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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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粼粼,還有什么東西要帶嗎?” 母親一遍遍清點了行李箱里的東西,好不容易硬合上了,又想起來應(yīng)該多帶點防曬霜。 箱子岌岌可危,仿佛要從中間裂開,俞粼生怕新買的漂亮箱子一命歸西,連忙制止母親要把枕頭也塞進(jìn)去的動作。 “媽,就算真忘帶什么,我還能回家拿的,又不是去外地讀大學(xué)?!?/br> “學(xué)校離家太遠(yuǎn)了,再說你還得軍訓(xùn),這幾周都不回來吧?不如,你還是辦個走讀好了?” 大學(xué)走讀?俞粼震撼之余,又眼睜睜看著枕頭被塞進(jìn)去。 “真的不用帶那么多啦,我都拿不動?!彼裏o奈了,“說不定我周末就回來了?!?/br> 母親這才稍稍收斂,但還是拿上了新買的毯子,一起裝上后備箱。 行李滿滿當(dāng)當(dāng)塞了一車,光箱子就帶了叁個,不知道的,以為這家人欠了高利貸,準(zhǔn)備連夜跑路。 車輛啟動,俞粼甚至幻聽到了車輪胎的異響。 …… 嶄新的面孔擠滿了橫幅之下的道路,戴著紅袖章的學(xué)長學(xué)姐一擁而上,像是超市搶免費雞蛋的大媽大爺,去搶新生手里的行李。 “同學(xué),你是哪里人啊?帶這么多東西?!?/br> 院學(xué)生會的男生們臉憋得通紅,差點在樓道交代過去,但學(xué)妹長得眼前一亮,迫于臉面,他們連喘氣都是緩緩的,強(qiáng)裝輕松。 俞粼不好意思說自己開車一個多小時就到這了,一個本地人搞得像逢年過節(jié)都留校的可憐蟲,她只能尷尬笑笑。 這一笑,有個小麥皮膚的男生打來直球,他濃眉大眼,像個交際草。 “同學(xué),要不加個微信?以后你還有什么需要我的,隨時聯(lián)系?!?/br> 說完,露出一排白亮的大牙。 俞粼被迷了雙眼,稀里糊涂掃完碼,那男生立馬發(fā)來消息。 點開,是條廣告,問她要不要辦校園卡,新生有優(yōu)惠喲~ “……” 她的大學(xué)濾鏡瞬間全碎了。 母親將一切收拾妥當(dāng)后,便放任她自己去新學(xué)校探索,俞粼一邊在停車場和mama揮手,一邊低頭在屏幕上打字。 :你啥時候來。 置頂?shù)膫渥?,已?jīng)變成了“好狗”。 好狗:剛下飛機(jī)。 Alex前幾天很不巧出了趟差,自從他一路晉升,不可抗力地繁忙許多。 不愧是舅舅帶大的人,說不準(zhǔn)他再年長一些,也會到處飛,投資,然后戴個眼鏡,變成坐在辦公桌前,對下屬指手畫腳的冷冰冰機(jī)器。 想到這,熟悉的臉占據(jù)記憶,俞粼后脊發(fā)涼,瘆得慌。 她不禁打下幾個字:你還是找個輕松點的班上吧,我害怕。 好狗:怎么了? 行李轉(zhuǎn)盤終于轉(zhuǎn)到了小狗貼紙的箱子,個子高挑的男生一只手拿下自己的行李,另一手的手機(jī),依舊毫無動靜。 被說完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那邊遲遲不回復(fù),他關(guān)了Wi-Fi,又試著刷新,還是沒有。 “Alex。” 被喊到的人隨著聲音回頭,陳沁如站在那兒,利落的襯衫和斜挎包,手指緊攥著包帶。 這次一起外派出差,一路上,這女生總偷摸看他一眼,對上視線后,馬上扭開。 估計有話想說。 “Eva。”Alex抬手打了個招呼,“我就不和你們拼車了,待會不回市區(qū)?!?/br> 他的話沒得到回應(yīng),兩人站在這熙攘的機(jī)場,相望良久。 “明天,我就要去分公司了。”陳沁如臉憋得通紅,終于說出了想說的話,“雖然距離遙遠(yuǎn),但我們以后,是同級別的合作伙伴,也算得上競爭關(guān)系,我相信自己的團(tuán)隊不會比你的差。” 男孩笑了笑:“恭喜,我認(rèn)為,那邊更適合你施展手腳,你能力很強(qiáng)?!?/br> 陳沁如看著他燦爛微笑,不自覺也跟著笑了。 不管是學(xué)歷,還是實習(xí)經(jīng)驗,她都十分自滿,甚至感到了無趣。和Alex當(dāng)了同事后,她終于被打破常規(guī)認(rèn)知了,她第一次意識到人外有人,因此對他特別關(guān)注。 如今,她能站在同一水平線,大大方方競爭一把,心里是真的爽快。 雖然對這個人,有過很多上不得臺面的揣測,還默默可憐過他那未曾謀面的伴侶。但在工作上,她依舊對這個人抱著羨慕、嫉妒,想要追上他的心情。 陳沁如想到這,表情尷尬,還是順嘴邀請了一句:“今天公司有我的送別會,你來嗎?” “不了。”Alex搖了搖手機(jī),“得去接人?!?/br> “好的。”她笑笑,“我還沒來得及祝賀,新婚快樂。” “謝謝?!?/br> …… 俞粼握著手機(jī),還沒打字,身后就打下9月烈日的一片蔭涼。 強(qiáng)烈寒意刺痛大腦皮層,她帶著預(yù)感緩緩回頭,果然,舅舅從頭到腳打量她一遍,走了兩步,離她更近。 高考那天,甚至之前她就發(fā)覺了,舅舅總隔著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偷看她,招呼不打,也不說話,就像惡鬼一樣跟著。 現(xiàn)在未有任何不同,至少,她完全看不出這人在ICU走過一圈。 “哈哈……舅舅好?!庇狒圆恢浪驹谶@多久,只能訕訕打招呼,“前幾天開庭,我還一直在好奇舅舅為什么沒去呢。” 男人的鏡框在陽光下反射光線,緩聲道:“花重金請律師代理,要是這點事都做不好還得委托人盯著,說明他不適合干這行?!?/br> 雖然語氣不善,但確實在理。 那場庭審,律師精明老練,對法官從善如流,不僅調(diào)出行車記錄儀的視頻,還召集目擊者一起指認(rèn),成功讓王建軍以故意殺人未遂罪判了無期,這比很多殺人罪都判得重了。 但這家伙還會繼續(xù)上訴,估計有得搞。 “舅舅身體好些了嗎?” 俞粼盡力調(diào)節(jié)氣氛,隨機(jī)應(yīng)變尬聊,現(xiàn)在母親和狗都不在,總不能僵著不說話。 見男人臉色凝重,她便繼續(xù):“其實、其實mama很擔(dān)心你的,庭審全程都抓著我的手發(fā)抖,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生氣,我都怕她沖上去揍那胖子。” “恭喜?!?/br> 俞粼詫異又疑惑,不知道這是在恭喜什么。 “恭喜你考上大學(xué),這是你喜歡的專業(yè),喜歡的學(xué)校,我很替你高興?!?/br> 她抬頭,發(fā)現(xiàn)這兩個字真的是從舅舅嘴里說出來的,更是張大了嘴。 女孩的反應(yīng),使他很不自然地抿唇,接著說:“這是你十八年來第一次離開家獨自生活,以后有任何事,都能聯(lián)系我,打我電話?!?/br> “啊……好的,謝、謝謝?!彼目陌桶?,差點咬到舌頭。 說完,舅舅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一張卡,好像是信用卡,又像是儲蓄卡,反正,她沒見過那種長相的卡片。 但誰都知道,資本家手指縫里漏出來一點,都夠普通小市民一年的口糧了。 俞粼連連擺手:“不用不用,mama已經(jīng)給我生活費了,她知道會罵我的?!?/br> 卡已經(jīng)塞進(jìn)手心,她幾番推脫,紋絲不動。 “她給她的,我給我的,你不說,誰也不知道?!?/br> 舅舅力氣更甚一籌,硬是把她手合上了。 他盯著淡紅的文身看了很久,總覺得有點眼熟,似乎也在什么地方看過差不多的。 俞粼順著舅舅的腕表,一路看到他的臉,從鏡片后的瞳孔里,居然有些許,與從前大相徑庭的柔和。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 “在學(xué)校,好好照顧自己,也照顧好mama,有空還是多回去看看,她很舍不得你?!?/br> 一番不咸不淡地叮囑,很家常,但有點太家常了,家常到不像他們家。 總覺得舅舅,像電影里的父親,雖然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但總能在關(guān)鍵時刻挺身而出,是他們家最堅實,最可靠的后盾。王建軍的事情是,車禍也是,如果沒有舅舅,她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子。 “我接下來會有點忙,要出去一段時間,我忙完會回來看你們。” “嗯……” 不知道是不是大腦受了重創(chuàng)的原因,舅舅一反常態(tài),他之前不管是離開或回來,都不會特意告知,直接提腿就走,像個世界公民,哪里都是家。 可現(xiàn)在,他們變得像是緊密相連的親人。 不對,本來就是親人。 只是更融洽了。 俞粼不知為何,隱隱泛起不舍,或許經(jīng)歷了一場性命攸關(guān)的車禍,吊橋效應(yīng)的影響下,兩個人真的更親近了些。 她乖巧點頭,對著他笑:“一路平安,舅舅?!?/br> 男人沉默地看她兩眼,扭頭走了,高挑的深色背影坐進(jìn)同樣深色的車?yán)?,消失在盡頭。 最后俞粼才品味出來,臨走前,舅舅的嘴角,是上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