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陰云悄無聲息從景昀心中浮現(xiàn)，為她心底籠上了一層幾不可見的淡淡陰霾。

    作者有話說：

    明天7000＋，確保周末總字?jǐn)?shù)保持兩更合一，鞠躬。

    第80章 80 絕音徽（六）

    ◎幽夜君◎

    酒樓二樓房中的桌旁, 坐著一個小小的女童。

    她面頰飽滿，神情清稚，看上去非常漂亮可愛。

    她穿著漆黑的窄袖長裙, 裙擺很長, 拖在地面上，像是偷穿了大人衣裳，她外披同色披風(fēng), 從頭到腳包裹嚴(yán)密，兩只手戴著黑色手套。她的嘴唇蒼白，血色近無，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面頰也蒼白如紙。

    桌面上擺滿了各色珍饈，滿桌菜肴的香氣飄散在空中，桌邊卻只坐了女童一人。

    房中有很多人, 穿著黑衣的人, 他們?nèi)脊蛟谂哪_下。

    女童開口了。

    她的聲音像她的面容一樣稚氣, 所以當(dāng)她像大人一樣說話時，就顯得有些老氣橫秋，有些怪異，又很是可愛。

    “那是誰？”女童問。

    為首的黑衣人羞愧道：“屬下并未聽說過?！?/br>
    他當(dāng)然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比如那兩名女子面容尋常清秀, 眉眼卻異常靈動，很可能經(jīng)過易容；又比如那紅衣女子出手太快, 只是一揮袖的功夫便收了手, 純以靈力應(yīng)敵, 無法通過招數(shù)判斷那是哪門哪派的人物。

    但這些理由都不重要,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說得越多就越像狡辯, 而黑衣人知道，頭頂?shù)呐顓拹旱木褪峭铺潞徒妻q。

    沒有人膽敢觸怒她。

    女童稚聲道：“沒用的東西?！?/br>
    她的聲音很稚氣，她的面容很可愛，她就像個真真正正的可愛小姑娘，因此哪怕她此刻說出這樣一句話，也還是像小孩子撒嬌使氣，很難使人心生驚詫反感，

    然而跪著的所有人同時更深地叩下頭去，額頭緊緊貼著地面，驚恐到了極致，卻沒有人敢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脾氣很不好。

    現(xiàn)在她快要死了，她的脾氣只會更加不好。

    有誰能勝過她？有誰能勝過這位垂死的殿下？

    答案是沒有。

    所以沒有任何人膽敢觸怒她。

    女童從椅子上跳下來，一步步走到窗畔，確認(rèn)那道神識的氣息已經(jīng)遠(yuǎn)去，漠然道：“人族真是藏龍臥虎，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輕一代里，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人物?！?/br>
    她說的這段話有些長，不再是三兩字的短句，因而能清晰地聽出，她說話的速度有些慢，音調(diào)也有些古怪，如果硬要打個比方，就好像北方的蒼州人跨越幾萬里，來到南方偏僻的小鎮(zhèn)上，初學(xué)拗口方言那樣。

    女童注視著下方來往的人群，眼神中卻絲毫沒有畏懼。

    她避開那兩個少女的探知，當(dāng)然不是因為畏懼，而是不想在緊要關(guān)頭來臨之際多生是非，暴露自己的行蹤。

    她當(dāng)然不會畏懼，不要說年輕一代的人族俊杰，哪怕面對道門最高處那些活了幾百年的老怪物，她也不會有絲毫的害怕。

    因為她地位很高、輩分更高、修為極高。

    女童倒背著雙手，稚嫩的小臉上只余漠然。

    “殿下?！睘槭椎暮谝氯诵⌒囊硪淼亻_口。

    是的，她也是一位殿下，但不是人族，而是魔族的殿下。

    她是老魔君的meimei，現(xiàn)任魔君的姑姑，千年前那位與妖族同時進(jìn)犯人族的魔君幼女，也是如今魔族的最強(qiáng)者。

    千年前那位魔君親自統(tǒng)率魔族揮師南下，以為能趁機(jī)攻占九州，將冰原南方那遼闊而富饒的土地劃進(jìn)魔族版圖，最終卻在承天臺上被一劍斷首，頭顱飛落直墜塵泥，成了玄真道尊為世人傳頌的種種故事里平鋪直敘的一筆。

    這位魔君死后，他的王后生下了一個小女兒。倘若不是她出生太晚，同母兄長又生的太早，以天賦而言，她才該是下一任魔君。

    她叫幽夜，魔族以君為至尊，所以她又被稱為幽夜君。

    極北冰原連年風(fēng)雪蔽日，少見陽光，漆黑和寒冷才是常態(tài)，黑夜比白天更加長久地覆蓋在冰原上空。

    幽夜就是黑夜。

    她的威名也像黑夜一樣，籠罩著整座極北冰原。

    但現(xiàn)在這片黑夜快要散去了。

    于是她要做最后的一件事。

    幽夜君雙手倒背在身后，道：“走?！?/br>
    .

    城外匯聚著更多修行者。

    杏林城中可供落腳的地方再多也有限，裝不下自九州各處趕赴而來的修行者，大大小小的客棧早在數(shù)月之前就已經(jīng)住滿。名門大派或許早些年在城里置辦下了產(chǎn)業(yè)，弟子們不愁沒地方落腳，但更多普通門派及散修來的稍遲幾日，就已經(jīng)找不到住處了，只能在城外扎營住下。

    朝官道兩旁的林野荒原中望去，有許多頂臨時搭起的簡陋草廬或帳篷，再往更加寬闊遙遠(yuǎn)的地方看去，還停著許多班龍車，遠(yuǎn)處甚至還能隱隱約約看見停著的幾艘小型飛舟。

    官道筆直地延伸向遠(yuǎn)方，兩旁荒原中的帳篷車舟也同樣看不到盡頭。

    城外聚集的修行者很多，景昀和慕容灼走在官道上，絲毫不引人注目。打斗的聲音飄來，有的地方還能看見未干的鮮血。

    這么多修行者聚集在城外，難免會起摩擦。

    道殿弟子青色的服飾十分顯眼，一隊又一隊巡邏來去，隨時警惕并制止更多的沖突爭斗爆發(fā)。

    天色忽然完全陰沉下來。

    景昀額頭一涼，一滴水珠砸在了她眉心上方。

    下雨了。

    慕容灼撐開一把大傘，這是趕路時她在街邊閑逛，隨手買回來的一把普通雨傘，唯一出奇的地方就是它很大，大到足夠四個人同時擠在傘下。

    啪嗒、啪嗒。

    雨滴不斷砸落在傘面上，濺起朵朵水花，傘外銀絲連綿成線，銜接在天地之間。

    隔著朦朧的雨幕，慕容灼看到遠(yuǎn)方官道盡頭，出現(xiàn)了一座山。

    “那就是杏山？”

    “那就是杏山。”

    景昀止住腳步。

    她抬起手，按住衣襟下顫動的月華瓶。

    識海深處泛起尖銳連綿的疼痛，每往前多走一步，那疼痛就更尖銳一分。

    那就是杏山。

    走到這里，就不能再往前行了。

    社稷圖百年一啟，人族年輕強(qiáng)者皆聚此地，容不得出現(xiàn)半分差錯。道殿派出的精銳守住了通往杏山的路，雨幕深處營帳的影子若隱若現(xiàn)。

    道殿及頂尖宗派的強(qiáng)者，全都守在營帳里。

    這些強(qiáng)者無論哪一個，都是舉足輕重的大能，然而他們現(xiàn)在就像一個個普通的守衛(wèi)，各自端坐在自己的營帳中，那些營帳散落分布在杏山周遭，看似散亂毫無軌跡，實際上卻構(gòu)成了一個陣法，將杏山的中心、社稷圖所在的地方守得風(fēng)雨不透。

    歷次社稷圖開啟，妖族和魔族都會自南北分別伸出手，想要從中分一杯羹。每一次年輕人們滿懷欣喜踏入社稷圖中時，他們不知道，從南北吹拂而來的風(fēng)刀霜劍，已經(jīng)被無聲無息擋在了社稷圖之外。

    雨幕中有一隊青衣人走來，正是道殿負(fù)責(zé)戍守的精銳。他們這些天輪番值守在此，顯然不是第一次撞見有人走到此處，為首那人朝景昀二人微微頷首，語氣冷硬，卻并不霸道，相反還很客氣：“兩位道友，還未到社稷圖開啟的時候，暫不能往前，請離去吧?！?/br>
    景昀平聲道：“我們不往前，在這里看看，可以嗎？”

    那人微一猶豫，點(diǎn)頭道：“自然可以，不過請勿越界?！?/br>
    景昀伸手接過慕容灼手中的傘，靜靜凝望著雨中杏山時隱時現(xiàn)的輪廓。

    天色一寸寸暗下來，分明剛過午后，天邊卻已經(jīng)陰沉如墨，雨下的越發(fā)大了，飛濺的水花飄至傘下，擦過景昀的衣襟，沒有留下半點(diǎn)濕痕。

    “殿下?！奔澎o忽而打破，景昀的聲音響起。

    她望著杏山的方向，緩緩道：“我記得曾經(jīng)提過，我和容嬅的關(guān)系很不好?！?/br>
    慕容灼想想沒錯，用力點(diǎn)頭應(yīng)和。

    “你知道為什么嗎？”

    慕容灼心想這我哪里知道，自己只知道話本上寫你們?yōu)榉魑⒄嫒朔茨?，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嗯……”

    景昀輕笑一聲，仿佛猜到慕容灼心中在想什么，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安皇且驗閹熜?，雖然容嬅確實對師兄有意?！?/br>
    她沉默片刻，似在回憶，而后道：“如果說人和人之間，可能一見如故，那我和她，大概是第一眼見到彼此，就會相看生厭的關(guān)系。”

    景昀和容嬅初見時，都還是年幼的女童。

    她和容嬅年紀(jì)相差不大，一個是道尊關(guān)門弟子，一個是上清宗主膝下愛徒，同樣年幼早慧、沉穩(wěn)有度，然而她們第一次見面，就吵了起來。

    景昀記得，吵架的起因是因為道不同，又硬要分出高下的緣故。景昀心境修無情道，主修劍；上清宗修行更偏向順其自然，容嬅書畫雙修，二人所承道統(tǒng)從根本上就大不相同。

    道之一途只有適不適合，難有高下之分，但對于兩個年幼的孩童來說，即使再早慧，也仍然有未消退的稚氣，起初只是端坐辯論，后來各不相讓，開始互相攻擊對方所修的道。

    等師長們趕來之際，景昀和容嬅已經(jīng)親自下場，打了起來。

    她們最終沒能分出勝負(fù)，因為師長們急急忙忙把兩個孩子拉開，所幸她們年歲相近、修為相仿，一時間各自拿對方?jīng)]辦法，都沒受傷。

    但梁子已經(jīng)結(jié)下了。

    無論她們多么早慧、多么聰明，終究還是兩個年幼的孩子，而孩子之間獨(dú)特的愛憎，最難緩解。

    此后數(shù)百年，景昀和容嬅的關(guān)系從未緩和過。

    一直到千年前，容嬅塢城外力戰(zhàn)隕落，景昀在承天臺上絕地飛升。

    彼時，距離景昀第一次見到容嬅，已經(jīng)過去了三百零四年。

    她們始終不是朋友，卻也未必算是仇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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