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158節(jié)
身后的宮人尚且未能追及,慕容灼話音已經(jīng)落下。 她望著少君,等待著答案。 少君有短暫的沉默。 他看見慕容灼假作鎮(zhèn)定的面容上漸漸浮現(xiàn)出緋紅,而后眼底現(xiàn)出極淡的忐忑。 但她的眼睛依然很明亮。 少君忽然想起他在銀河畔看過的星光。 又或者不是星光,而是日光。 他看著面前忐忑的九公主。 本朝男女大妨并不嚴苛,但越是高位者,往往越贊許矜持自守、心思莫測的性情。 慕容灼此時的所作所為,和矜持二字不但毫無關(guān)系,而且是南轅北轍。 她的情緒幾乎全都寫在了臉上,分外生動。 若皇后看到這一幕,即使再疼愛慕容灼,也要大怒;若是皇帝看到這一幕,不悅之余,則會根據(jù)少君的回應(yīng)來做出反應(yīng)。 少君對慕容灼非但不陌生,還極為熟悉。 四年前他第一次踏入這座皇宮時,九公主就站在殿柱后,滿懷好奇地朝他投來目光。 那時慕容灼正挽著投生為七公主慕容燦的儲君,因此少君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望見了神情平靜看著他的jiejie,也望見了九公主微紅的面頰與明亮的眼睛。 時至今日,他對當(dāng)日的情景記憶不算深刻,卻仍然記得殿柱后那雙明亮的眼睛。 少君收回思緒,平靜望著慕容灼。 在慕容灼忐忑的目光里,他道:“公主給我三日時間?!?/br> . 離開皇宮之后,少君命人遞了封書信入宮,告知皇帝自己要閉關(guān)三日。 而后他緊閉少師府的大門,謝絕一切來客。 儲君來到少師府中時,在少師府后園的池畔找到了少君。 “你這是在做什么?” 少君盤膝坐在池畔,青色衣擺隨意鋪在地上,不染半分塵灰。 他一手支頤,另一手拿著一支釣竿,正在垂釣。 儲君不知道他保持了多久這幅姿態(tài),看著空蕩蕩的釣竿揚了揚眉:“死心吧,沒可能?!?/br> 鳳凰性屬火,天生便和垂釣沒有什么緣分。如少君這般,不動用神力作弊,只坐在池邊等魚上鉤,那是坐到地老天荒也釣不上來半條魚的。 少君道:“你這樣很容易讓我以為,你的話里有話。” 儲君在他身側(cè)坐下來:“我可沒有。” 少君仍然保持著支頤的動作:“你不該來的。” 儲君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些縹緲的身影:“還好,偶爾神魂離體問題不大?!?/br> 少君說:“我是說,你打斷了我的思緒。” “……” 儲君沉默片刻,抬手在虛空中點了點少君,道:“你想的怎么樣了?” 少君不答,片刻之后才道:“倘若我們還有回去的那一日,我想帶她回去。” “那是自然。”儲君贊同道。 少君凝視著水面上蕩漾開來的漣漪:“如果我們回不去呢?” 儲君道:“凡人生死,不過短短百年?!?/br> 少君道:“那如果百年之內(nèi),母親就找到了我們呢?” 儲君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怕連累她?” 少君沒有回答。 但儲君看見他的眼睫垂下。 這就是默認的意思了。 儲君同樣陷入了沉默。 她終于說道:“我覺得,你該去問問她?!?/br> . 慕容灼被禁足了。 皇后膝下唯有她一個女兒,所以向來千嬌萬寵,從不拘束。慕容灼能夠在宮中自由來去,甚至公然去見太子少師,根源都在于皇后的放縱。 但即使皇后再怎么寵愛她,聽聞女兒堂而皇之前去尋找少師表明心意,還是惱怒不已,不顧慕容灼的哀求,強行把她關(guān)進了自己的寢殿中。 “你是怎么想的,居然做出這樣的事,跑去太液池攔截裴少師也就罷了,他都先一步開口全你的顏面,你還要追上去!” 皇后惱怒的聲音從殿門外傳來:“你就待在這里清醒一下。” 慕容灼原地打轉(zhuǎn):“母后!母后!” 慕容灼焦急拍門:“母后,母后!” 然而皇后含怒之下,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關(guān)慕容灼幾日,絲毫不應(yīng),反而令宮人嚴加看管九公主。 慕容灼聽著殿外足音漸漸遠去,嘆了口氣。 今日之事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只看消息會不會走漏出去。慕容灼心里清楚,母后雖然疾言厲色,但最疼愛她,此刻一定早已下過封口令了。 她走進內(nèi)殿,在窗下的小榻上坐了下來,一手托著腮,面上焦急之色漸褪,眼底卻有愁緒漸生。 ——少師讓她等待三日,究竟是什么意思? 慕容灼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在這里關(guān)幾日才能出去。 想到這里,她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行事沖動,給母后添了麻煩。 但她并不后悔朝少師表明心意。 榻前小幾上擺著一面銅鏡,鏡面中倒映出慕容灼的面容。 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覺得十分好看,開心地笑了起來,很快卻又斂沒。 她想起少師行走間飄搖的青色衣擺,忽然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記不得第一次見到少師時,對方的衣著與裝扮了。 只記得那張動人的面容,朱唇噙著極淡的、似笑非笑的一點笑意,目光從她身上掠過。 一沾即走。 毫不停留。 但那一切情愫誕生的開端,真的是因為少師投來的那一眼嗎? 或許那一眼并不重要。 無論他的目光當(dāng)時落在何處,只要慕容灼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便一定會被他吸引。 情不知所起。 一見鐘情。 這些話有時說的是同一個道理。 慕容灼將臉埋在雙臂中,很輕地嘆了口氣。 忽然,身后合攏的窗外傳來兩聲輕響。 慕容灼猝然回首,有些疑惑,有些不安。 皇后向來說一不二,她親自開口將慕容灼關(guān)在殿中,誰敢冒險叩響這扇合攏的窗子。 慕容灼左顧右盼,猶豫不定。 皇后這次下了決心要教訓(xùn)她,慕容灼身邊的宮女甚至都不能跟進殿內(nèi),慕容灼若有要求,必須要隔著殿門喚人。 她很疑心這是母后派來的人,試探她有沒有老老實實待在殿中。 慕容灼忙不迭地對著窗子表忠心:“母后,我很乖的,不會偷偷跑出去,可以少關(guān)我兩天嗎?” 叩窗的聲音停了下來。 慕容灼面露滿意,等著宮人將她的忠心之語原封不動地帶給母后。 短暫的寂靜之后,窗外傳來一個非常動聽,卻出乎慕容灼意料的聲音:“是我,公主?!?/br> 慕容灼愣在原地,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 她下意識思考片刻,確認母后身邊沒有精擅口技的宮人之后,猛地拉開了窗子。 窗外月色如水,映在一襲淡青色的衣袍之上。 年輕的少師立在窗外。 不知是不是慕容灼的錯覺,她打開窗子的短暫一瞥間,在少師眼底看到了一抹濃郁的金色。 只是當(dāng)她定睛看去時,那抹金色已經(jīng)消弭無蹤,令慕容灼分不清那抹金色究竟是真的存在過,還是她產(chǎn)生的一點幻覺。 “公主。”少師喚道。 慕容灼頓時回神。 她腦海中許多疑惑與問題盤旋不去,不明白少師為什么會深更半夜出現(xiàn)在后宮中。情急之下思緒一亂,不知道問什么好,脫口而出:“三日不是還沒到嗎?” 少師微怔,旋即笑了起來。 他搖搖頭,和聲道:“我已經(jīng)有答案了,公主不想現(xiàn)在聽嗎?” 慕容灼睜圓眼睛。 她的心思幾乎全部寫在臉上,在少君看來極是可愛,不由得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