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103節(jié)
慕容灼站在血泊中。 乳白色的魔血與殷紅的人血混在一起,變成了有些惡心、又有些詭異之美的粉色。 慕容灼全不在意。 她攥緊了手中的扶光劍,目光鎖定了對面的貴婦。 士卒在她的身后,書生隱匿在更深的暗影里。不遠處地面上七零八落躺著數(shù)具尸體,有被啃食到一半的人族修行者,也有趕來護駕反被慕容灼殺死的魔族強者。 她盡可能地尋找了社稷圖中的年輕弟子,把他們送到了離秋城,這個過程中遇到了很多質疑和抗拒,起初慕容灼還會試著心胸寬大地為他們的生命做出些努力,到最后毫不猶豫掉頭就走,去尋找不那么費力氣說動的弟子們。 帶回數(shù)撥弟子之后,慕容灼徑直折回了她與景昀見面的那處園林。 仙神之間自有感應,景昀揮手撕裂空間,祭出仙神手段時,慕容灼已有感應。 鳳凰本來就是空間道法的行家。 盡管景昀沒有讓她回來,但慕容灼仍然覺得自己該回來做些什么。 然后她在這里遇上了五名魔族。 幽夜君率十只大魔潛入社稷圖中,至今還剩五只。 遇上慕容灼之后,還剩三只。 三魔一人靜靜對峙,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慕容灼沒有出手,因為她很疲憊,而且受了不輕的傷,非常痛,痛到她動一動都會覺得有些吃力,而后更加疼痛,幾乎拿不穩(wěn)劍。 她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那三只大魔同樣遍體鱗傷,堅如鋼鐵又過分蒼白的肌膚上到處都是縱橫的傷口與乳白色的魔血,看著分外詭異。 表面上看,雙方都無力再戰(zhàn),所以暫時罷手,開始對峙。 但慕容灼清楚,那三只大魔也清楚,真正能讓他們罷手的不是身體上的傷痛。 而是頭頂那片激烈翻涌的云層。 景昀在那里。 幽夜君也在那里。 只要云上那場爭斗沒有分出勝負,那么其他任何爭斗都沒有意義,勝負也會變得毫無意義。 云層像一塊巨大的絨毯,遮住了整片社稷圖的天空,也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 無論是慕容灼還是三只大魔,都無法透過厚重的云層看到云上那場爭斗的全貌。 但他們的神情依然凝重,變幻不休。 事實上,他們只需要看云就夠了。 大片云層忽明忽滅,時而灰暗陰沉,化作最可怖的夜空;時而光明大作,光耀整片天際。 伴隨著云層之上明與暗無休無止的爭斗,天地間狂風漸起,越來越大,越來越冷,吹面如刀。 這里不是真實的世界,所以吹來的風不是真實的風,而是交錯亂流與無數(shù)氣浪。慕容灼甚至能從天際云層變幻光暗時看見一閃而逝的漆黑空間裂隙,隨之而來的便是更加暴烈的狂風。 她握緊了手中的扶光劍。 每當王后殿下心情緊張時,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抓緊手邊的東西,從前她喜歡絞緊寬大的袖擺,現(xiàn)在手中有一把劍,她就自然而然地握緊了劍。 不得不說,這個動作十分方便,退可以橫劍身前,進可以舉劍向天。 慕容灼現(xiàn)在并不想退,也不想進。 她的心情變得異常焦灼。 那些時隱時現(xiàn)的空間裂隙越來越清晰,出現(xiàn)的越來越快,這說明社稷圖已經快要承受不住兩位強者交戰(zhàn)的力道,即將傾塌。 社稷圖不是慕容灼的財產,慕容灼并不心疼,她只是擔憂社稷圖如果傾塌,離秋城中那些年輕人以及其他地方那些弟子們能不能活下來。 這個答案慕容灼不知道,景昀也不知道。 忽然,云端的夜色壓過了日光,從天的一端向另一端迅速涌去,不斷蠶食著光明。 慕容灼遽然變色。 正在這時,她的耳畔出現(xiàn)了一道聲音,簡潔、平穩(wěn)又無比熟悉。 景昀說:“走?!?/br> 慕容灼微愣,心底生出極大的驚愕,倒不是驚訝于景昀此時還能分心朝她傳音,而是源自于不解。 整座社稷圖都在這片云層之下,朝哪里走? 她的睫羽輕輕閃動,而后驚愕潮水般退去,領會了景昀的意圖。 她再不遲疑,清嘯一聲。 伴隨著這聲清嘯,她嬌艷的眉眼間浮現(xiàn)出一抹極為神圣高貴的氣息,衣裙在風中獵獵作響,身后浮現(xiàn)出金紅色的鳳翼虛影。 她離開了地面,來到了半空中。 天地間狂風愈發(fā)劇烈,空間裂隙越來越多,不遠處的山巒已經有了模糊的跡象。 此時她只要抬起手,鳳凰離火就足以將對面的三只大魔燒成灰燼,但慕容灼什么都沒有做。 一聲清麗的鳳鳴劃破天際。 慕容灼乘風而去,轉瞬間消失在了狂風里。 黑夜?jié)u漸退去,云層之上,景昀朝前踏出一步。 她眼前覆著的云羅不知去了哪里,那雙美麗的眼睛依舊黯淡毫無光彩,烏發(fā)披散在肩頭,顯得有些狼狽。 相隔數(shù)里的烏云云端,幽夜君負手而立。 她嬌小玲瓏,面容清稚,乍一看像個強裝大人的孩童。但若是靠近了些仔細觀察,便能看清她眼底燃燒的暴戾與煞氣。 乳白色的魔血從她眼角滾落,沾在頰邊,然后滴落在破損的黑袍上。 “你很強?!庇囊咕?。 景昀說:“謝謝?!?/br> 幽夜君道:“你沒有出全力。” 景昀說:“你也是?!?/br> 幽夜君望了望下方翻涌的云海,以及云層間閃爍的漆黑裂隙,像是一只只陰冷幽深的眼睛,緩緩挑眉道:“三千道門弟子為本君陪葬,亦算他們畢生大幸?!?/br> 景昀道:“不會?!?/br> 幽夜君哦了一聲,語氣冰冷:“你就這么自信能攔住本君?” 景昀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會這么做。” 幽夜君問:“為什么?” 景昀道:“因為你懼怕死亡,又怎會主動接近它?” 幽夜君淺淡的眉揚了起來。 她的面容清稚可愛,卻很難被人記住,那是因為她的臉上仿佛籠罩著一層幽暗的夜色。當她揚起眉時,那雙眼睛便像黑夜深處的兩顆星星,散發(fā)著森冷的幽光。 她道:“你在畏懼本君,所以本君絕不會是先死的那個?!?/br> 景昀問:“何以見得?” 幽夜君的目光投向云下的一點,道:“你還在拖延時間?!?/br> 景昀沉默,同樣望向云下的方向。 金紅光芒在狂風中一閃,消失無蹤。 那是離秋城秘境的方向。 幽夜君道:“我讀過道門的上古卷,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好像是一對鳳翼虛影。” 景昀并不否認,沒有出聲。 她不開口不是為了故弄玄虛,而是心中謹慎地計算。 此刻二人看上去是幽夜君更狼狽,實際上落于下風的卻是景昀。 她來到凡間之前,受仙界律令限制,封住了絕大部分力量。而今她能動用的全部修為,頂多相當于煉虛巔峰,憑借豐富的經驗與眼力,能夠發(fā)揮的力量遠高于煉虛境,接近大乘初境,但幽夜君的境界相當于大乘巔峰。 修為越高,境界差距之間便有如天塹。 景昀只能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卻沒有戰(zhàn)勝幽夜君的把握。 除非她強行沖破限制,那么不要說幽夜君,就算此方世界,在她眼中也不值一提。 然而沖破限制,等同于違反了仙規(guī)律令,后續(xù)會很難辦,而且很麻煩。 景昀不想知法犯法,更不想被連篇累牘地彈劾。 于是她淡淡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阻攔?” 幽夜君哂道:“螻蟻生死,何足道哉?!?/br> 幾千個杰出弟子的性命,在她眼里只是無足輕重的螻蟻。所以幽夜君不在乎螻蟻的死,更不在乎螻蟻的生。 景昀饒有興趣道:“看來你與魔君之間的分歧不小?!?/br> 很顯然,其他魔族或許領了魔君的命令,在社稷圖中開展屠殺,殺盡年輕的道門弟子,但幽夜君來此的目的只有一個,并不尊奉魔君的命令。 幽夜君神色微顯輕蔑:“他算什么東西?!?/br> 景昀同樣將手背到身后,說:“魔君在你眼中固然不值一提,人族強者在你眼底亦只是螻蟻,那么你為什么還要停留在這里,不肯離開呢?” 這個問題很簡單,很直接,也很尖銳。 幽夜君為掠奪社稷圖中上清宗祖師神識而來,而今迎面撞上景昀,圖中變故叢生,顯然魔族的行動已經驚動了外界,神識拿不到手,為什么還要滯留在這里? 因為幽夜君也在忌憚,忌憚社稷圖外可能出現(xiàn)的人族強者圍剿,所以她不敢輕易離去。 留在這里,要面對景昀。 離開這里,要面對無數(shù)人族強者。 哪怕是幽夜君,哪怕她是魔族上空最黑沉的那片夜色,都要心生顧忌。 幽夜君道:“只要全都殺了,自然可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