆推倒重來。要是有人不服,就上京告我去啊。” 這個縣令死的妙啊,她終于有機會放手去做自己一直想做但沒機會做的事。 庫狄楨哽住好半天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秦王該不是要在福州全境都這么干吧?” 姬無拂終于想起來,眼前的人是福州長史,顧左右而言他:“應該不會連累你吧,畢竟福州刺史還活著,要不你先寫封奏疏送到新都御前,這樣你的本分做到了,圣上也知道你肯定攔不住我,不會責怪你的?!?/br> “秦王不怕圣上怪罪下來嗎?”庫狄楨問道。 姬無拂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阿娘好像沒和我生過氣吧,庫狄長史不用太cao心我,大不了削我食實封唄,反正我也不缺財帛。我看福州風俗不好,有些殺女嬰的苗頭,無非就是嫌生女吃虧生男占便宜,今后應該會有所好轉吧。哎,治民的事兒我也沒正經(jīng)干過,這事還得庫狄長史幫幫我?!庇彩前讶肆粼谀晨h幫忙。 秦王雖然有很多奇思妙想,但卻不是一個甘愿案牘勞形的人,她想方設法地把庫狄楨留在某縣,隔天自己就跑到周邊的縣城去募集錢糧,空口白牙承諾了不少——姬無拂準備帶一些福州的鄉(xiāng)紳女子回京,許以前程。 這事好像有點買賣官職的嫌疑,但姬無拂不說,別人也不會拆穿。 長庚也問過:“這些女子帶回去了,季母要怎么安排?” “這不是很簡單么,王宅圈個院子請西席來教導,十個里不說七八個,總有一兩個能成才吧?剩下的cao練cao練做個衛(wèi)士還是不難的?!奔o拂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做法,“反正他們也不像是重視女兒的樣子,既然早晚要搭上嫁妝嫁出去,不如直接貼給我,” 姬無拂全然忘記了皇帝叮囑她早去早回的話,硬是在某縣過了個年,眼見某縣女戶林立、春種下地才帶著長庚回京,而且她還擅自做主把孟長鶴留下了。 某縣少不了人主持大局,庫狄楨又不能一直綁在某縣,當然要留個可靠的人選了。 為了庫狄楨行事方便,姬無拂順帶將躺了快半年床板的福州刺史裴仲元也帶上了。姬無拂對自己手下的力道心中有數(shù),三個月怎么樣也治好了,裴氏不能下地,一定是福州醫(yī)師醫(yī)術不夠精湛,作為始作俑者,她得把人帶回去好好醫(yī)治。 長庚在外過得很開心,但到底是十來歲的孩子,從未長時間離開母親身邊,不免思念母親。因此,回程的路上長庚表現(xiàn)得頗為雀躍,歸心似箭。 母女同心,收到消息的姬赤華也是專門推了政務在城外等候女兒和meimei回來,見面第一句話就是:“不錯,你們倆看著都長高了?!?/br> 姬無拂面色一囧,把長庚還給姬赤華,由著她們母女親香,自己則趕著回王宅梳洗,再入宮面圣。半年以來,徽猷殿里堆了無數(shù)彈劾姬無拂的奏章,只言片語也沒傳出去過,一概留中不發(fā)?;实叟c太子、宋王傳來的書信中也沒有提到過半個不許,姬無拂自知又被縱容了一回,自然也得第一時間去拜見阿娘。 皇帝遣出議事的官員,抽出時間先見了久不著家的小女兒一面,見人精神飽滿,不但沒瘦還長高了,笑道:“這回在外面玩得高興了吧?” 姬無拂坐到皇帝身邊,抱著阿娘手臂說:“別的都好,就是有些想阿娘了?!?/br> “我看你倒未必是想我了,是惦記著外頭帶回的東西吧?”皇帝點點案上任命庫狄楨為福州刺史、孟長鶴為某縣縣令的詔令,“往后可不能再輕易把你放出去了?!?/br> 姬無拂嘿嘿笑:“接下來我一定多在京中住幾年……”含糊過去后,姬無拂不忘分享在外的見聞:“旁的事情都好說,唯有一樁‘訞術’最有趣,寫上人名壓在橋墩就能詛咒殺人,方士往人背后一拍就能讓人迷迷糊糊不辨外物,剪上一段頭發(fā)就能讓男孩夭折……我聽著都不信的,福州卻傳的有鼻子有眼的,比傳奇故事還唬人?!?/br> 訞術的聲勢越傳越遠,庫狄楨都派人去處置了,結果姬無拂在某縣鬧出的聲勢太大,家中有女兒的失地百姓都涌入某縣,發(fā)田地的傳言壓倒了所謂訞術,人人都奔著實打實的田地去了,訞術反而逐漸無人問津。 可見這世上的人還是明白虛無縹緲的留言再恐怖,也不如落到手里的好處實在。 一路回來的匆忙,除了顧及長庚的思念之情,還有就是姬無拂收到了王府長史的來信,說是姬無拂之前苦苦尋求的紅薯有了消息。照長史的描述,送回來的是一盆帶土的紅薯藤。 這聽著就極為靠譜了,姬無拂拍著大腿傻樂了大半天。往后三五年里,姬無拂也確實不打算往外奔忙了,這頭已經(jīng)見到紅薯,想來別的東西也不會遠,光推廣種植一事就足夠她忙碌了。 姬無拂淺薄的記憶里,大部分植物都是春天種下去的,紅薯應該也不例外,為了不錯過合適的種植期,姬無拂人還沒到,就已經(jīng)傳書信讓王府長史先把部分送到據(jù)說掌握陶公之法的楊家人手中嘗試種植。 此外,姬無拂還考慮過之前很會養(yǎng)花的翰林學士謝氏和住在紫微宮哪個角落里的閔玄璧,謝氏畢竟是世家男人,姬無拂不太信任這種附庸風雅的男人會靜下心來種地,至于閔玄璧,好歹有過幾年地府工作經(jīng)驗,萬一真的有點殘存的潛意識呢?于是姬無拂也讓人往閔玄璧那兒送了一段紅薯藤。 有時候,姬無拂也會想閔玄璧也太無用了些,在地府活了數(shù)百年,總該有點用處吧,要是能幫她弄點后世的東西出來就好了,也不用多,紡紗機、蒸汽機之類的。雖然她不能保證史書上會有閔玄璧的名字,至少也會寫個閔氏嘛。 第264章 姬無拂謝絕了宮人提供肩輦的建議, 選擇自己從徽猷殿走出去。途徑貞觀殿時,姬無拂想到的是自己又要每月初一十五半夜起來上大朝,真是有怪辛苦的, 如果有機會, 一定要提議把時間挪到天亮之后——起碼她離開王宅的時候天是亮的。 大業(yè)門與燭龍門之間是分隔內外的永巷,再往外就是明堂了。明堂建成之后便許百姓參觀, 正有出入的百姓。為防止sao亂, 明堂兩側的春暉門和秋景門時刻有衛(wèi)士把手, 不許外人入內。 垂珠正在明堂之前的乾元門等候秦王:“大王, 馬車在大內停著,現(xiàn)在就過去么?” 姬無拂微微一笑:“去吧, 反正刑部的事宜也不急, 總有人兜著?!彼膊幌胱鰝€多勤政的賢王, 手下既然不缺人,沒必要累著自己。 姬無拂穿著一襲紅袍往外溜達,很是矚目。今日既不是休沐、又還未到下衙的時辰, 在外的刺史也沒有聽說回京述職的,還是個少年人。有心人一看便知,是秦王從福州回來了。 自從遷都之后, 秦王基本上沒有安穩(wěn)待在新都的時候,總是隔三差五地就出遠門鬧出點聲響, 官員們大都已經(jīng)習慣了。如今見人回來,也只是在心底記上一筆,注意平日莫要將人得罪了。 障車四面的簾子用金鉤掛住,方便姬無拂視野無阻地欣賞日漸完善的新都。新都水路發(fā)達, 汴河、永濟渠、黃河皆過新都,海外奇珍運送入京只用過水路, 省了不少時間力氣,糧食輸送也不再成問題。 新都內的居民除過原住民,更多的都是后面遷居此地的商賈、工匠、官吏,僅僅三年,此地繁盛不亞于當年鼎都。至少,皇帝不必再為運糧憂心忡忡。 黃昏宵禁的規(guī)矩在,為了便民,城中設了三處西、北、南市。官員不許入市的規(guī)矩依舊嚴格,如今姬無拂成年入朝也就不好再仗著年紀往南市跑,只在城中晃悠一圈,看個新鮮。 姬無拂回到王宅先沐浴,泡了半個時辰熱水,渾身清爽地從水池子里爬出來。福州缺水,她也不好太靡費,只是勉強保持清潔,好不容易回來自然是要痛痛快快地洗澡。 姬無拂熏干頭發(fā),跑出屋在院子里招貓,攆著家中玄貓跑了二里地,翻墻爬樹逮到貓,喂了雞rou和水,志得意滿地抱著貓在東邊閣樓小歇。鸚鵡雪衣娘得意地在窗邊叫喚,挑釁玄貓,氣得玄貓在姬無拂懷里跳起來撲上去追逐。 姬無拂手疾眼快抱住玄貓,美滋滋地揉搓一頓,哈哈大笑:“把雪衣娘送下去吧,可別把我寶貝貍奴氣壞了?!睂m人應答,將鳥籠提溜往隔壁屋子。 乍然回家,日子自然是外頭沒法說的好,這般過了兩天,姬無拂嘴巴饞起來,想到了紅薯,又把人叫來問:“就沒帶些種出來的果實回來么?” 果實當然是有的,是冼暄從海外小島上的夷人手里換來的,大半被送去想辦法種地了,留了一小簍子就等著秦王過問。 冼暄急著趕下一趟,留了書信給姬無拂,上頭寫了紅薯的用處和種植方法:她親眼見到當?shù)丶t薯遍地,而且紅薯生熟都能吃,多用紅薯藤種植,果實生長在土下,大小相連,滋味偏甜,類似棗梨,是當?shù)厝藰O為緊要的口糧。 姬無拂瞅了一眼,大差不差的模樣,但她上輩子就不愛吃生的,讓宮人送到廚下煮熟。等紅薯裝在碟子里送回,不用宮人幫忙,姬無拂熟練地扒皮,看見熱氣騰騰的橙紅色內里,吹吹氣再狠狠啃一口,好險,差點沒被香死。 有了紅薯在手,紅薯干、紅薯餅、紅薯面就不會遠了,紅薯還能熬糖!吃完兩個拳頭大小的紅薯,姬無拂依依不舍地讓人把剩下的紅薯存放到地窖去。 紅薯種植成本低廉,卻能作為糧食果腹,產(chǎn)量也高。吃飽的人越來越多當然是好事,但這同時意味著人口將會再次增長。但姬無拂并不希望人口過多,無論什么過于充盈都會導致低賤,人也一樣。不過現(xiàn)在就開始擔憂有些為時過早,想起福州山嶺多道路崎嶇而田地少,女嬰死得多,女子卻結婚早,甚至三十就做大母的…… 姬無拂與神雪姑叮囑:“等紅薯種出個大致模樣了,就先往福州推廣吧?!比损B(yǎng)活、吃得飽了才能講道理。 “喏?!鄙裱┕脧男渲心贸鲂杂浬弦还P。 “唉……日子突然閑下來也有些難熬啊?!奔o拂摟著貓咪懶洋洋地靠在陽光底下曬太陽,這才是第三天,她已經(jīng)感覺生活寂寞了。 垂珠捧著一摞請?zhí)M來:“這些是近日送來的宴會請?zhí)?,請大王過目?!?/br> 姬無拂抬起眼皮瞅了一眼,對吃喝玩樂興趣不是很大,玩無非是曲水流觴、走馬斗雞之類,吃喝大半都膩了口味,魚膾之流她又嫌棄不健康,怕腹中生蟲不吃。珍貴些的香料別人府上肯定不如自家王宅豐富,每一艘海船都承載著她的意志出海,帶回來的東西過了皇帝的耳目,就是輪到她挑。秦王宅里的廚子都練出手藝了,外面的吃食姬無拂根本看不上。 再有的就是美人了,男人除了一張臉以外,實在沒有別的用處。但是姬無拂記憶里男人身上能得的、沒得治的病實在太多,雖然現(xiàn)在還沒什么傳出來的,她沒打算生育也就沒必要下口。 而且?guī)讉€眼熟的宗親選美男的方式,太簡單粗暴了。下人將選來的少男洗干凈查過病,就穿的三兩塊布料往屋子里一擺,由著人挑喜歡的部位欣賞,看上的帶走。稍微風雅些的,姬無拂早年也在東宮見識過了,聽了一耳朵就提不起興致。 思來想去,姬無拂問起各家情況:“幾個阿姊最近怎么樣?祈阿姊產(chǎn)后恢復得如何?這兩天都沒看三姊回來,她是住在衙門里了么?” 平時姬無拂從外頭回來,姬宴平總是要專門抽出時間來找她玩,即使不說話,姊妹倆就在屋子里坐著各自做各自的事,心中也是愜意的。但這次,姬宴平只在城外迎接她見了一面,后面幾天姬無拂都沒見姬宴平回王宅。 垂珠笑道:“嗣晉王生下王子長生后,我跟著長史去贈禮,瞧著氣色很好,年初暫時接手了宗正寺的事宜。添了長孫,晉王也不再各地跑動了,經(jīng)常在王宅宴樂,就為向人炫耀孫兒。至于宋王確實見得少了,大王去年在御前提出要改稅法,宋王本就主理戶部事宜,如今更是忙得三天兩頭見不到人。我偶爾外出,都能撞見曾孺人出入王宅,他那樣不愛出門的人都出去了,可見宋王忙碌,有些宴飲都得叫曾孺人去支應了?!?/br> 秦王去年提出的改稅法尚且在統(tǒng)計全國田地、人口,預計明年才能初步實施,吏部與戶部的人手都被抽調出來,忙得腳不點地,衙門內整日整日都是算盤聲響。田地也就罷了,總歸田在地上,總有能看見的時候,可人是把不準的,流民算不算?野人算不算?行商走販是按籍貫還是按所在地? 只要開始統(tǒng)計就有無數(shù)的問題冒出來,人口與稅賦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緊密聯(lián)系的,也關乎官員的政績。而今改稅,預備將人口、田地、賦稅揉到一處去,里頭的門道多得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饒是姬宴平也累得夠嗆,戶部衙署內氣氛緊張到嚇人。這半年里,姬宴平是一天也沒閑過,皇帝看不過去,讓她住到內宮同明殿免得每日掐著宮門上鑰的時辰早出晚歸。反倒是提出這件事的姬無拂落在最清閑的刑部衙門里,還有空翹著腿惦記著去哪里玩兒。 姬無拂當初抱著一腔意氣,將心里話一股腦說了,實際上并沒有考慮過具體實施過程的繁瑣。聽完垂珠的話,姬無拂心虛地移開目光,說:“忙點好啊,祈阿姊和長生康健我就放心了,算算年紀晉王也五十有三了,在家多修養(yǎng)修養(yǎng)也是好的。” 相伴十八載,垂珠對姬無拂的情緒把握實在精準,從善如流地轉移話題,發(fā)出建議:“前年大王令人制水車與紡紗木工,月前已經(jīng)有所得,大王要去看看么?” “那就去看看吧?!奔o拂也不指望能一口吃個胖子,但只要有心,科技總是會進步的。 在棉花出現(xiàn)之前,紡紗多用麻,通過紡車麻成紗,再并把紗繞在筒管,紡麻的腳踏紡車有五個錠子。但棉花不如麻拉的長,工匠精心地改良紡車,也只能放三、四個錠子,手搖的則放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