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 第164節(jié)
看到老爺子,齊恒重重一哼,仰頭看天:“大將軍讓咱們圍困太原,伺機攻城,這都半個月了,您老為何一直按兵不動?” 蕭穆淡然道:“自然是因為時機未到。” 齊恒:“還要什么時機?咱們天天派人在城外叫罵,城中軍民都知道他們現(xiàn)在是孤城一座,糧草早晚會吃光,軍心早散了,只要我大軍全力攻城,保證一天就能拿下!” 蕭穆:“孟靖業(yè)是何等名將,有他在城內(nèi)軍心就不會散,何況只是區(qū)區(qū)十五日?!?/br> 齊恒:“呵,敢情是你怕了姓孟的,要是所有將軍都像你這么想,只要朝廷安排一個名將便不敢輕舉妄動,那咱們還打什么仗?得了,你怕你的,我不怕,我?guī)⑹總內(nèi)スコ牵 ?/br> 蕭穆怒道:“我是右將軍,你只是我手下的副將,沒有我的軍令,誰也不得發(fā)兵!” 齊恒:“呸,我稱王的時候你還龜縮在衛(wèi)縣練兵,看在大將軍的面子上我才喊你一聲右將軍,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我倒要看看,誰敢拿我?” 蕭延雖然也想攻城立功,卻不能忍受齊恒辱罵自家老爺子,當(dāng)即帶著蕭野幾個將齊恒等人團團圍住,雙方同時抽刀,劍拔弩張。 齊云連忙勸道:“都別沖動,父親,軍令如山,您得聽右將軍的?!?/br> 齊恒一口吐沫吐過去:“別叫我父親,你早不是我兒子了!” 齊凌跟著罵道:“你看看這些人,都要朝父親動刀了,你還在那當(dāng)和事佬,蕭家的幾個崽子至少比你有血性!” 蕭涉:“你罵誰崽子呢!” 第一個沖了上來。 雙方說打就打,直到蕭穆拿出兵符一聲怒吼,才震得兩邊罷手,不歡而散。 齊恒回去后,直接帶著自己的三萬兵馬拔營,搬到了太原十里外。 哨兵發(fā)現(xiàn)這異動,隱在暗處偷聽小兵們私下交談,得知齊恒與蕭穆鬧僵了,速速回去稟報孟靖業(yè)。 蕭家、齊家在朔州就打過一場,兩家不和眾所周知,孟靖業(yè)沉吟一番,道:“做好守城準(zhǔn)備,齊恒可能會來攻城。” 次日一早,齊恒果然率領(lǐng)三萬兵馬去攻城了,卻被守軍的箭雨逼得連云梯都沒能送過去,白白死傷近千人,被蕭穆派人及時鳴金收兵,這才避免了更多傷亡。 回營之后,蕭穆要按軍法處置齊恒,齊恒自然是不服的,帶著自己的兵跑了,說什么反正都是守城,他要去太原北面的曲城守,將來再任由韓宗平責(zé)罰,就是不服蕭穆約束。 太原的哨兵一路跟著齊恒大軍,確認齊恒真進了五十里地外的曲城,再回來報信。 一個副將激動道:“將軍,現(xiàn)在南邊就剩七萬民兵,咱們完全可以殺出去?。 ?/br> 孟靖業(yè):“蕭穆這人雖然出身不顯,卻極擅兵法,再看看,小心中了他們的計謀?!?/br> 孟靖業(yè)是真的沉得住氣,又觀察了半個月,到七月初十,確定齊恒始終沒有要與蕭穆冰釋前嫌的跡象,而蕭家那邊的士氣也被酷暑與枯燥的圍困快要消磨干凈了,就連蕭家的兩個孫子都因為鬧事陸續(xù)挨了四十軍棍,孟靖業(yè)才微微一笑。 “終究是鄉(xiāng)野痞夫,難成大事?!?/br> 第164章 七月十二, 夜,半空一輪明月將圓未圓。 太原城,九萬大軍動而若靜地列陣于南城門內(nèi)側(cè), 神色堅毅地等待大將軍發(fā)號軍令。 孟靖業(yè)一身鎧甲, 吩咐兒子孟錫與另外兩位副將:“你們帶五萬將士出發(fā), 仔細觀察敵營確認無誤再發(fā)兵偷襲, 一旦中了埋伏, 立即派人回來通報, 我會親率留守的四萬將士出城營救?!?/br> 敵方只是七萬民兵, 沒有埋伏, 五萬大軍夜襲敵營定能馬到成功, 有埋伏, 他即刻帶兵增援,合計九萬精銳, 照樣能將七萬民兵殺得片甲不留。 一個副將道:“大將軍真是策無遺算,對付一個無名老將也如此謹慎?!?/br> 孟靖業(yè):“小心駛得萬年船, 此戰(zhàn)關(guān)系到京師與數(shù)萬將士的安危, 我寧可高估對方?!?/br> 孟錫:“父親放心, 兒絕不會輕舉妄動?!?/br> 孟靖業(yè):“嗯, 動身吧?!?/br> 城門悄然打開, 將領(lǐng)們騎著蹄子裹有棉布的駿馬行在前面,五萬步兵整整齊齊地跟隨其后。 二十里地急行也要走一個時辰,當(dāng)城門關(guān)閉, 孟靖業(yè)示意留守城內(nèi)的五千騎兵與三萬五的步兵原地休息,帶著孫子孟繼堂進了營房。 孟繼堂今年二十, 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大好年華,因為已經(jīng)是半夜, 他勸老爺子道:“祖父且回去休息吧,我在這邊等消息,萬一出事,我?guī)Пピ鲈赣H也是一樣的。” 孟靖業(yè)搖搖頭:“據(jù)探子來報,蕭穆與齊恒手下的十萬將士都是青壯,哪怕只是民兵,我們也不能太低估他們的戰(zhàn)力。萬一有埋伏,你爹那邊肯定會先傷亡一批將士,等援軍趕過去,我軍兵力可能會超過敵軍,也可能只是平手,如果敵兵夠強,兩軍將陷入膠著之中,但你別忘了曲城的齊恒手里還有三萬兵馬。” “也就是說,今晚可能有三種結(jié)果,一是你爹的五萬兵馬順利偷襲,一舉擊敗蕭穆的七萬兵馬,頂多有些小股逃兵,縱使與齊恒合兵也難逃我大軍主力的追殺?!?/br> “第二種可能,是你爹中了埋伏,我?guī)П鲈懦晒魸⑹捘麓筌?。?/br> “但還有第三種對我軍最不利的可能,便是我的援軍也難以擊潰蕭穆,大家兩敗俱傷,咱們退回城內(nèi),蕭穆等來齊恒的三萬兵馬,雙方繼續(xù)陷入守城與圍城的境地??伤麄冇惺菰鏊图Z草,咱們的糧草卻越吃越少,最終難逃一敗?!?/br> 孟繼堂聽得心底直冒寒氣:“區(qū)區(qū)七萬民兵,真能跟咱們抗衡?” 孟靖業(yè):“看蕭穆之前的行事,深諳人心,慣會振奮士氣,我們不得不防?!?/br> 孟繼堂:“果真如此,我們?nèi)绾螒?yīng)對?” 孟靖業(yè):“所以今晚必須由我率軍支援,一旦我發(fā)現(xiàn)難以取勝,便會帶一部分將士突圍奔東南的榆縣而去,敗軍則退回城內(nèi),你這邊做好接應(yīng)準(zhǔn)備。我走后,你們帶領(lǐng)剩下的將士繼續(xù)守城,太原墻高城堅,又有百姓協(xié)助,哪怕只有五千守軍也能再堅守數(shù)月。” 孟繼堂:“祖父到了榆縣后有何打算?” 孟靖業(yè)摸了一把胡子,笑道:“韓宗平走遙縣這條路,意在奪汾州,到了汾州,他下東南可直襲京師,下西南可襲取長安,那我便從榆縣、武縣、垣縣這邊過去,搶在他前面抵達汾州東邊的治州,整頓當(dāng)?shù)乇R繼續(xù)攔他?!?/br> 孟繼堂興奮道:“祖父英明啊,雖然韓宗平早出發(fā)了一個月,可他得一城一城地打過去,因山脈相隔,他根本無暇顧及榆縣到治州一帶,祖父一路無阻,自會比他先到?!?/br> 孟靖業(yè)看向城外:“我追定了韓宗平,能帶走多少兵馬,就看你爹那邊順利與否了?!?/br> . 孟錫大軍悄然靠近了蕭穆的大營。 月光皎潔,孟錫親自帶人潛伏探查,見營寨前兩隊守兵神色警惕,里面也有巡邏的士兵不斷走過,孟錫低聲對左右感慨道:“看來蕭穆只是管不住軍心渙散,在營寨警戒上并不曾松懈。” “再不松懈,除了這些警戒的,里面的大軍也都睡死了,正適合我們偷襲?!?/br> 孟錫頷首,朝后做了個手勢。 弓箭手匍匐著上前,同時放箭射向那一排守營小兵。 箭速太快了,小兵們沒來得及預(yù)警便倒了下去。 孟錫:“隨我殺!” 騎兵在前,五萬步兵持槍沖進軍營,再分別朝離得最近的營帳殺去。 然而沒等他們靠近,這一圈營帳內(nèi)突然沖出一排排弓箭手,直接就是一波箭雨,幾輪箭雨過后,埋伏在四周的步兵們也沖了出來,更有數(shù)千騎兵從大營兩側(cè)沖殺出來,抄斷敵軍的退路。 孟錫雖驚卻不急,一邊抵擋飛箭一邊吩咐哨兵:“果然有埋伏,快去報與大將軍!” 十幾個哨兵騎馬朝后殺去。 右路軍這邊,已經(jīng)憋了一個月的將領(lǐng)們?nèi)鐜灼ダ峭酰瑤е髯缘睦侨簹⑦M了敵軍。 無論是蕭守義這樣的四旬長者,還是蕭野、佟貴、喬家兄弟這樣的年輕小將,所過之處敵軍小兵只有送死的份,直到他們分別跟孟錫等將領(lǐng)對上。 營寨駐扎在一片矮山之下,此時蕭穆站在山頂,身邊跟著一個裙裝姑娘。 蕭穆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場夜戰(zhàn),神色平靜,仿佛那些生死都與他無關(guān),當(dāng)太原城那邊出現(xiàn)援軍隊伍時,蕭穆下令道:“舉火!” 身后一排小兵們立即將手里的火把伸進旁邊的篝火中,再朝山下?lián)]舞火把。 山下,一直按兵不動的齊云、孫典、張文功、潘勇、江天闊見了,這才帶著另外三萬多的兵馬沖了出去,攔在援軍之前。平時負責(zé)軍餉糧草但也身懷不俗武藝的孫緯在這邊,齊恒父子倆悄悄留下的他們那邊的三個悍將也在。 一眾村野出身的無名將領(lǐng),勇而無畏地攔住了名將孟靖業(yè)的四萬援軍。 孟靖業(yè)處于援軍后方,并沒有親自動手,他看著混戰(zhàn)在一起的小兵們,看著齊云、孫典這一批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絲毫不遜他手下名將的悍將們,唇角越抿越緊。 “孟將軍,老夫恭候多時了!” 旁邊的矮山上傳來一道雷鳴般的渾厚吶喊,孟靖業(yè)抬頭望去,就著皎潔的月光,辨認出山頂一道屹立挺拔的身影,旁邊站著個姑娘,裙擺隨著七月晉地的晚風(fēng)起伏飄搖。 是蕭穆與他一直帶在身邊的神箭手孫媳婦。 蕭穆充滿得意的喊聲還在夜空中回蕩,那是一個草莽匹夫算計了一代名將的驕傲與痛快。 孟靖業(yè)輕蔑一笑,這必然是韓宗平離去前便定下的誘敵計謀,蕭家老兒也有臉囂張? 他孟靖業(yè)的對手,從始至終都只是韓宗平。 “不必戀戰(zhàn),隨我突圍!” 孟靖業(yè)提起手中長刀,厲聲喝道。 孫典大笑:“想要突圍,也得看看你們有沒有那個本事!” 他第一個朝孟靖業(yè)殺來。 孫典是個悍將,可他在孟靖業(yè)這樣的老將面前還是太嫩了,攔了一會兒便敗下陣來,幸好齊云斜刺里替他擋住了孟靖業(yè)揮過來的長刀。 齊云之后是潘勇,潘勇之后是張文功,待張文功被孫緯救下,孟靖業(yè)已經(jīng)帶著一隊人殺了過去。 “跑就跑吧,殺他手下的將領(lǐng)也是一樣!” 今晚既是一場偷襲與埋伏,也是一場正面混戰(zhàn),敵多我寡,他們每個人都需全力以赴! 軍營這邊,蕭守義險勝孟錫,終于將孟錫刺落馬下。 蕭野瞧見后面沖過來的老將軍,一刀砍下孟錫的頭顱,舉起來朝孟靖業(yè)晃道:“嘿,孟大將軍是吧?剛剛這人說他是你兒子孟錫,你認認是不是?” 孟靖業(yè)見了,目眥欲裂,提刀殺來。 蕭野、佟貴聯(lián)手迎戰(zhàn),喬家兄弟也奔了過來。 孟靖業(yè)一時竟難以殺死任何一個,看看那一張張年輕而不羈不畏的臉龐,孟靖業(yè)心中一沉,忍痛道:“隨我突圍,不要戀戰(zhàn)!” 兒子已經(jīng)死了,他還有大周江山要守,還有韓宗平要追! 蕭野幾兄弟再齊心,也攔不住一位龍虎一般的老將軍與他麾下的雄兵,只能繼續(xù)殺周圍的敵兵。 山上,周桂觀戰(zhàn)觀得全身都在發(fā)抖。 隨時都有人在死去,看不清是自己人還是敵兵,jiejie說她守衛(wèi)城那戰(zhàn)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命如螻蟻,此時此刻,周桂也真正明白了。 螻蟻會這般不要命的彼此廝殺嗎? 周桂不知道,但她看見了,人會。 “將軍,您能算出逃出去了多少人嗎?”周桂聲音顫抖地問,她剛剛試著數(shù)了,可她數(shù)不清。 蕭穆:“約有兩萬吧?!?/br> 周桂的眼淚就掉了下來:“這么多,jiejie他們攔得住嗎?” 蕭穆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