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請不要讓她再說下去了！”我喊道。

    “簡律師，你要是再這樣，我就不得不以擾亂法庭秩序的名義請你離開法庭。”法官沉下了臉。

    我焦急地看著老羅說：“老羅，你說句話，這官司不能這么打?！?/br>
    “為什么不能？”老羅笑了一下，隨后就不再理我，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法官，“各位一定很奇怪，我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所以，現(xiàn)在，我想請我的當(dāng)事人為大家解釋一下?！?/br>
    “林峰，不能說！”我喊道。

    “法警，將簡律師送出法庭冷靜一下！”法官敲響了法槌，那清脆的聲音敲在桌子上，卻像直接敲在我的腦袋上，“轟”的一聲，我癱坐在了椅子里，任由法警將我拖出了法庭。

    坐在法庭的門邊，我苦笑著聽著法庭里的辯論。

    “當(dāng)事人，你是否承認(rèn)本案中你殺害了你的妻子徐某？”老羅問。

    “不，我沒有。”林峰說。

    “你是否承認(rèn)你前妻劉某的死與你有直接關(guān)系？”老羅又問。

    “是的。”林峰說，“我的前妻是在一次我對她進(jìn)行毆打的時候死亡的?！?/br>
    這句話一出，法庭嘩然，我能想象到，此刻，所有人一定都是帶著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林峰的。

    瘋子！簡直就是瘋子！

    我終于明白，老羅那天突然和張靜那么親密，其實只是為了支開我，兩個人一定去找了林峰，唆使他接受了這個辯護(hù)方案。

    明明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確鑿的證據(jù)，可老羅和張靜卻還是執(zhí)意要采取這個辯護(hù)方案，為了什么，一切已經(jīng)不言而喻了。

    我原本以為，老羅終于成熟了，可實際上，他只是比以前聰明了點，知道做某些事情的時候要避開我。

    一個疾惡如仇，脾氣火暴；一個刁蠻任性，天不怕地不怕。這兩個人湊到一起，能搞出什么好事來？

    “畜生！”法庭里突然傳來了一聲怒罵，接著是一聲痛呼。

    “沒錯，老頭，你女兒就是我打死的。”林峰張狂的聲音傳了出來，此時的他，早已不復(fù)學(xué)者的溫文爾雅。

    “肅靜！肅靜！法警，將鬧事者請出法庭！”審判長連敲法槌并喊道。

    法庭的大門再一次打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在法警的攙扶下走了出來，他的一只腳光著，兀自不甘心地大罵著。

    “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孱弱的老人此刻卻迸發(fā)著難以想象的力量，兩名法警竟然有些控制不住他。

    他大概就是林峰前妻劉某的家人，但是此刻，我卻無暇關(guān)注他，而是垂下了頭，將腦袋藏在了雙腿之間。

    我有些亂，從律師的職業(yè)道德角度講，老羅的做法無疑是錯誤的，有可能會給我們帶來滅頂之災(zāi)。但是假如拋開職業(yè)，回歸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我知道，老羅的做法一定會得到大多數(shù)人的贊同。

    從這個角度講，我竟然有點不敢看這個老人。

    法庭里的庭審依舊在繼續(xù)。

    “當(dāng)事人，你是用什么毆打你的前妻劉某的？”老羅問。

    “一條皮帶。”林峰說。

    “就是本案中發(fā)現(xiàn)的那條皮帶嗎？”

    “是的?！绷址逭f。

    “審判長，我的當(dāng)事人已經(jīng)明確表示，劉某死亡一案是他造成的，也提供了相應(yīng)的證據(jù)。而我的證人也已經(jīng)從專業(yè)角度給出建議，兩次案件并不是同一人所為，也就是說，徐某并非死于我的當(dāng)事人之手。另外，我想繼續(xù)詢問證人?！?/br>
    “證人，你是否曾對物證進(jìn)行過檢驗？”得到了法官的允許，老羅問。

    “是的?！睆堨o平靜地回答道。

    “在物證中你有發(fā)現(xiàn)疑點嗎？”

    “在兇器上我發(fā)現(xiàn)了其他人的指紋?！?/br>
    “審判長，我沒有問題了?！?/br>
    “公訴人，請對證人提問?！?/br>
    “證人，如你所說，假如本案中有另一兇手存在，你怎么解釋被告人身上的噴濺狀血跡？痕跡專家已經(jīng)證實，被告人只有處于兇手的位置才能留下那樣的痕跡?！惫V人問。

    “這很簡單啊。”張靜說，“只要兇手穿著被告人的衣服殺人就可以留下相應(yīng)的血跡了。至于臉上的血跡，很明顯，有涂抹的痕跡。臉上糊滿血，人會下意識地擦拭，這也就很容易瞞過警方的勘驗了。

    “另外，我必須說明一點，在被告人的衣服上，我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別人的毛發(fā)，我有理由認(rèn)為，那是真兇留下的?！睆堨o似笑非笑地補充道。

    她此刻說的這些內(nèi)容在之前交給我的文件里已經(jīng)提到過，這也是我有信心打贏這場官司的原因。我知道她和老羅一樣，有點正義感爆棚，只是我完全沒想到，她和老羅兩個“臭味相投”的家伙會想出這么一招來。

    我們是律師，可是他此刻在做的事，卻是一個公訴人該干的。

    公訴人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提問，審判長宣布休庭15分鐘，15分鐘后繼續(xù)進(jìn)行庭審。

    對于接下來事情的發(fā)展，我已經(jīng)沒有興趣知道了，以目前的形勢判斷，對于林峰涉嫌殺害徐某一案，本次庭審是否會做無罪判決不好說，但最終他肯定是要被無罪釋放的，只要抓到那個真兇。而對于他涉嫌殺害劉某一案，檢察院必然會啟動追訴程序。

    我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向外走去。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林峰，我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律師。

    “老簡，別這樣。”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胳膊，老羅有些不忍地說道。

    “小明哥，對不起?。　睆堨o也滿是歉意地說道。

    聽著她清脆悅耳的聲音，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張靜，這個天之驕女，此時此刻，就在我的面前，竟然誠懇地道歉了。

    “不怪你！”我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假如我不是律師，我也會這么干的。”

    “怪我咯？”老羅聳了聳肩，“隨便，只要你開心，就在這兒揍我一頓都行，保證不還手！”

    “那倒不用?！蔽覔u了搖頭，“只不過，下次再有這種事，能不能提前跟我說一聲？憑什么英雄你當(dāng)，挨罵這事就得我來？”

    5

    “簡律師、羅律師，公訴人希望取消庭辯階段，由本法庭直接對本案做出裁決，你們同意嗎？”再次開庭前，審判長突然將我們叫了過去問道。

    “為什么？”我和老羅同時愣了一下，看了看公訴人，又看了看審判長。公訴人笑了一下說：“原因不方便透露。”

    我看著老羅，老羅也看著我。

    “你說句話??！”老羅突然說。

    我瞪著老羅說：“你不說今天這案子你主辯嗎？”

    “辯完了啊，決定的事不得由你這個主任來做嗎？”老羅一臉的無辜，搞得我哭笑不得。

    “那好吧?！蔽铱嘈χ鴵u了搖頭，看向?qū)徟虚L，“如果法庭能夠采納證人張靜的證詞證言，我可以同意取消庭辯?！?/br>
    “可以?！睂徟虚L的回答沒有任何的猶豫，這倒是讓我愣了一下，然而隨即一股狂喜便涌上了心頭，我盯著老羅，卻見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問。

    “靜曰，不可說不可說！”老羅搖頭晃腦地走進(jìn)了法庭。

    “肅靜！現(xiàn)在開庭?！彼腥藛T到齊之后，審判長宣布開庭。

    “經(jīng)公訴人提出申請，辯護(hù)人同意，合議庭經(jīng)充分研究后決定，取消本案的法庭辯論，合議庭已對本案做出裁決，現(xiàn)在宣讀判決書。全體起立！”審判長說道。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當(dāng)事人林峰焦躁不安，看向我們的目光中多了些懷疑。老羅對此卻不聞不問，我只好向林峰打出了一個安心的手勢，讓他放心。

    “……合議庭充分聽取了控辯雙方對本案的意見，以及雙方證人的證詞證言，其中省公安廳刑事技術(shù)警察、主檢法醫(yī)師張靜已查明本案中存在另一嫌疑人的證據(jù)。結(jié)合已查明的相關(guān)事實，本法庭認(rèn)為，公訴人提出的被告人林峰涉嫌殺害被害人徐某一事，證據(jù)不足，本法庭不予支持。

    “對于被告人林峰涉嫌毆打虐待其前妻劉某致其死亡一案，不在本次法庭審理范圍內(nèi)，公訴人可另案起訴?！?/br>
    錯愕、猶疑、狂喜……多樣的情緒在林峰的臉上不斷閃過，他竭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才沒有表現(xiàn)出過激的行為。

    “如不服本判決，可在接到判決書的第二日起十日內(nèi)，通過本院或者直接向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書面上訴的，應(yīng)當(dāng)提交上訴狀正本一份、副本三份。

    “現(xiàn)在宣布，退庭！”審判長敲響了法槌。

    直到這一刻，林峰的臉上才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值！這50萬花得值！”在法庭門口，林峰如長者一般拍著我的肩膀，“簡律師果然名不虛傳，這樣的官司也能被你們打贏。”

    我不易察覺地動了動，和林峰拉開了距離。就在他的身后，幾個檢察院的工作人員和警察已經(jīng)走了過來。

    “林峰，你的前妻劉某遇害一案經(jīng)檢察院批復(fù)已重啟調(diào)查，你因涉嫌此案，現(xiàn)在檢察院正式批復(fù)對你的拘捕決定?！币幻麢z察官神情嚴(yán)肅地說道。

    林峰愕然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警察，又猛地回過頭，雙眼通紅地看著我和老羅?！澳銈兛游?？！”這一刻，這個衣冠楚楚的大學(xué)教授終于露出了他猙獰的爪牙，“我要起訴你們，作為我的律師，你們陷害了我！”

    “別這么說?！睆堨o從我們身后鉆了出來，悠然地說道，“他們代理的只是你涉嫌殺害你妻子徐某的案子，現(xiàn)在這個案子結(jié)束了，法庭已經(jīng)宣判你無罪，他們很好地完成了你的委托?！?/br>
    “但他們誘導(dǎo)我承認(rèn)我殺害了我的前妻！”林峰咆哮道，“混蛋，我要讓你們生不如死！”

    “這事是你自愿承認(rèn)的啊，在和你討論辯護(hù)方案的時候，我已經(jīng)向你講明了風(fēng)險?！崩狭_冷冷地說，“在三到七年刑期和十年刑期之間，你自己選擇了前者，我從來沒對你承諾過什么?！?/br>
    “你現(xiàn)在改口也不是不可以?！睆堨o挑釁似的笑道，“這樣就不會對你之前的事進(jìn)行調(diào)查起訴，不過你殺害徐某這個案子，結(jié)果可能就要變一下了。我倒是很期望你能選擇后者?！?/br>
    林峰徒勞地掙扎著，想沖上來，卻被警察牢牢按住。老羅已經(jīng)提起了拳頭，張靜也適時躲到了我的身后，卻從我的肩膀探出了頭?！皠邮职?，毆打國家執(zhí)法人員，罪加一等哦?！?/br>
    “嚇?biāo)牢伊??！敝钡搅址灞粠ё?，張靜才拍著胸口夸張地說道。

    “現(xiàn)在知道怕了？你們這么做的時候怎么沒想過害怕？”我冷哼了一聲。

    “好啦，小明哥，別生氣了嘛，大不了，今天我請你們吃大餐嘍。”張靜說著，蹦蹦跳跳地迎上了又一組檢察院的人。

    帶頭的是個年邁的老人，精神卻無比矍鑠，看著這個人，我卻瞪大了眼睛，他和老羅之間竟有一些神似。而老羅看到這個人，竟然躲到了我的身后。

    “這是我五叔，我們家最嚴(yán)厲的一個，檢察院的副檢察長。”老羅悄聲說。

    “哼！”老人冷哼了一聲，狠狠地瞪了一眼老羅，又看了一眼張靜，臉在一瞬間就垮了下來，頗有些無奈地看著張靜，“靜靜，我們已經(jīng)按照你的意思完成任務(wù)了，那些證據(jù)，是不是可以交給我們了？”

    “笑一笑嘛，羅叔叔，不要擺著一張臭臉啦?！睆堨o甜膩地一笑，從包里拿出了一份鑒定報告和一張u盤，“都在這里啦?！?/br>
    老羅的五叔接過材料，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你這丫頭，這回檢察院的臉可丟光了。”

    “還不是為了他。”張靜沖躲在我背后的老羅努了努嘴，“羅叔叔，你這個侄子，可真是不讓人省心啊?！?/br>
    “哼?！绷_副檢察長再次冷哼了一聲，“要不是為了這個小兔崽子，我能做這種違反原則的事？”

    “羅叔叔，不要這樣說。”聽到羅副檢察長這樣說，張靜卻拉下了臉，“我們可是幫了你們哎。要不是我們，不就又有一個冤假錯案發(fā)生在你們手上了？小騾子在這事里可是主力呢?！?/br>
    “好了好了，羅叔叔說不過你。我去辦正事了，丫頭你來不來？”羅副檢察長說道，看都不看老羅。

    “去啊，當(dāng)然要去，我還沒抓過人呢。”張靜蹦跳著說道。

    羅副檢察長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看來，他原本以為張靜會推托一下，顯然，他不太了解張靜古怪的脾氣。

    “到底怎么回事？”我快步追上張靜，問。

    “交易啊，我讓他們故意輸?shù)暨@個官司，要不然就不把證據(jù)給他們，而是交給媒體。等著瞧，明天報紙的頭條肯定是你們，兩個正義的律師！”

    “我說的不是這個，要去抓什么人？”

    “兇手唄?！睆堨o嘻嘻一笑，“我不是說了嘛，在兇器上有別人的指紋。我拆了那把釘頭錘，你猜怎么著？錘頭和錘柄交接的地方墊了幾張紙，大概是怕錘頭下滑。那幾張紙上有別人的指紋，沿著這個線索，我就去查了銷售這種釘頭錘的幾個店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