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是,壽登耄耋,富貴不可勝言。”孟乳母不叫阿四任何一句話落到空處,“四娘之高祖母趙國夫人3九十有七,太上皇至今矍鑠,今上必定是萬壽千歲,女壽隨母,四娘肯定是長壽的?!?/br> 第26章 天一擦黑, 清思殿內(nèi)的夜宴準(zhǔn)時拉開序幕。大多數(shù)人都無心歌舞和美食,一心想看皇室和崔家熱鬧。 在場都是體面人,等尚且年輕氣盛的公主們長大了, 今后十年八年的未必都能再看見這種熱鬧了。 阿四作為傳言中的重要配角, 一心一意埋頭苦吃,八卦就得放在吃飯后。 她還記得上輩子小時候mama太忙, 借住在姥姥家時餓得很快, 但姥姥家并不富裕, 三餐吃飽以外是沒有多余的零嘴的, 她經(jīng)常因為嘴饞四處摸東西吃,姥姥覺得女孩子不能吃的太胖總是說教。后來長大了, 她一直覺得要是小時候都能吃飽, 應(yīng)該可以長得再高一些。 阿四觀察比對過皇帝和幾個jiejie的身高, 一個賽一個的出類拔萃,相信她這輩子只要吃夠本,以后一定鶴立雞群。 孟乳母為阿四夾菜的同時一心二用仔細(xì)挑選一道道送上來的熱菜, 有孩童不能吃用的,送菜的宮人遠(yuǎn)在三丈外就接到乳母的眼風(fēng),安靜地推到別人桌案上。姬赤華和姬宴平的桌案上因此比旁的人多了好幾道特制的熱菜。 吃著吃著, 阿四發(fā)覺自己跟前的菜色怎么要比隔壁姬宴平的少? 她盯著姬宴平桌上的炙羊rou移不開眼:“阿姊我想嘗嘗……” 姬宴平快速掃視左右,夾了一箸炙羊rou進(jìn)碟子讓宮人送到阿四跟前。然后她輕咳一聲, 側(cè)身避開孟夫人譴責(zé)的視線和左手邊的姬赤華沒話找話談天:“二姊,今兒我那柄酥校書手作的月杖沒了,你可得叫人去給我再帶一柄回來。這次換個料子,上回那個不夠結(jié)實?!?/br> 姬赤華聽得挑眉:“是看上我哪柄月杖了吧, 既是見義勇為,就直說吧, 當(dāng)我這個做阿姊的獎給你的?!?/br> “哪個都成?”姬宴平聽到這可來勁兒了,眼睛不住往后頭宮人手里捧著的面雕紋飾、彩繪杖身的月杖,正是姬赤華今日手中用的那一桿,寶杖雕文,價值千金。 姬赤華順著她的目光一望,失笑道:“你要是喜歡就拿去,只是經(jīng)此一夜宮中怕是難再開毬場,你可不能玩物喪志了?!?/br> 這是姬赤華的愛物,姬宴平也沒想到能輕易地要到手。 “嗯嗯,謝謝阿姊?!奔а缙搅⒖探袑m人取過雕文寶杖,握在手里愛惜地?fù)崦?,連餐飯時也不舍得放下。 歌舞一停歇,阿四剛吃個肚圓,臨月郡主和崔家人的爭執(zhí)聲就傳到她的耳邊。阿四就著宮人的手用沾濕的帕子擦擦嘴,津津有味地聽起餐后故事。 噢,好像是崔家人在剛才從清思殿前高臺轉(zhuǎn)到清思殿內(nèi)的過程中抽空去探望半死不活的崔郎了。人活確實還活著,也醒著,就是眼看著生命短暫,太醫(yī)勸他珍惜光陰。委婉的醫(yī)囑差點把崔郎嚇得去世,好險讓太醫(yī)給救回來了。 現(xiàn)在崔家人是來找臨月郡主討說法,老頭鐵青著臉,老夫人抹眼淚。多虧了臨月郡主掛心崔郎傷勢,主動要求和崔家人坐得近才沒讓全場的人看了笑話,但也差不離了。 因為阿四看見冬婳靠在向皇帝耳邊稟告什么,皇帝已經(jīng)往崔家人扎堆的地方看了?;实鄣膭酉驙砍端腥说男纳?,孟乳母也注意到了那邊的動靜。 孟乳母有阿四不清楚的消息渠道,她顯然知道崔郎還沒死,往阿四手里塞了個切好的林檎,笑瞇瞇地說:“等會兒爭吵起來,四娘不要怕,只管吃果兒。” 阿四猶猶豫豫地啃了一口,咽下后問:“阿姊不會被懲罰吧?會像上次一樣關(guān)在長安殿里學(xué)習(xí)嗎?” 孟乳母瞇著眼望冬婳向臨月郡主的座位走去,笑意更深:“上次是圣上氣三娘不知謹(jǐn)慎、有意磨一磨她的性子。這次若是結(jié)果好,三娘就無虞,若是有些差錯,應(yīng)當(dāng)和上次差不離。” “這樣啊?!卑⑺奈蛄?,犯錯就被罰讀書。 原來律法對于皇嗣來說約等于校規(guī),只要不被開除,犯錯基本上就是留校察看茍一段時間就輕輕放過。 冬婳帶著臉色難看的臨月郡主走到御階下,皇帝等她拜后問:“朕聽聞崔九于宮中責(zé)打于你,方才崔九族人似乎在逼問于你?若有委屈盡可說出,朕自當(dāng)為你做主。” “妾……”臨月郡主既對崔九的無禮生怨,又不忍見其死,躊躇之下竟不能發(fā)一語。 “罷了,崔九何在?玉照和大郎呢?”皇帝早知她品性,也說不上失望,“叫他們上前來。” 冬婳躬身回答:“喏。” 玉照縣主與兄長一并上前,正在偏殿等候的崔九也被抬上來,他背后的血rou模糊被藥物和白絹覆蓋,冷汗?jié)M身勉強穿了衣裳有個人樣面圣。崔家人心霎時涼了,崔九身上這一套可不像是一時半會能夠整理好的模樣,背后必有人安排。 此人是敵非友。 阿四找回一點熟悉的感覺,在東宮旁聽記下的一星半點兒串聯(lián)起來,她轉(zhuǎn)頭看向傻樂的姬宴平和心平氣靜的姬赤華,忍不住對姬宴平留出一點同情。 姊妹四個,只有三姊啥都不知道。 皇帝再問:“午后之事,你們兄妹可有話說?該如何懲戒以儆效尤?” 不問崔九,可見皇帝對此事心中有數(shù),辯無可辯。 端王男孫納頭就拜:“臣父無狀,竟以下犯上掌摑郡公主,除杖責(zé)以外,臣以為當(dāng)貶官、罰奉,靜思其過。” “哦?還有杖責(zé)?”皇帝微笑問玉照縣主,“玉照,你認(rèn)為呢?” 臨月郡主想起下午母女間的談話,握住玉照縣主的手腕提醒:“玉照……” 玉照縣主輕蹙眉,反手握住母親的手,輕聲安慰道:“阿娘莫怕,我在?!倍笊锨耙徊交卮穑骸皟鹤x大周律,知十惡之條,一曰謀反,二曰謀大逆,三曰謀叛,四曰謀惡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義,十曰內(nèi)亂1。兒母為宗室郡公主,高祖之后,與陛下有五族之親,傷其體膚不敬之尤……” “玉照!”臨月郡主慌張地拉進(jìn)女兒的手,“他是你……” 玉照縣主高聲打斷臨月郡主的話,掙脫她的手再拜:“兒以為當(dāng)屬十惡之八不睦,望陛下嚴(yán)懲不貸?!?/br> 不等臨月郡主再說,皇帝先盛贊:“玉照果真是朕家女兒,孝心可嘉,非禽獸所屬?!痹掍h一轉(zhuǎn)看向端王男孫,“爾本姓從母,而今看來更愿從父,傳令宗正,王孫不肖,削其宗籍。其父崔九,絞。都帶下去吧?!睂m人得令而去。 看著如受晴天霹靂的長男,臨月郡主唇齒抖動說不出話來,當(dāng)年她和崔九爭吵于端王府生下長男,端王借機歸姬姓,崔家也放出話去不承認(rèn)這個孩子。這些年關(guān)系雖有緩和,崔家也有松口的意思,但此事一出,崔九能不能活都兩說,更何況崔九的子嗣! 僅僅說錯一句話,頃刻間,就從出入宮廷的王孫變成了庶民,朝廷命官化作死囚。 冬婳揮手,讓宮人帶著面如死灰的崔庶民離開清思殿。臨月郡主終于反應(yīng)過來,回身擋在孩子身前,祈求皇帝:“陛下,他是我的孩子??!” “朕為你張目,你卻怏怏不樂?!被实劭茨伭诉@場戲碼,擺手道:“既如此,隨你意吧。褫奪臨月郡主封號和爵位,與她孩子一并帶下去吧。”宮人把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帶離。 玉照縣主既然敢先一步下手,就做好了失去一切準(zhǔn)備,再拜謝:“謝陛下恩典?!?/br> 皇帝終于升起“端王府還能再傳一代”的心思,笑道:“還未賞你,何必急著謝?” “陛下今日為保全宗室顏面,兒為宗室子焉能不謝?”玉照縣主笑意不改,真真切切的歡喜,“兒母違抗圣意,對捍制使而無禮,當(dāng)處絞刑。陛下酌情留兒母命,此寬容慈悲,兒不能不謝?!?/br> “你倒不像是你母親的女兒,更像是朕三妹的女兒?!被实劭聪虬矆D長公主笑問,“安圖,你說我把玉照給你做女兒如何?” 安圖長公主笑道:“陛下可給端王府留一條血脈吧,改明兒端王叔該上我公主府哭訴了,耄耋之年絕嗣,我可擔(dān)當(dāng)不起?!?/br> 皇帝便順著蓋棺定論:“這樣的好孩子,是該給端王留著。那就加封嗣王2,來日承襲端王吧?!?/br> 玉照縣主大喜過望,連連謝過。 見眾人安靜,皇帝又讓人宣讀了冊封姬赤華為楚王的旨意。 后頭吃果子的阿四,就接連反轉(zhuǎn)的大戲慢慢咀嚼,還沒回過神來就聽皇帝點名批評姬宴平:“三娘本就脫跳,上了毬場摸到月杖更是氣盛,連餐飯也不忘月杖,可見擊鞠移心性??丛谌锝袢帐且娏x勇為,不在加罰。今后宮中不許行擊鞠,改毬場為校場,用以強身健體。” 姬宴平一愣,連忙丟開新到手的月杖,起身稱是,坐下時不忘睨姬赤華,暗罵二姊不厚道。 阿四觀八方瞧熱鬧,啃完林檎,偷偷埋進(jìn)乳母的懷里嘿嘿笑話阿姊上當(dāng)。 第27章 酒足飯飽又看了一場大戲, 等到宴散,人人都有一絲意猶未盡。阿四也是,瞪圓眼四處搜尋別人的小秘密。 可能是有崔家前例近在眼前, 官眷們規(guī)規(guī)矩矩地從宮道離開太極宮, 阿四沒能抓到八卦,但在人煙散盡之際碰見了許久沒見面的姬若水。 阿四熱情地沖上去:“阿兄今日也進(jìn)宮啦!” 姬若水蒼白的面色胭脂都遮蓋不住, 頗為憔悴地倚靠壯仆等候, 見是阿四才升起星點笑意:“四娘還記得我?” “為什么會不記得呢?”阿四撓頭, “阿兄今夜住在宮里么?” 小孩子忘性大是常事, 阿四記得住他,倒很讓姬若水高興。 他勉力站直身, 彎腰和阿四平視:“是啊, 我和熙熙阿姊今夜住在承歡殿。” 阿四小大人似的點頭, 擺出上輩子老人關(guān)心新嫁人的架勢:“那很好呀。不過阿兄看起來不太好,是日子過得不好?還是熙熙阿姊待你不好?” 姬若水莞爾一笑:“要是熙熙阿姊待我不好,四娘要為我做主嗎?” 這話真奇怪, 她當(dāng)然要和姬宴平幫助她一樣,為家里人出頭了。 阿四叉腰道:“那當(dāng)然了,阿兄也是我姬家人嘛?!?/br> 落后幾步走出來的尤熙熙被童言童語大笑:“那好吧, 阿四要怎么幫我家的大公子出頭呢?” 仗著不遠(yuǎn)處都是自己人,阿四對尤熙熙的一點小害怕也消失不見, 理直氣壯地回答:“等我長大了,就和熙熙阿姊打一架?!?/br> 阿四為自己的機智的回答得意,進(jìn)可攻退可守,大可以等長大再看看打不打得過, 要是做不到,還可以是童言無忌嘛。 “哈哈哈哈, ”尤熙熙揮退身邊跟著的人,昂首闊步向阿四走來,半蹲下拍拍阿四圓鼓鼓的小肚子,“好,那我可就等著阿四長大和我較量。” 清朗的笑聲回蕩在人群散去后空檔的殿前,阿四認(rèn)真地說:“那你可要對阿兄好一點兒,他身體不好呢。” 尤熙熙笑得捧腹,“阿四說的是,我一定愛惜大公子?!?/br> 姬若水用帕子擦了擦尤熙熙眼角笑出的淚珠,強行終止了這場跨越二十年的約定,“好了好了,到時候阿姊都老了,多吃虧的事。孟夫人還在等四娘,今夜就散了吧。” 阿四依依不舍地和兩人揮別,尤熙熙和姬若水的背影在隨從的簇?fù)硐轮饾u淹沒于昏昏夜色中,阿四只能隱約看見風(fēng)中搖曳的明亮風(fēng)燈。她蹦蹦跳跳去和孟乳母會合,坐步輦回到丹陽閣。 在外玩鬧一整日,不免要洗浴再入睡。阿四專屬的小木桶被力士抬上來,溫度適宜的水中飄蕩著木老虎。她用力拍打水面,將水花濺的到處都是,驚起宮人的笑聲。 擦干身上的水珠,阿四靠在孟乳母懷里,舒服地打滾:“孟mama,我剛才熙熙阿姊身邊是不是跟著人啊?!?/br> 孟乳母掃視周圍的宮人,受到暗示的宮人自覺退下。孟乳母不動聲色地問:“尤將軍蒙受陛下恩德,入宮能多攜幾個隨從?!?/br> 好像不止是這樣,是一種很奇怪的氛圍,但阿四說不出來。 她晃晃腦袋,頭上歪翹的呆毛跟著晃動:“不一樣的,其中有兩個人的感覺……有點像在太子阿姊那里見到的小郎?!?/br> 孩子感知真是敏銳啊。 孟乳母用棉布揉搓阿四的頭發(fā),慢悠悠回答:“或許是吧,尤將軍與若水公子成婚后,也算贅入宗室。她正當(dāng)年,要為妊身事做準(zhǔn)備。選的男人自然也要讓陛下過目,查一查底細(xì)才好。今天跟著尤將軍進(jìn)宮的兩個容姿出眾的青年,或許就是如此吧?!?/br> “誒?”阿四愣住。 這話是在說,尤熙熙要生孩子但沒有選用姬若水,而是選了其他男人,并且讓宮里掌掌眼?她想起尤熙熙說的愛惜,難道愛惜就是讓病弱的姬若水不必參與,直接當(dāng)?shù)?/br> “這些事和四娘說果然還是太早了?!泵先槟甘种覆迦氚⑺臐饷艿陌l(fā)間,確認(rèn)發(fā)絲都已經(jīng)拭干,而后細(xì)致地按摩頭皮。 阿四舒坦地打哈欠,懶洋洋地撒嬌:“孟mama告訴我嘛,我想知道。不然我會睡不著的。” 孟乳母輕微地笑了,打橫抱起阿四慢慢唱小調(diào),舒緩的歌聲一下子就催著阿四入夢,三五呼吸間已經(jīng)睡實了。 等阿四悠悠轉(zhuǎn)醒,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昨晚的糾結(jié),吃完早膳就吵著要去承歡殿找姬若水玩兒。要知道,幾個阿姊都忙得很,謝有容那兒她不愛去,閔玄璧是個小孩看了就煩,尤二郎又被塞進(jìn)東宮后院,阿四現(xiàn)在可懷念以前和姬若水一起玩兒的日子了。 別人都沒姬若水好說話,什么都讓著她,她超喜歡和姬若水一起玩的。 昨日大宴,今日是難得的休沐日。阿四的作息遠(yuǎn)超常人,她敲響姬若水的屋門時,常年病弱的大公子正臥床假寐。身體不適時是這樣的,睡不好又休息不足,只能盡可能地放松。 因此聽宮人稟報阿四進(jìn)來了,也只是低聲應(yīng)答,并不起身。 阿四一個人吵醒了整座昏睡的承歡殿,嗒嗒嗒走進(jìn)里屋。不等宮人服侍,她自己蹬開腳下的鳳頭小履,爬上姬若水的床榻,一屁股坐在他的床頭問:“阿兄醒了嗎?” 被人這么問,但凡不是死人大概都要睜眼看看的。奈何姬若水距離下黃泉還有不短的時日,只能睜開眼,撐起半邊身子無奈笑道:“阿四這樣的早?不多睡一會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