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95節(jié)
瀕死的吳長老都沒有意見,其他人更不可能站出來反對,唯有觀星閣的長老猶豫著問:“那……長風山的那些弟子留在這里是不是不太方便?” 聽到長風山三字,啟明宗的弟子們立刻咬緊牙關(guān),他們宗門坐鎮(zhèn)此處的劉長老死在長風山手中,其憤怒痛恨自不必多說。 在場大能修行高深,養(yǎng)氣功夫自然不在話下,此刻卻也像啟明宗的年輕弟子一般,各個忍不住露出了痛恨厭惡的神色。 持盈宗那位真人最快道:“留在這里?依我看,正該把他們宗門上下送去道殿刑律堂審一審,看看長風山上下是個什么藏污納垢的地方!” 昨日是社稷圖開啟的第一日,弟子們進入社稷圖后,各派弟子的命牌命燈紛紛碎裂,驚動了坐鎮(zhèn)營帳的所有真人。 進入社稷圖的這些弟子,都是各宗派精心挑選、寄予厚望的門派未來,為了確保他們安全,自然留有后手。只要社稷圖外大陣運轉(zhuǎn)不休,隨時可以強行中止社稷圖開啟,將秘境中弟子盡數(shù)拉出來。 故而各位真人雖然滿懷疑慮,卻并不失態(tài)。 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做出應(yīng)對,變故陡生。 營帳中坐鎮(zhèn)大陣的啟明宗劉長老突然暴卒,大陣缺失一角,運轉(zhuǎn)開始滯澀。 社稷圖開啟由道殿親自主持,做了多重準備。劉長老暴卒固然令人心驚,但只要及時填補空缺,大陣依然不會停止運轉(zhuǎn)。在場還有幾位背著手四處溜達的真人,就是為了應(yīng)付突發(fā)情況,特意來此做后備力量的。 然而,攪亂這一切的人既然想要切斷社稷圖內(nèi)外聯(lián)系,又怎會就此止步? 所以下一刻,殺死啟明宗劉長老的兇手,那位來自長風山的長老,便微笑著舉起了沾血的手,毫無掩飾之意。 他站在劉長老所坐鎮(zhèn)的營帳中、陣眼處,毫不猶豫地自爆了。 一位煉虛中境強者自爆的威力有多大? 只要看看此刻那些簇新的營帳、帶血的土壤,以及地面上出現(xiàn)的那個十余丈深的巨大坑洞,就足以明白了。 長風山長老的自爆,不但使得大陣崩毀,連帶著附近各宗派的弟子數(shù)人重傷死去。九華宗吳長老離得最近,反應(yīng)也最快,險險護住了身后的弟子,卻被自爆的長風山長老波及重傷。 各位真人望著自爆后沖天而起的魔氣,一個個面色難看至極。 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落入魔族算計中,簡直丟盡了臉面;營帳外的弟子死傷慘重,啟明宗煉虛境長老被害,還有數(shù)位真人長老受到波及,更是境況慘烈。 但這些都不是最嚴峻的問題。 最嚴峻的問題是,大陣崩毀,社稷圖中千百名弟子與外界完全失聯(lián)。 煉虛境強者的性命,重要嗎?當然。 人族道門的臉面,重要嗎?當然。 但這些事無論再怎么重要,都不及社稷圖中那千百名年輕弟子。 他們是道門的年輕一代,他們是道門的未來。 如果這些優(yōu)秀的弟子盡數(shù)隕落,人族的氣運就真的盡了。 誠然,道殿中道尊依舊威懾南北,九州上大乘境強者盡數(shù)都在,近百年內(nèi),魔族和妖族依舊無法南下北上。 可是這些強者又能活多少年?他們年紀已老,終會隕落,而更幼小的一代來不及長成,到那時,沒有足夠多的強者坐鎮(zhèn),人族如何能抵抗妖魔? 不客氣的說,此刻陣外這二十余名煉虛境強者的性命,對人族的意義遠不及社稷圖中千余名年輕弟子,哪怕他們還很弱小。 柳真人的眼底,溢出濃郁的擔憂之色。 現(xiàn)在的情況是那樣明確,社稷圖中潛入的魔族正在大肆獵殺年輕弟子??墒牵词鼓ё迥軌蛲ㄟ^長風山那位自爆的長老將他們送進社稷圖,送入的數(shù)量也一定十分有限,且受境界限制,如今社稷圖中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一邊倒的獵殺狀況呢? 這個問題不必多想,就可以得出答案。 因為進入社稷圖的道門年輕弟子中,同樣藏著魔族的jian細。 張三真人寬慰道:“蘭揚那孩子的名字仍然在生死簿上,他性情謹慎機變,你不必太過憂慮?!?/br> 這安慰的話語顯得那么單薄,如今社稷圖只開啟一日,死傷弟子的人數(shù)便已經(jīng)令人心驚。距離社稷圖關(guān)閉還有足足九日,誰知道有多少弟子能夠活到最后? 柳真人閉目不語,沉沉嘆息。 . 文妙小心翼翼浮出水面張望四周,像只從水中探出頭的女鬼。 事實上,她現(xiàn)在這幅面色發(fā)青、嘴唇蒼白,披頭散發(fā)浸在水中的模樣,和水鬼沒有半點區(qū)別。 她只敢露出眼睛朝外張望,半晌感覺不到任何危險,才同手同腳爬上岸去。 在水中待得太久,文妙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凍得透了。她運轉(zhuǎn)體內(nèi)靈力,總算感受到了一點暖意,卻不敢分出半點靈力烤干身上浸透的衣裳,像只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驚弓之鳥,生怕附近有魔族察覺到她的存在。 她沿著小道疾步快走,風中隱隱傳來血腥氣息。 忽然,文妙止住了腳步。 她的面色因恐懼而煞白,動作卻極為敏捷,就地滾倒,縮進了小道兩旁茂密的草叢中。 血腥味越發(fā)濃郁了。 那是因為不遠處的道路上,有一名魔族。 文妙不是沒見過血腥的場面,天樞小隊出過許多任務(wù),見過許多慘劇,但即使如此,這一刻文妙也禁不住蜷縮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抑制住心底的恐懼和嘔吐的沖動。 因為那名魔族在吃人。 文妙攥緊了掌心那顆珍珠。 那顆珍珠是右司獎給她的,不久前天樞小隊奉命探查天端文氏,結(jié)果扯出了文氏抓捕活人研習邪法的大案。文妙在文氏府中探查消息,立下功勞,右司論功行賞時便賜下這么一件法寶。 這顆珍珠有個最大的作用,便是用來隱匿氣息。 如果不是有這顆珍珠在,文妙即使隱藏在水中,也很難躲過魔族。 她攥緊手中珍珠,悄悄從草葉縫隙中朝外張望,忽然變了臉色。 那里居然還有一個活著的修行者! 這名魔族顯然吃的很講究,甩下了一顆尚且完整的頭顱,朝著地上躺著的最后一人抓去。 但那最后一個人,還在動。 他是活著的! 不,不是他。 應(yīng)該是她。 透過草葉的縫隙,文妙辨認出了那張因驚恐而涕淚橫流的臉。 是文鳶! 看清還活著的文鳶時,文妙聽見自己心臟砰砰的劇烈跳動聲。 鮮血仿佛一瞬間沖上了頭頂,她的雙耳嗡嗡作響,手腳冰冷,她來不及思考文鳶為什么能進社稷圖,腦海中只剩下一個茫然的念頭:我該沖出去嗎? 她和文鳶的關(guān)系極差,文妙幼時受過文鳶許多刁難磋磨,但這一刻,那人是不是文鳶其實根本不重要。 那畢竟是個活人。 對于魔族來說,食人是非常平常的事,直接生吃活人也不罕見。但對于文妙來說,不遠處那名魔族吃的是活人還是死人可就大不相同了。 如果被吃的修行者都已經(jīng)死了,文妙除了恐懼傷心之外并不會有別的情緒。然而眼睜睜看著一個活人在她面前被吃掉,對文妙來說無疑是噩夢。 倘若什么都不做,無疑會在她稚嫩的、尚未完全成熟的道心上蒙上深重的陰影,但如果沖出去救人,和自尋死路沒什么區(qū)別。 文妙猶豫了一剎。 也只有一剎。 天地間忽然刮起了狂風,草葉簌簌作響,清晰的靈氣波動傳來,風里漸漸浮現(xiàn)出水波般的漣漪。 那是一道秘境的門。 文妙起身欲沖的動作戛然而止。 不遠處,那名魔族丟下手中嚇昏過去的文鳶,仰起頭望向天空中的門,沾滿鮮血的嘴角朝上挑起,露出數(shù)顆尖利森白猶帶血跡的牙齒。 在他看來,除掉社稷圖中這些人族的小崽子,并不比殺雞宰魚更難殺。 然后他就碎了,像一只跌落地面的瓷盞,從頭到腳寸寸碎裂開來,眨眼間變成了堆在地面上的一灘血rou。 漣漪蕩漾開來,一角霜白的裙擺出現(xiàn)在空中。 景昀從離秋城秘境中走了出來。 她只是走了出來,然后那名魔族就碎了。 景昀對地面上那堆乳白色的魔族碎塊視若無睹,連半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不遠處昏迷過去狼狽不堪的文鳶,即使是滿地修行者的鮮血也不能令她動容。 因為這幅景象,在她過往的歲月里曾經(jīng)見得太多太多。 她來到了地面之上。 空中漣漪蕩漾的秘境之門中,容嬅竭力伸手,想把自己也從這道門中塞出去,然而她的手指觸及門扉時,這道門仿佛變成了閃爍的光。 容嬅當然無法穿過虛無的光。 她仍然站在離秋城中的城墻上,望著近在咫尺的秘境之門,悵然若失。 這道門是留給入秘境的修行者的,對容嬅來說卻沒有絲毫意義。唯一的作用是秘境之門開啟時,她可以短暫地看一看秘境外的景象。 然而秘境并不是水中的船,能夠自己順流而下,它只會停駐在原地,不會四處漂流。 任憑誰千年來打開門都只能看到一片相同的無趣景色時,都不會對它太有興趣。 不過這一次,容嬅多看了兩眼。 早已看得厭倦的草野間,多出了許多血跡和尸體。 “魔族?!比輯脜拹旱仵玖缩久?。 她這句話既是指地上那堆乳白色的血rou,又指那些人族修行者散碎的殘骸上留下的怪異齒痕。 景昀隨意地嗯了一聲。 見景昀似要離開,容嬅大急:“你不想辦法把我弄出來?” 景昀說:“等社稷圖里的年輕人都走了,才能把你弄出去?!?/br> 容嬅蹙眉道:“什么意思,我很見不得人嗎?” 景昀說:“沒有必要讓年輕人面臨不必要的危險。” 她的語氣很平常,但細細想來,其中的意味卻非常深長——景昀直接把容嬅從離秋城中弄出來,為什么會讓社稷圖中的年輕人承受不必要的危險? 容嬅顯然聽出了她話中的意味,變色道:“社稷圖是我上清宗至寶!” 景昀:“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