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十六日在這幅軀體里壓著，只能看著她，而不能觸摸的煩躁通通都不見了，他在心里想，除非他死，不然，絕對不會讓她屬于別人。

    這樣想著，他薄潤的唇在謝如聞腳背上輕輕吻了下，這種觸感很敏銳，謝如聞直接身子一顫，懵懵的看著他。

    他又在她的另一只腳上也吻了下。

    一如從前謝如聞心中所想，第二人格真的會對她做很多她意想不到的事，而這些，是哥哥絕對不會做的。

    她從他寬大手掌中收回她的腳，正欲開口問他何時(shí)離開，他已傾身下來，掀開被褥將兩人蒙了進(jìn)去。

    第37章

    謝玄燁這回依舊是在謝府的書案前醒過來的。

    與之前的那次一樣, 神思沉重，額間青筋凸跳，有種一宿未睡的疲倦感。

    上回這樣醒來時(shí), 他并未多想，自從服食五石散后, 他的心力不如從前, 五石散會使人亢奮，而亢奮之后是深深的倦怠, 有時(shí)甚至是心神錯(cuò)亂。

    自重陽那日，他在滿月院的二層閣樓上看到了那些旖旎春夢后，他和阿聞在一處時(shí)，只要看到她那雙澄澈漆黑的眸子。

    他就能透過她的眼睛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

    她自幼生活在攬?jiān)略分? 懵懂如一汪清泉，干凈澄澈, 與他眼前所現(xiàn)畫面徹底而悖, 讓他時(shí)常不敢直視她。

    為心中的齷齪欲.念而覺沾染。

    可那些出現(xiàn)在眼前的畫面太真實(shí)，就像他曾經(jīng)真的那樣做過一樣。

    讓他不得不去思忖別的可能。

    他試圖去發(fā)現(xiàn)些什么，可自重陽那日后, 他已有大半月時(shí)日未再有過這樣的狀態(tài), 早幾日，他外出去南陽郡處理公務(wù)。

    也是為了去見一位得道闡師。

    早幾年，空元大師來到建康城講法, 與他有過幾面之緣, 他亦常去南陽郡尋他探討佛法, 如今南北朝局勢愈發(fā)不穩(wěn)。

    朝堂爾虞我詐, 家族百年積弊。

    他偶爾也會想尋求一方清靜，得到內(nèi)心的超然, 尤其是他服用五石散以來，每年都會去南陽郡走上幾趟。

    他如今服用壓制五石散藥癮的湯藥亦是空元大師所給的方子。

    他與空元大師在莊重佛像前相對而坐，空元大師抬手給他搭了脈，眉目溫和，笑笑道：“公子體內(nèi)的五石散已散去大半，再用上半年時(shí)日的湯藥，應(yīng)可以徹底戒去?！?/br>
    謝玄燁對他頷首：“多謝?！?/br>
    謝玄燁在南陽郡待了有五日，卻只用過兩回湯藥，是以，他的第二人格早在南陽郡就出現(xiàn)過一回。

    白日里的時(shí)候。

    他在這幅軀體里，瞧見過街邊的首飾鋪?zhàn)樱吹揭荒凶淤I來玉簪送給心愛的小娘子，他就在想。

    他也要買來一支，送給阿聞。

    雖然，她真的該罰。

    于是，他于夜間醒來，占據(jù)這幅軀體，去了街道上的首飾鋪給她挑選了一支玉簪，為避免日后再有這種情況發(fā)生，他還給她準(zhǔn)備了情.藥。

    謝玄燁和空元大師相談近一個(gè)時(shí)辰，就要離開時(shí)，他對空元大師道：“在下心中有一惑，請大師指點(diǎn)?！?/br>
    未等他開口，空元大師先笑了：“我與公子相識數(shù)年，頗為投緣，卻未料到有一日公子會請我指點(diǎn)情關(guān)?！?/br>
    他話落，立在一旁的浮生無念立時(shí)驚了。

    情關(guān)？

    他家公子動(dòng)情了？

    哪家的小娘子？

    謝玄燁看了他們二人一眼，兩個(gè)人紛紛退下，隨后空元大師抬眸看了眼院中逐漸蕭瑟的青木，問謝玄燁：“公子動(dòng)了情，卻愛而不能得，不知是要‘破’還是想要‘得’？”

    謝玄燁神色微凝，坦言道：“初知情.欲時(shí)，曾想過破，無意于男女情愛，”他頓了頓：“可情之一字實(shí)難勘破，如今只想得?！?/br>
    “我于她，始于利用，有著太多誆騙，困她于樊籠，令雛鷹無法歸巢，孤身一人?！彼裆兀骸案覇柎髱?，是困于樊籠一世，亦或放鷹歸巢?！?/br>
    空元大師沉默良久，抬步走至院中，抬手給他指了指狹小石縫中鉆出來的無名野花：“生于石縫，卻能開出燦花，始于利用，只要公子真心相待，亦可得?！?/br>
    謝玄燁眸光深邃，隨后頷首。

    又問：“早幾日在下于光怪陸離中，曾見旖夢，無比真實(shí)，服用五石散后隨之消散，且再未出現(xiàn)過，不知是真亦或假？”

    空元大師聞言，眉間輕蹙，抬眸看著謝玄燁，若有所思道：“公子這樣的癥狀應(yīng)為虛幻，早幾年我也曾遇到過此癥，公子心中愛而不得，欲.念深重，加之五石散藥性催發(fā)，是會將心中情.欲轉(zhuǎn)換為虛迷畫面。”

    當(dāng)時(shí)，謝玄燁聽到空元大師這樣說，心間松緩，重陽那日之后，那些旖旎畫面時(shí)常出現(xiàn)在他眼前。

    有時(shí)是在他翻看的書卷之上。

    有時(shí)是在他正處理的公文上。

    稠密的文字如一粒一粒沙石匯聚成阿聞的嬌靨。

    讓他很不安。

    他怕他真的這樣對阿聞做過。

    他還未對她表明心意，未言明說要娶她為妻，他們之間還有很多的阻礙需要他去解決，他不能對她做這些。

    可畫面真實(shí)，他亦不止一回忘記曾發(fā)生過的事，七夕那夜，他的下唇是被咬破的，在滿月院里醒來的那夜。

    他身上只著寢衣，而阿聞歇在他的榻上。

    這一切，并非無跡可尋。

    他曾以為，如那夜在二層閣樓上，是阿聞給他下了某種秘藥，是以，重陽那日后，只要她在，他再未用過茶水。

    阿聞可以任性，可他不能。

    空元大師與他言說五石散乃是虛幻，他心間如落重石，想來阿聞若給他用藥，會與他親近，可她年少懵懂，不懂男女之事。

    那些旖旎春夢，實(shí)是他內(nèi)心情.欲所現(xiàn)。

    ——

    第五日的時(shí)候，謝韻帶著謝清霜來了攬?jiān)略罚x如聞一大早的就在攬?jiān)略氛T前等著了，待她們各自下了馬車。

    謝韻對攬?jiān)略芬咽呛苁煜?，謝清霜卻是頭一回來。

    謝如聞帶著她四處逛了逛，謝韻嫌逛的無趣，也知阿聞讓她幫忙帶謝清霜前來，定是有話要說，相比于攬?jiān)略防锏木爸拢『贝蟀V和二癡，就先離開了。

    謝清霜嫁了人，不似閨閣中時(shí)不施粉黛，面容格外精致，身上著了件藍(lán)紫色絲緞錦衣，整個(gè)人溫柔中透著穩(wěn)重。

    當(dāng)初謝如聞回謝府的那幾日，她待謝如聞格外的親切熱絡(luò)，此時(shí)卻顯出幾分疏離，雖小望茶樓里的那件事未擺在明面上言說。

    謝清霜也知，謝如聞心里早就知道她當(dāng)初待她親近另有目的。

    今日她讓謝韻帶她來，是有事要問她。

    而她要問的問題，她定是不能回答她的。

    謝如聞與她并肩行著，隨意說道：“你我都是哥哥從南平郡帶回來的，當(dāng)時(shí)我發(fā)了熱都不記得了，你還記得嗎？”

    謝清霜聞言，眸底微沉，隨后對謝如聞輕輕笑了下：“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只記得是個(gè)陰雨天，當(dāng)時(shí)公子去莊子里說要帶我回府，我很高興?！?/br>
    謝如聞：“他是你哥哥，你為何喚他公子？”謝清霜喚謝玄燁公子早已成了習(xí)慣，她未想到，謝如聞的心思會如此細(xì)膩。

    她神色溫和：“我是府中庶女，自幼又被送出建康，回到府中后身份更是低微，不敢喚他們哥哥jiejie?！?/br>
    她一言一行皆很坦誠，不顯任何端倪，謝如聞卻在心里想，謝清霜回到謝府后日子過的卑順，而哥哥卻將她安置在攬?jiān)略贰?/br>
    這本就不對。

    一個(gè)撿來的孩童，何至于他如此相待？

    謝如聞與謝清霜直言：“我已讓人去查了你的身世，你同我一樣，皆不是謝氏血脈?！彼c謝清霜眸光相對：“我想知道，你知不知我是誰？”

    謝清霜與她相對的眸子不似適才那般平靜，片刻后，她轉(zhuǎn)開眸光，只輕聲道：“你的身世該去問公子，我又怎知道呢?！?/br>
    兩人并肩行著，一刻鐘后，謝韻來找她們，說秋日里的遠(yuǎn)山別有一番色彩，想去滿月院的閣樓上作畫。

    謝如聞就陪著她去了。

    三人各自作畫，謝韻正垂眸認(rèn)真勾勒筆墨時(shí)，謝清霜喚了謝如聞一聲：“十五娘，你畫技卓絕，可能過來幫我看一眼？”

    謝如聞放下手中紫毫筆，對她頷首，走至謝清霜的位置時(shí)，看到她作的是山澗中被清泉沖打卻堅(jiān)韌的無名花。

    她站在謝清霜身側(cè)只垂眸看著，并不言說什么。

    謝清霜知她靈慧，往她跟前走了一步，在寬大衣袖的遮擋下，遞來了謝如聞一副她剛作好的小畫。

    耳語輕輕，她看著遠(yuǎn)山，對謝如聞?wù)f道：“我什么都未給過你?！?/br>
    ——

    午后，謝玄燁從宮中回到謝府，剛走進(jìn)書房，官服還未換下，無念進(jìn)來回稟：“公子，暗衛(wèi)來報(bào)，十六娘與九娘一道去了攬?jiān)略??！?/br>
    謝玄燁邊換官服邊看了他一眼，語氣平和道：“都做了什么？”無念繼續(xù)說著：“十五娘帶著十六娘逛了會兒攬?jiān)略?，隨后幾人就去了閣樓上作畫，再之后一道用了午食，九娘和十六娘就離開了?！?/br>
    “暗衛(wèi)悄悄去滿月院里瞧過，三人所作皆是秋日山景?！?/br>
    默了片刻，謝玄燁對他應(yīng)了聲。

    無念神色略顯沉重，說起另一件事來：“這幾日景山時(shí)常出入攬?jiān)略罚涔O好，常甩掉跟蹤他的暗衛(wèi)，昨夜我親自去跟，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他在尋一種烈性情.藥?！?/br>
    無念話落，謝玄燁落于腰間玉佩上的指節(jié)微頓，嗓音低沉吩咐無念：“看緊他?！?/br>
    無念：“是?！?/br>
    ——

    入了夜，謝如聞早早上了榻，倚在迎枕上垂眸看著謝清霜塞給她的那副小畫。寢居內(nèi)靜謐，她讓綠竹紅梅都出去了。

    床榻邊小幾上的燭火明亮。

    小畫上是謝如聞很熟悉的江面，一望無際。而與她記憶中不同的是，江面上有好多好多的船只。

    靠岸的位置。

    江水是紅的。

    血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