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10節(jié)
被留下的慕容灼:? 景昀一去不回。 但她回不回都不要緊,因為慕容灼受到的禮遇已經(jīng)足夠表明一切。 程長老剛過來的時候,慕容灼喝的茶水是普通的甘露,景昀走了一刻鐘之后,兩個玄真觀弟子急急趕來,替換掉了廳中的普通侍從,順便換上了頂級甘露,靈花靈果。 “自己給自己當(dāng)師侄,還把我變成了徒孫輩分?!蹦饺葑茻o聲地喃喃,“這是要做什么呀!” 她到底不是傻子,慕容灼看得出來,景昀一開始根本沒有想過同道殿打交道。然而在慕容灼說殮房被燒之后,景昀忽然改變了主意,帶著她前來冒充自己的徒孫。 現(xiàn)在看來,景昀應(yīng)該冒充的很成功。 與此同時,演道場。 “承讓了?!本瓣勒f。 玄真觀觀主踉蹌了兩步,在一邊程長老的攙扶下站穩(wěn),面上卻不見任何不悅,反而滿臉喜色:“得受前輩指點,實乃幸事。” 觀主和景昀交手之前,聽景昀提出‘不動靈力,只動劍招’,心中還半信半疑,直到十劍之內(nèi),景昀空手奪走了他的隨身佩劍。 觀主是積年的老狐貍了,面上喜笑顏開,心底驚濤駭浪——以他的修為,在道殿里也很排得上號,但如果不動靈力,在面前這個少女面前居然過不了十招。 更要命的是,觀主自幼熟讀道殿典籍,一雙眼比鷹隼還利。他看得出來,面前這位自稱姓云的少女,所用劍法全都是純正的道殿功法,然而其中有幾招,分明是自千年前那場驚世慘禍后就已經(jīng)失傳了的劍法殘篇! 千年前天地大變,四極摧、九州崩。天災(zāi)頻頻妖魔橫行,道殿尊使及各派宗師奔赴各地,鮮血性命不要錢的填進去,直到道尊景昀在承天臺上設(shè)劍陣為引,一力斬殺妖皇魔君,重塑四極九州,才鎮(zhèn)壓了動蕩的妖魔,維持住了九州岌岌可危的秩序。 但那場慘禍實在造成了難以想象的動蕩,道尊斬殺妖皇魔君之后,修為功德當(dāng)即封頂,立地飛升。道殿及各派精銳折損大半,許多典籍被毀功法失傳,因此而喪命的百姓更是無法計數(shù)。 剎那間觀主上前一步,白胡子都快飄起來了,語氣像是見到了自己暌違多年的親娘:“晚輩少年時曾于道殿內(nèi)承教,聆聽玄真道尊、拂微真人兩位祖師的功績,心中仰慕,只恨自己晚生數(shù)百年,不得拜見祖師尊面,不料今日竟有幸能見到前輩,真是晚輩的榮幸!” 程長老眼珠子都快瞪脫眶了。 觀主心里嘆氣——這個師弟是他最信重的人,心性純正剛直,哪里都挑不出毛病,但太過剛直了也不大好,比如現(xiàn)在腦子轉(zhuǎn)的就有點慢。 面前這位自稱拂微真人弟子的云姓前輩身份是真是假?觀主不敢斷言,只有道尊、正使及道殿各位尊使才能判斷,不是其他人能夠妄自斷定的。觀主一旦承認,立刻就會得罪許多人——這相當(dāng)于他擅自給道尊找了個祖宗,這是他有資格下斷言的事嗎? 但話又說回來了,不管她身份是真是假,觀主敢以自己的畢生修為斷定,她的道殿功法和用出的劍法絕對是真的,其中包括失傳已久的許多殘篇。 憑借她掌握的這些殘篇,道尊不一定會承認她是拂微真人的弟子——拂微真人是玄真道尊的師兄,如果她是拂微真人的弟子,等于為九州之上所有的修行者憑空找來一個壓在頭頂?shù)淖孀凇^對不會否認她是道殿中人,并且還會以禮相待,至少也要給她一個道殿供奉的身份。 河陽玄真觀觀主的身份在河陽乃至宣州都有些分量,放在整個道殿里又不算什么了。所以觀主話里話外從始至終沒有直接承認她的身份,絕不給自己落下話柄,但這并不妨礙觀主待她百般恭敬——如果這位前輩開心了,愿意把殘篇功法的完整版本泄露給他一兩部,將來這就是觀主修行道路更進一步的莫大本錢。 觀主的小算盤打得太響,景昀焉能不知?她也不揭穿,只淡淡嗯了一聲,而后道:“我今日前來,是為了一件同妖族相關(guān)的事?!?/br> 觀主謙卑道:“前輩請說?!?/br> 景昀若有所思,說出口的話忽然南轅北轍起來:“你方才用的第三招,是玄真道尊的風(fēng)雨劍法起手式?靈力自沖虛脈而下?” 觀主道:“是?!?/br> 景昀道:“那一式玄真道尊后來改過,起手式靈力自沖虛脈轉(zhuǎn)入太玄脈,而后銜接風(fēng)雨劍第三式斜風(fēng)細雨,第二式棄而不用,風(fēng)雨劍的修訂版編入了道門劍法總訣第十九版,如今是失傳了么?” 觀主一怔,他本是用劍的行家,細思之后心頭一震,直覺有理,苦笑道:“謝前輩指點,千年前動亂時道殿傾塌,道門劍法總訣第十九版隨之毀了,許多典籍如今不存于世,實在惋惜。” 他說著倒把自己說的傷感起來,忍不住長嘆一聲,偷眼望向面覆白綾的景昀,心想這位前輩縱然不是拂微真人親傳弟子,能掌握許多典籍功法,想必身份也不一般,必然更加悲痛惋惜。 景昀面無表情,平平淡淡附和道:“實在惋惜?!?/br> 她倒不是不惋惜,只是歲月消磨,一千年都過去了,那點嘆息也早在更多情緒中消磨殆盡了。對師兄的懷念使她夜不能寐,天君和鳳君生怕她想不開于是拼命給她分配任務(wù)更令人疲憊……啊,想起來就讓人心生惱怒呢! “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這幾日或許會有幾個少年人來求見觀主,自稱道殿右司少使?!本瓣篮芸煺砗昧饲榫w。 觀主聞弦歌而知雅意,可惜領(lǐng)會錯了方向:“前輩是想說,他們是假的?” “他們是真的?!本瓣勒f,“一旦他們求見,立刻讓他們來見我?!?/br> . 當(dāng)晚景昀和慕容灼被觀主熱情地留下,挪出了玄真觀中最好的客院。 慕容灼端著甘露從外面進來,心里發(fā)毛:“那個觀主是中邪了?諂媚的讓人害怕,我都擔(dān)心他會不會跟妖族有什么勾結(jié),準備把我們切塊賣給妖族?!?/br> 景昀說:“你就不能正常點嗎?” 慕容灼問:“那他是什么意思?” 景昀哂笑道:“因為他本來想從我這里拿到更多殘篇秘籍,突然發(fā)現(xiàn)我和道殿右司似乎有聯(lián)系,未必能多留我?guī)兹眨绷?,?dāng)然就只能拼命討好?!?/br> 慕容灼鼓掌道:“你是故意的吧?!?/br> “逆徒!”景昀斥責(zé)道,“不敬師長,出言無狀,早晚把你逐出師門?!?/br> 慕容灼檀口微張,警惕地左右看看,揮手設(shè)下結(jié)界:“你怎么這么入戲!我們兩個到底誰大你心里沒有數(shù)嗎?” 景昀閉眼調(diào)息,沒有說話。 慕容灼愣了一下,趕緊湊過去:“你怎么了?” 景昀聲音還保持著平靜,面色已經(jīng)蒼白如紙,是神識過度消耗的表現(xiàn)。 慕容灼猝然變色:“你的神識一直都沒有收回來?你瘋了?” 景昀說:“我沒事?!?/br> “你現(xiàn)在神魂本來就是缺損的,仙力封印導(dǎo)致你神識消耗的速度比恢復(fù)的速度快。”慕容灼難得冷下臉色,“尋找拂微真人的神魂不差這幾天,很快就能借助道殿的力量,你到底分不分得清輕重緩急?” 景昀搖搖頭。 云羅已經(jīng)解下,景昀卻仍然閉著眼,她一手按住眉心,睫毛微微顫動,額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你怎么了?”慕容灼怒火頓時消散,驚恐道,“不舒服?” “不是神識的問題?!本瓣缽难狸P(guān)深處擠出幾個字來,“我好像感覺到一點神魂的聯(lián)系,它在……” 慕容灼立刻彈起來,警惕環(huán)顧四周:“在哪里?”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xù)! 順便說一下,春風(fēng)渡這個單元,師兄還會出現(xiàn)幾次,大都是在回憶里,真身出現(xiàn)會隨著神魂尋找的進度一點點推進的。 第10章 10 ◎據(jù)說玄真道尊出身宣州◎ “不知道?!?/br> 景昀一手按住眉心,因為用力過大而指節(jié)泛白,識海深處牽扯起陣陣細密的劇痛。 那是神魂感受到了它曾經(jīng)的一部分,因而發(fā)出了無聲的召喚。 神魂天生會對自己的一部分發(fā)出感召,如果景昀現(xiàn)在當(dāng)機立斷強行召喚,未必不能把感應(yīng)到的那一丁點神魂強行拉扯回來。 但景昀猶豫了。 雖然修行者公認神魂為本、rou身為寄,但沒有辦法否認,一旦神魂脫離原本的身體,如果不能及時找到下一個寄身之所,那么遲早會逐漸削弱,直至湮滅。 拂微真人江雪溪一千年前rou身消泯,神魂盡散。作為千年前公認的人族第二,大乘上境頂級大能,他的神魂強度絕對是超乎想象的——但就算江雪溪再強,終究還未飛升,依舊只能算是凡人。 哪怕是大乘境巔峰,距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但與飛升的仙人相比,那一步就宛如天塹。凡人的rou身魂魄都遠遜于經(jīng)過仙氣淬煉的仙身與神魂,故而江雪溪神魂能留存千年而未消散,實際上是依靠景昀當(dāng)年在天門前生撕下來的那一角浸染了仙力、已經(jīng)淬煉為仙神的神魂。 ——已經(jīng)一千年了??! 那畢竟是千年的歲月,芳林舊葉催新葉,流水前波讓后波,時間可以消磨一切,滄海能夠變成桑田,山川亦能改頭換面。如果現(xiàn)在她收回神魂,師兄的神魂還能否繼續(xù)存留? 剎那間景昀五指攥緊,指甲因為劇痛切入掌心。她在劇痛中閉上毫無光彩的秀美雙目,一手向前平平攤開,凌空生出無數(shù)縱橫交錯的銀白線條,在空中構(gòu)成了一幅微縮輿圖。 只要慕容灼對宣州再熟悉一點,她立刻就能看出來,這分明是千年之前的宣州地圖。 千年過去,城池國土重新劃分,山川遷移河流改道,但整座宣州的輪廓依舊在這里,不曾改變分毫。 景昀淡紅的唇角一動,低聲念出一句法訣。 這不是召喚,而是追蹤。 下一刻,她睜開眼,掌心光輝完全消散。 “……不見了。” 神魂之間的感應(yīng)存在范圍,短短片刻之間,劇痛消泯無蹤,一切牽引煙消云散。 這代表著她缺失的部分神魂已經(jīng)離開了她能清晰感應(yīng)的范圍,線索戛然而止。 饒是景昀見多識廣,此刻也不由得蹙起了眉。 ——為什么她缺損的神魂,居然還在移動? . 清晨,慕容灼對著餐桌,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可以看出來玄真觀下了心思,整張桌子上瓊漿玉液奇花異果應(yīng)有盡有,既彰顯了玄真觀的實力,又表現(xiàn)了對前輩的看重。 慕容灼對著一桌仙氣飄飄的菜發(fā)呆。 “我雖然有一半鳳凰血脈,可是我真的不喜歡吃素?。 ?/br> 景昀從桌邊路過:“你吃不慣?” “沒有一點葷腥,甚至連油都沒放半滴?!蹦饺葑茓善G的面容扭曲了,“就是兔子精,也吃不下去這樣的東西。” 景昀:“還好吧。” 慕容灼瞪著她:“你吃得慣?” 景昀:“還好啊?!?/br> 慕容灼看著景昀,像在看一個怪物,良久才緩緩地道:“怪不得天君器重你,這份心性和忍耐,干什么大事干不成呢?” 景昀叫她不要夸張:“修行者大多辟谷,斷絕飲食不在少數(shù),口腹之欲要克服其實不難?!?/br> 慕容灼說:“可是當(dāng)年天君下界,投生成我七皇姐的時候,照樣一邊修行一邊飲食不忌,我們一同在宮里吃撥霞供,還險些把大殿給點著了?!?/br> “天君是先天真神,出生落地即為仙界尊者,當(dāng)然不必受種種制約?!本瓣赖?,“有人來了。” 慕容灼:“嗯?” 下一刻她也聽到了動靜,朝外看去,只見一位玄真觀弟子進了院門,在門口階前頓住腳步,行禮道:“兩位前輩,右司使者到了。” “來這么早啊。”慕容灼悄悄對景昀說,“幸好我們起的早,要是我今天睡過頭可就糟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