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嘆道：“你也是大膽，可惜了。”

    仙人靈目一開，便可看破虛實，皇帝沒有必要也不敢在這等小事上夸大欺瞞。景昀思及他這般好的天賦，不由得大為惋惜。

    在宮中的這些時日，她雖然一心牽掛仙界情形，卻也并非全然不理會此界形勢。

    此方世界的人族，如今還沒有一位大乘巔峰強者。

    而皇帝這般好的天賦，留在宮中做皇帝才是可惜，倘若自幼送去道殿教養(yǎng)，再過數(shù)百年，未必沒有大乘巔峰的希望。

    與皇帝相處這些時日，景昀對他的性情多少有些了解，并不諱言可惜。

    皇帝笑問：“在仙子看來，我的天賦如何？”

    景昀誠實道：“實在可惜?！?/br>
    她語氣稍稍加重：“縱與我相比，也只差一線?！?/br>
    和玄真道尊只差一線。

    玄真道尊是數(shù)千年里唯一一個飛升者，三千年來人族再無其二的奇才。

    皇帝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了毫不掩飾的欣賞，也聽出了毫不掩飾的惋惜。

    沉默片刻，他輕輕笑了笑：“原來仙子對我的評價竟這般高?！?/br>
    他的笑容依舊完美，極為動人。

    但笑容之下，卻隱含著更為復(fù)雜的情緒。

    景昀看著皇帝毫無破綻的笑容，忽然生出些淡淡的憐惜。

    第128章 130if線 （完）

    ◎月非舊時月，春豈去年春，唯有此身昔時身?！?/br>
    連算七日之后, 景昀對皇帝宣布閉關(guān)。

    占卜測算一道，景昀做道尊時就修的不精，飛升后更生疏不少, 七日功夫白白浪費, 景昀終于承認(rèn)自己于此道毫無半點天賦。

    于是她準(zhǔn)備閉關(guān)數(shù)日，臨時參玄悟道，盡最后的努力。

    雖然如此，但景昀終究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心里清楚自己數(shù)千年都未曾修好測算一道, 臨時閉關(guān)未必會有什么用。

    所以閉關(guān)之前，她命人給皇帝傳了張信箋，只說自己臨時決定閉關(guān)，允諾他若有要事, 依舊可以前來含風(fēng)殿求助。

    景昀開始閉關(guān)。

    她閉關(guān)的方式毫不死板，只將含風(fēng)殿中所有宮人遣出，宮門從內(nèi)關(guān)閉。而后回到殿中, 隨意靠在窗下榻上, 一手支頤, 雙目微合，神魂沉入了識海深處。

    .

    修行者閉關(guān)，往往以數(shù)十年乃至數(shù)百年為期。

    接到含風(fēng)殿傳來的信時，皇帝正在上朝。

    他打開信箋看了一眼, 眼睫微垂，神色不變。

    朝會匆匆結(jié)束。

    朝臣們連遇兩朝暴君，別的本領(lǐng)沒有, 察言觀色倒是爐火純青?？闯龌实凵裆m然平靜, 眉梢眼角卻隱顯不悅, 故而各個無事稟奏，紛紛匆忙住口。

    朝臣們潮水般退去，殿前恢復(fù)了靜默。

    皇帝靜靜坐了片刻，忽然垂眸，將折起的信箋再度打開。

    他的目光一寸寸拂過信箋，分明只有寥寥數(shù)行，他看得卻極為認(rèn)真。

    看完了最后一字，皇帝合上信箋，平靜轉(zhuǎn)手遞給身邊的內(nèi)侍。

    內(nèi)侍捧著這張信箋，像捧著一只燙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抬手，按了按眉心。

    “裱起來?！彼届o道。

    仙人閉關(guān)，歲月不知凡幾，等到她出關(guān)時，皇位上坐著的是哪位皇帝都很不好說。

    所能留存的，唯有這份仙人手書而已。

    含風(fēng)殿閉殿的第二個月，皇帝下詔決定前往西山大營。

    西山大營是京城駐軍所在，齊國十萬大軍駐扎在此，與京城相距不過幾十里。一旦京都局勢有變，西山大營便是最快來援的。

    朝中沒有蠢人，皇帝自從登基以來，將先帝朝時與他奪位的諸皇子盡數(shù)清算，雷霆手段毒辣心腸可見一斑。而今先帝諸皇子及其母家盡數(shù)到地下侍奉先帝去了，皇帝的屠刀再次舉起，是要對準(zhǔn)誰？

    皇帝的想法確實沒有問題，他行事的確過于狠辣激進(jìn)，但事實上，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像先帝一樣，跑到宮外狩獵無辜百姓。

    他殺得極多，盡是朝中公卿。

    正因如此，即使景昀一直不大喜歡皇帝這種動輒血流成河的行事風(fēng)格，終究沒有橫加干涉。

    但也正因如此，想要皇帝性命的公卿朝臣能從京城的東城墻排到西明門。

    皇帝當(dāng)然能察覺到平靜時局下如沸的殺意。

    他沒有遲疑，反而示意桓容加快速度動手布置。

    “既然他們想殺朕，那就來吧?！被实垡性谝沃校ьU溫聲道，“如果能殺了朕，也是功德一件；殺不了朕，就請他們?nèi)ニ馈！?/br>
    說這句話時，桓容正抓著腦袋試圖規(guī)勸皇帝。

    當(dāng)他抬起頭看見皇帝面上的笑意時，頓時嚇得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桓容一直很敬佩皇帝，笑意分明柔軟似水，眼底的煞意卻能冷凝勝過三冬，分外好看、分外嚇人。

    他曾經(jīng)私下試圖模仿皇帝這種笑容，最終挨了父親一頓好打，問他為什么走到哪里都端著一張皮笑rou不笑的臉，看著就讓人來氣。

    桓容：“……”

    發(fā)覺自己畫虎不成，桓容不敢再學(xué)了。

    沒有人能夠改變皇帝的決定。

    數(shù)日后，圣駕離宮，駕臨西山大營。

    此時的含風(fēng)殿里，景昀依舊在閉關(guān)。

    仙人閉關(guān)不知歲月，數(shù)日轉(zhuǎn)瞬即過，景昀卻依舊靜靜靠在殿內(nèi)的小榻上，仿佛上一刻剛剛合眼，只是準(zhǔn)備小憩片刻。

    “咣咣咣！”

    殿外忽然響起了叩門聲。

    叩的不是含風(fēng)殿正殿殿門，而是宮門。

    這樣大的動靜，哪怕隔著一整個庭院，也能聽的清清楚楚。

    景昀并不是當(dāng)真準(zhǔn)備閉上數(shù)十年乃至千百年的關(guān)，她的神魂沉入識海，卻仍留了一部分神識在外，神識遍及整座含風(fēng)殿上下。

    宮門叩響第一聲時，景昀就感覺到了。

    她的睫毛微微顫動，眼睛還沒有睜開，已經(jīng)推算出自己閉關(guān)的時間。

    聽著連綿不絕的叩門聲，景昀眉梢輕揚，有些詫異，又有些不解。

    ——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以齊雪溪的性格，是決計不會令人這樣急叩宮門的。

    就在她思忖的這短短片刻，宮門外的人顯然焦急到了極點，甚至來不及等待殿內(nèi)回應(yīng)，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宮門被撞開了。

    景昀秀眉微蹙。

    下令撞宮門的不會是齊雪溪，那么誰敢在宮中做出這等事來？

    景昀指尖微動，留給皇帝那一枚珠子上的神識自動生出感應(yīng)。

    她好看的眉頭蹙的更緊。

    神識沒有被觸動，說明皇帝沒有借用她寄在珍珠中的一分仙力。但倘若真的到了生死關(guān)頭，皇帝怎么會連這最后的保命手段都不用，束手待死？

    很快，她捕捉到殿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桓容滿頭大汗，帶著人快步而入。

    他敢咬著牙命人撞開含風(fēng)殿宮門，但他即使再急，也決計不敢令人撞開殿門。

    殿內(nèi)是起居之所，殿中住著的是皇帝金口玉言說過的貴客。事急從權(quán)，撞開宮門大不了事后受責(zé)，撞開殿門沖撞了貴客——貴客還是位女眷——那真是毫無疑問的取死之道了。

    忽然，吱呀一聲輕響。

    庭院中，桓容頓住腳步，滿眼難以置信。

    那扇緊閉的殿門，突然打開了。

    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現(xiàn)在殿門前。

    白衣烏發(fā)，縹緲如仙。

    景昀來到殿門處，居高臨下靜靜看著庭院中的桓容，平靜問道：“皇帝何在？”

    .

    皇帝遇刺了。

    與上次自導(dǎo)自演的遇刺不同，這一次，皇帝是在西山大營回宮的路上遇刺的。

    “那些刺客有修行者?！被溉菘迒手槨?/br>
    “沒有隨行供奉？”景昀問。

    桓容舌頭打結(jié)：“有隨行供奉，但是沒防住……”

    他原本一直想不出皇帝的這位貴客到底是什么人，見景昀容貌極盛，免不了便有些猜測。而今同景昀再次見面，景昀一張口，桓容那些亂七八糟的猜測頓時全沒了。

    這位‘貴客’站在面前，桓容就覺得害怕。

    確切來說，桓容總覺得她的身上有一種極盛的威勢，這種威勢甚至與皇威截然不同，仿佛是從骨血深處生出的，哪怕她蓬頭跣足、荊釵布裙，亦不能掩。

    桓容心想難道自己分明是朝中重臣，難道是為奴的命？怎么總想往地上跪。

    他心里一邊擔(dān)憂一邊亂想，說出口的話倒是條理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