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這么一想, 顧元奉又有點理不直氣不壯了。 紀云彤見顧元奉臉色變來變去, 沒好氣道:“他師父就是薛大夫, 比我們大七八歲,祖父還在世時就經常跟著他祖父來我們家行醫(yī), 我喝過他泡的茶有什么稀奇?” 顧元奉追根究底:“那他怎么在這里?” 紀云彤道:“每次我們打馬球,我都會讓薛家醫(yī)館那邊派人過來啊。他今日正好有空就自己過來了,當大夫就不能偶爾偷閑來看看球嗎?” 顧元奉想起那天府醫(yī)說這薛大夫年紀輕,醫(yī)術卻很了得, 更關鍵的是他還沒婚配。 唯一慶幸的是這家伙是醫(yī)籍。 當朝的戶籍制度特別劃分出了醫(yī)藉,規(guī)定學醫(yī)的人家后代中必然要出個學醫(yī)的繼承醫(yī)籍, 就跟軍戶出身的必須再出個人頂上去服兵役一個樣。 當醫(yī)官或者當民間大夫看起來挺受人尊敬,事實上平日里碰上權貴也只有被呼來喝去的份。 就算紀云彤當真被對方迷了眼, 也得為自己的兒女多考慮幾分。 可明知道紀云彤應該不會看上這種入了醫(yī)籍的人,顧元奉心里還是酸溜溜的。她連窮書生都覺得挺好, 說不定哪天就鬼迷心竅覺得嫁個醫(yī)籍也挺好呢? 顧元奉只覺一股子責任感油然而生, 她年紀還小,不懂得其中厲害。她就算真和他退婚了, 那也還是跟他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自己有義務給她分析分析! 顧元奉馬上給紀云彤講起了醫(yī)籍的諸多不好。 紀云彤本就有看邸報的習慣,遇到不懂的內容便會找應先生他們請教,哪里會不知道這些。 她當初幫薛家醫(yī)館的時候沒想那么多,就是想著自家祖父與薛家有交情,現在有人圖謀薛家醫(yī)館、逼迫薛繼這個勢單力孤的薛家獨苗,她讓人出面解決一下又不費什么事。 聽顧元奉話里話外的意思,無非是“像你這樣的出身傻子才會想要嫁給醫(yī)戶你可千萬別當那種沒腦子的傻子”。 紀云彤真沒這個想法。 只是顧元奉講得口若懸河,她都找不到打斷他的機會。 直到旁邊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紀云彤心里一咯噔,轉頭看去,就瞧見是薛繼過來了。他身著一襲素青衣裳,緲若仙人似的立在那兒,如畫的眉目中滿是自責與傷懷。 見紀云彤望了過來,薛繼苦笑著朝道歉:“對不住,阿彤。我不知道你未婚夫會誤會你我的關系,給你添麻煩了。” 紀云彤頓時覺得顧元奉真是過分,拿別人出身說事居然還讓本人聽了去! 出身這東西是別人能決定的嗎?像青羅和綠綺她們難道想出生在會發(fā)賣女兒給兒子換彩禮娶媳婦的家庭嗎?顧元奉自己生來富貴,從小要什么就有什么,有什么資格瞧不起薛繼這樣憑自己保住祖父醫(yī)館招牌的人呢? 換成他待在薛繼那樣的處境,難道能比薛繼做得好嗎? 就他這德行還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 以前她怎么會覺得他這家伙樣樣都好? 紀云彤朝顧元奉怒道:“顧元奉你差不多就得了!” 顧元奉剛聽到薛繼那聲“阿彤”就想炸毛了,結果紀云彤居然還為了薛繼罵他! 這個姓薛的當他聽不出來? 那幾句話哪里是在道歉,分明是在裝模作樣煽風點火! 她對這種居心叵測的家伙毫不設防,還讓他喊她“阿彤”! 顧元奉既委屈又憤怒,生氣地質問紀云彤:“我誤會?我誤會什么了?那你說說,你們是什么關系?” 薛繼不急不緩地代答:“阿彤是我們薛家醫(yī)館的東家。當初阿彤在薛家醫(yī)館險些被毀時出手相幫,這份恩情薛某一輩子銘記于心?!?/br> 他還跟顧元奉講了薛家和紀家的淵源,當初紀云彤母親產后險些沒了命,還是他祖父救回來的。那次他也跟去了,所以紀云彤還在襁褓中時他便見過了。 紀云彤祖父是個念舊的人,與人往來從不看家世背景,只看有沒有真交情。即便他們是別人瞧不上眼的醫(yī)戶出身,他們祖孫倆在紀家也從未被怠慢過——當然,前提是這是在紀云彤祖父這座大山還鎮(zhèn)在上頭。 后面交情就淡了。 除去常年在外為官的紀父,也就紀云彤行事仍有她祖父之風。 薛繼語氣慢悠悠的,仿佛真的只是在跟顧元奉回憶往昔:“那時阿彤都還沒法睜眼看人,想來你也差不多吧?!?/br> 顧元奉聽明白了,這家伙話里的意思是他比自己更早認識紀云彤! 他一陣氣血上涌,恨不能當場把薛繼揍一頓。 結果紀云彤突然望向看臺方向,頗為驚訝地說道:“陸世兄什么時候來的?” 顧元奉聞言跟著抬頭一看,正好對上了陸驥注視著他們這個方向的視線。 他一激靈,昨晚被關押在城南兵馬司地牢里的記憶如潮水般朝他涌來,逼仄、潮濕、陰暗,還伴隨著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這狗東西又是什么時候來的?! 顧元奉惡狠狠地瞪了眼薛繼,又惡狠狠地問紀云彤:“下半場還打不打了?” 紀云彤道:“當然打。” 薛繼沒再說什么,輕笑著目送他們再次下場。 等離薛繼遠了,紀云彤才警告顧元奉:“剛才你也聽到了,薛家祖父救過我母親的命,你別去沒事找事。接下來醫(yī)館那邊要是遇到什么麻煩,我全算你頭上!” 顧元奉咬牙切齒:“紀云彤你不要太過分!” 照她這么說,他還要給這勞什子薛家醫(yī)館保駕護航不成?! 紀云彤不理他,徑直上了自己的馬,留給他一個毫不留情的背影。 顧元奉拿紀云彤沒辦法,只能把氣撒在魏竟他們頭上,下半場那是來一個打一個,來一雙打一雙,球桿揮得那叫一個用力。 等下半場結束,魏竟看向紀云彤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怨念:“他今天怎么這么瘋?”他說著還撩起手臂給紀云彤看,向紀云彤控訴顧元奉趁機打他。 紀云彤見他那白生生的手臂瞧著比許多女孩兒還纖弱,可算知道他為什么總輸了。 純菜的。 紀云彤正要應和兩句,顧元奉就擠過來把魏竟給推開了,罵道:“要撒嬌回家找你娘去,你找我未婚妻干嘛!” 他身上也沒少挨魏竟的球桿打,只是他要臉,不可能當眾撩起來給紀云彤看。 魏竟這家伙真不要臉! 魏竟不以為然地反駁:“你都要退婚了?!奔o云彤可是他相中的未來合作伙伴,他提前和自己的合作伙伴打好關系怎么了? 顧元奉都要被他氣死了:“我沒有要退婚!” 魏竟看著傻乎乎,說起話來卻相當扎心:“你不干凈了,紀三都不想要你了?!?/br> 顧元奉氣急敗壞:“我哪里不干凈,我干干凈凈,連別人的手都沒摸過!” 魏竟道:“你看,你還想摸別人的手,你不干凈了!” 紀云彤都被魏竟給逗笑了。 顧元奉在心里默念了好幾遍“要蹲大牢的要蹲大牢的要蹲大牢的”,才控制住沒掄起拳頭砸魏竟臉上。 一整場馬球打下來,紀云彤身上也汗?jié)窳芾?,心中的郁氣散了大半?/br> 她和魏竟說了下次再約,便去與還沒離開的陸驥說話。 見都見到了,總不能招呼都不打就走人。 她問陸驥怎么過來了。 陸驥道:“正好沒事,過來看看。” 紀云彤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不就是剛才小藥童說過的嗎? 看來今天金陵城中確實沒什么大事。 見紀云彤若有所思,陸驥冷靜補充:“很多重點盯梢對象都聚在這邊?!?/br> 紀云彤:“……” 懂了,這群紈绔子弟整天游手好閑、撩事斗非,要是能盯住他們的話金陵城的治安估計能好個好幾倍。 紀云彤同情地說道:“辛苦了。” 陸驥道:“不辛苦,我拿朝廷俸祿的,食君之祿,分君之憂。” 何況他也想來看看。 見紀云彤鬢邊的發(fā)絲都浸了汗,微微凌亂地貼在她頰邊,陸驥繼續(xù)道:“你出了汗,快回去換身衣裳吧,別生病了?!?/br> 紀云彤點點頭,別過陸驥和其他人準備回府去。 這次是來打馬球的,她沒有坐馬車,而是直接騎馬來的。 回去的時候她也騎馬,冬末春初天氣還有點冷,她系上了自己的火紅披風。才剛上馬,顧元奉就跟了上來追問:“你去跟陸驥那狗東西說了什么?” 紀云彤笑了,反問他:“你這么好奇剛才怎么不跟上?” 顧元奉才不承認是自己慫,嘴硬地說道:“我不喜歡他,和他沒話可說。倒是你,怎么看起來跟他聊得挺好?” 紀云彤說道:“我去多謝他昨晚把你抓了,總算有人能給你個教訓了。我還跟他說,以后你干什么作jian犯科的事我第一個向他舉報,爭取多關你幾次讓你改過自新重新做人?!?/br> 顧元奉恨得牙癢:“別人關了你未婚夫,你還覺得他做得好?!” 紀云彤笑而不語,一夾馬腹把顧元奉給甩開了。 這就生氣啦? 最好氣死他! 第26章 打過那場馬球, 顧元奉越想越不對勁,夜里又有點睡不著了。 第二天他找人查了查那薛家醫(yī)館,赫然發(fā)現那姓薛的居然每個季度都去給紀云彤診平安脈, 還給紀云彤送醫(yī)館的分潤錢。難怪紀云彤連他泡的茶都喝得出來! 就那么幾個錢,也值得她和那姓薛的往來!顧元奉心里有些憋悶, 想從小門溜過去找紀云彤, 卻見那小門已經被封死了。 呵, 以為這就難得倒他嗎?顧元奉一向是打著不走攆著倒退的,別人越讓他干什么他就越不想干, 反過來, 別人越不讓他干啥, 他就偏要干啥。 顧元奉麻利地爬上院墻邊一棵樹, 翻上院墻輕輕松松跳了過去,直奔正在紀云彤的書房。 春光正好, 紀云彤捧著書倚在窗邊隨意翻看著,顧元奉摸過去的時候一陣風正好吹來,她伸手按住被春風吹起的書頁,轉頭看向窗外新綠的庭院。 ……然后就看到顧元奉翻墻朝自己跑來。 紀云彤目光幽幽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