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111節(jié)
那道靜靜合眼的身影飄浮在空中,秀美面容無喜無悲,仿佛只是在安然沉睡。 他的唇角稍稍向上揚起,令人一時間難以猜度他是否想要露出笑意。 景昀遵循自己的心意。 她心念微動,已經(jīng)來到了那道神魂虛影之前。 她抬起手,手指卻穿過了江雪溪的身影,指尖空空蕩蕩。 神魂沒入月華瓶中。 景昀急急朝前一步,鳳君已經(jīng)封好瓶口,將月華瓶遞還給她。 瓶身離手的那一剎那,即使是八風(fēng)不動的鳳君,都不由得淺淺松了口氣。 “問題不大?!兵P君沉吟道,“恭喜你,令師兄神魂完整,如今萬事俱備,只差養(yǎng)魂,回去挑個合心意的小世界,把神魂送進去養(yǎng)養(yǎng)?!?/br> 他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如果換個人來辦這件事,多半只有失敗這一種結(jié)局。 倘若提出此事的不是景昀,來幫忙的不是鳳君夫婦,背后沒有天君的默許,修復(fù)神魂這樣的大事,即使整個仙界,恐怕都沒有幾位仙神能夠辦成。 神魂問題,本就是天上地下、仙神凡人都難以真正觸碰的,大道的一部分。 這是世間最難解決的問題。 景昀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頷首道:“多謝鳳君?!?/br> 鳳君的臉上,忽然又露出了一種十分熟悉的、欲言又止的神色。 這種神色自從景昀向天君提出下界之后,時常能在天君與鳳君的臉上看到。 饒是她心性極佳,此刻也不由得無言扶額道:“鳳君殿下,我會回去,不必一直催促?!?/br> 鳳君再度欲言又止:“很抱歉,但是玄真,十年是不是有些太久了。” 景昀微怔,蹙起眉來:“什么十年?我只說辦完事再回去,并沒有定下期限?!?/br> 鳳君提示道:“你上書請離時,寫明了要將全部未曾用過的假期一次性調(diào)用出來——經(jīng)仙官司核算,正是十年?!?/br> 慕容灼大吃一驚:“這么久?” 景昀也大吃一驚:“這么久?” 鳳君委婉道:“令師兄故去千載,一朝重回世間,這是極重要的大事,天君與我深感理解,已經(jīng)備下厚禮預(yù)備相贈,但這十年……是不是有些太久了?畢竟南方諸世界太過緊要,一時找不到可用之人全盤托付,天君與我又都各有分內(nèi)之責(zé),實在難以全然顧及?!?/br> 鳳君說的情真意切,慕容灼原本不贊同的神色緩緩動搖。 景昀揉了揉眉心,心情復(fù)雜道:“天君批的爽快,我倒沒想到自己還剩十年的假期?!?/br> 鳳君苦笑道:“天君于情于理,都不會駁回你的所求,不過玄真,你空有這么長的假,自己居然從來沒認真算過嗎?” 他還有一句疑問沒說出來——景昀到底是怎么攢出來這么長久的假期的。 景昀無言片刻,承諾道:“假期我不會用完的,剩下的先攢起來?!?/br> 鳳君長長松了口氣,目光中的滿意愉快幾乎要溢出來。 他情真意切地道:“拂微真人神魂定能很快修復(fù),屆時,天君與我自當(dāng)在仙界掃榻相迎,為二位奉上賀禮?!?/br> 面對鳳君的祝愿,景昀坦然受之,心如止水。 鳳君見好就收,又恢復(fù)了如常的神色,望一眼天邊漸漸升起的朝陽,問道:“你有沒有什么未了的事?” 景昀明白他的意思:“還有一件事,等我辦完此事,便隨鳳君回仙界?!?/br>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明天進小世界! 由于數(shù)千年前仙界的不可抗拒因素,現(xiàn)在仙界極度缺乏人才,所以鳳君隨時隨地都在招聘。 第105章 105 ◎她會為道殿講一場道,而后離開?!?/br> 景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很簡單。 她會為道殿講一場道, 然后離開。 千年間時移世易,故人都已不在,但身為從前的道門之主、道殿至尊, 景昀還是希望能為人族留下些東西。 這場講道很簡單, 也很盛大。 觀禮臺下,道殿弟子們席地而坐,在師長們的指引下各自坐好, 年輕稚嫩的面孔上滿是如在夢中的神情。 這些年輕人不敢高聲,只能小聲嘰嘰喳喳說著心中的向往與難以置信的興奮。 一位真正的仙人臨凡,這是千萬年來都沒有過的盛事。 更高處的觀禮臺兩側(cè),列席著道殿數(shù)位煉虛上境的閣主真人,以及匆匆趕來的各宗派宗主掌門。 而坐在這二者中間的,即既沒有坐上觀禮臺側(cè), 身份又高于普通弟子的一些修行者, 被安排在了臺下第一排。 久坐無聊, 他們便忍不住低聲說起話來。 “你說,今日這位,難道當(dāng)真是玄真道尊臨凡?” 另一位微微笑了笑,四平八穩(wěn)道:“道兄若是不信,何必不遠千里至此?” 方才問話那人似笑非笑道:“誰會甘心錯過這樣的機緣?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也總要親眼看看才甘心?!?/br> “真是奇了。”有人低聲道,“道門有史以來, 還從未見過飛升的仙人重臨凡間的, 倒是《瀛州紀(jì)略》里, 提過……” 他話未說完, 但坐在此處的人都算得上讀書不少, 自然諳熟大名鼎鼎的《瀛州紀(jì)略》, 各自輕咳兩聲,別過頭去。 “提過什么?” 一個好奇的、動人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那人本不該說的,但聽著這個動人的聲音,不知怎么的竟然脫口道:“無非是謫仙人的故事罷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臉上滿是驚恐。 與此同時,他惶恐地發(fā)現(xiàn),身前身后眾人臉上,都隱隱現(xiàn)出了驚容。 那人機械地扭動脖頸,轉(zhuǎn)過頭去,甚至能聽見自己轉(zhuǎn)頭時脖頸發(fā)出僵硬的咔嚓聲。 他的目光中只剩下一雙流光溢彩的金色眼眸。 鳳君牽著慕容灼的手,正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 這對師徒兼夫婦的動作十分同步,各自稍稍偏過頭,饒有興趣地盯著面前張皇失措的面孔。 “不是哦。”慕容灼豎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搖了搖,“你既然這么好奇,為什么不直接去問問?是懶得過去嗎?” 那人只是個中州沒落小宗派的宗主,否則也不會只能坐在臺下,冷汗當(dāng)即滾落下來。 他身周的修行者,全都有意無意挪遠了點,做出一幅‘不知他在說什么鬼話’的模樣。 鳳君含笑拍了拍慕容灼的手:“好了,走吧?!?/br> 慕容灼眨了眨眼:“好吧。” 那人冷汗未干,鳳君已經(jīng)牽著慕容灼,若無其事地朝臺上走去。 觀禮臺前守著的弟子們紛紛低頭行禮,大氣也不敢出,直到鳳君二人沿著長長的玉階拾級而上,才敢抬起頭來,相互交換著無比興奮的目光。 能被選來守在觀禮臺上的弟子,無一不是受師長看重的年輕人,甚至有各閣主真人的嫡傳愛徒,消息自然也極為靈通。 他們不知道鳳君與慕容灼的身份,但他們多多少少事先得了師長的耳提面命,知曉這二位是道殿的貴客,一應(yīng)待遇竟能與玄真道尊等同,心里多多少少各有猜測,只是不敢輕易宣之于口。 原本排布席位時,鳳君與慕容灼的席位應(yīng)該與景昀同列最上首,然而鳳君覺得不能喧賓奪主,索性讓道殿司掌儀禮的長老將席位改了改,放到了下首。 二人落座。 等了半晌,景昀還是未到,正在慕容灼等的有些疑惑,想要開口詢問時,忽而樂聲乍響,霧靄繚繞。 數(shù)只白鶴仙禽放聲清鳴,展翅飛出,在臺下青山碧水間繚繞,極其美麗。 觀禮臺正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霜白的身影。 裙角輕飄,眉目如畫,神情有如霜雪。 正是景昀。 道尊與正使隨從而來,各自落座,但此刻場中甚至無人肯多看他們,更不必臺下事先分配的弟子引導(dǎo),自然而然齊齊拜倒。 數(shù)千人齊齊拜倒,即使是高處那些強者也不例外。 這幅景象自高處看去,格外令人心蕩神馳,仿佛整個世界都拜倒在自己腳下。 哪怕有再多的質(zhì)疑以及黑暗的猜測,在臺上那個霜白衣裙的女子身影出現(xiàn)時,所有人心底的疑慮都灰飛煙滅了。 景昀就靜靜站在那里。 她的裙角輕輕飄動,她的眉眼秀麗而神圣。 她無需多言,更不必刻意做些什么。 因為她只要站在那里,不再掩飾周身的威壓與氣勢,所有人立刻就會知道,玄真道尊就該是這副模樣。 此刻,她清麗纖弱的身體里,散發(fā)出一種難以描摹的無盡威壓與氣勢。 她冰雪一般的眉眼間,自然而然便有著淵渟岳峙的氣魄。 仿佛只要她出現(xiàn)在這里,世人就合該拜倒在她的腳下。 無數(shù)道門強者、皇朝貴胄拜倒,以最謙和的姿態(tài),最恭順的神情。 然而景昀美麗的面容毫無波動,甚至連眼底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無限權(quán)勢、無上地位、無邊聲譽。 不過如此。 慕容灼坐在席間,一時間為氣氛所感染,正襟危坐,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這是玄真道尊統(tǒng)御人族、威壓南北時的真實模樣,是掌管南方九百世界的尊神真容,卻與慕容灼熟識的、總是對她無可奈何的景昀大不相同。 鳳君淺淺一笑,手指在寬大袍袖的掩蓋下捏了捏慕容灼的掌心。 正在這時,景昀的目光越過重重席位,準(zhǔn)確地落在了鳳君與慕容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