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 第32節(jié)
蕭縝從老爺子那邊借來一支畫匣,暫且裝畫用,到了鎮(zhèn)上裝裱時自會配上新匣子。 佟穗又去衣柜那邊取荷包。 蕭縝見了,道:“今天的花銷都走公賬,不用動私房。” 佟穗用下巴指指畫匣,她裱自己的畫,當然要花自己的錢。 蕭縝直接將荷包放回去,攥著她的手腕往外走:“你現(xiàn)在是蕭家媳婦,不用分那么清?!?/br> 佟穗:“……” 騾車已經(jīng)牽到了東院前門外,蕭涉坐在車轅上,晃悠著腿等兄嫂,柳初提著一摞用油紙包好的鹿rou餡餅走過來,這是要送去蕭姑母家里的。 佟穗瞧見車板上放著一摞木板,好奇道:“這個要拿去鎮(zhèn)上賣?” 蕭涉:“不知道,二哥叫我放上來的?!?/br> 蕭縝簡單道:“不賣,打兩套桌椅?!?/br> 佟穗目前只去過柳初、林凝芳的房間以及書房學堂,想著可能是其他人屋里需要添置桌椅吧,便沒多問,反正花的是蕭家的錢。 同柳初道別,三人坐車出發(fā)了,佟穗坐在車板中間,蕭縝坐在車尾。 經(jīng)過村子時還有村人打招呼寒暄,出了村南沒多久,蕭涉忍不住了,回頭看看,納悶問:“二哥二嫂,你們怎么都不說話?”自家爹娘在一起時娘總要絮絮叨叨,四兄弟出門時就更熱鬧了,蕭涉很不習慣此時的安靜。 佟穗瞥向蕭縝。 蕭縝對弟弟道:“你想說就說?!?/br> 蕭涉記起二哥的脾氣了,哼了哼,招呼佟穗:“二嫂你坐我身邊來,咱們倆聊,三哥說二哥就是悶葫蘆?!?/br> 佟穗:“……在這兒也一樣,你說吧,我聽得見。” 蕭涉:“二嫂你會唱曲嗎,我姐喜歡唱,可她唱得不好聽。” 佟穗:“那也比我強,我都不會唱。” 她只會唱一首哄孩子睡覺的,還是以前母親哄弟弟時哼的,她聽多了就學會了。 蕭涉:“行吧,我會,我給你唱?!?/br> 佟穗笑了笑。 蕭涉真的唱了起來,應(yīng)該是從蕭玉蟬那里學來的曲,講姑娘思念情郎,偏蕭涉的嗓音憨憨的,顯得傻里傻氣。佟穗沒忍住笑,可瞧著蕭涉自得其樂的逍遙樣子,她漸漸就不笑了,聽得久了,又覺得這小叔唱得還挺好聽。 她一直看著蕭涉,白皙的臉帶著柔柔的笑。 蕭縝看看五弟,再看看拉車的騾子,將視線投向遠方。 六里地,坐騾車好像很快就到了,佟穗看見一排排整齊的房屋,東西兩側(cè)還能看見頭尾,更南邊被一間間房子所擋,根本看不到頭。 正新鮮著,忽然發(fā)現(xiàn)進鎮(zhèn)的路口旁邊東倒西歪地坐著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民,瞧見他們,流民打起精神,捧著破碗圍了上來:“大爺行行好,賞我們幾口吃的吧!” 騾車車板才多高,佟穗臉色一變,連忙挪到蕭縝身邊。 蕭縝左手將她摟到懷里,右手舉起放在明面上的一把缺了刃的砍刀,冷眼看向即將撲到車前的一個流民。 他的刀再加上蕭涉甩得嗖嗖響的馬鞭,成功將流民們嚇退。 等騾車走過這段,前面路側(cè)便沒有成群的流民了,偶爾有一兩個都是老老實實地跪在路邊,宛如乞丐,抬頭時露出一雙灰敗的眼睛。 兇惡的流民讓佟穗害怕,這樣的讓她心生不忍。 她無錢資助,只能不看。 少了流民的威脅,佟穗改成與蕭縝并肩坐著,默默觀察這座鎮(zhèn)子。 遠遠望著時,能感受到鎮(zhèn)子的氣派與繁華,真的進來了,佟穗則辨認出更多戰(zhàn)亂留下來的痕跡,有的人家門外的墻上還殘留著血漬,有的人家門板被刀砍爛卻無力修補,走在街道上的人們大多面黃肌瘦,少有歡聲笑語。 佟穗忽然明白過來,戰(zhàn)亂期間,越是富庶的地方越容易被禍害,窮鄉(xiāng)僻壤反倒只會遭遇少量逃兵與不成氣候的山匪幫派。 才休戰(zhàn)不足一年,這期間能恢復元氣的是蕭家這樣爺郎都有本事的人家或是保住家底的大族,大多數(shù)靠地為生的普通百姓只能指望今春的耕種,指望風調(diào)雨順入秋有個好收成。 直到騾車駛進鎮(zhèn)子中部,那種破敗的景象才有了變化,真正有了煙火氣。 時候尚早,三人先去了汪師傅的木匠鋪。 蕭縝給汪師傅介紹佟穗:“這是我剛過門的媳婦。” 汪師傅五十來歲了,臉上滿是風霜,背也有些駝,他客氣地朝佟穗笑笑,簡單夸兩句便問起生意來:“這次你們要做什么?” 蕭縝兄弟倆將車上的木板搬進院子,蕭縝比劃著尺寸道:“做兩套這樣的桌椅,看書用的,您給做細致點。” 汪師傅:“知道了,兩套,一共給我五十文吧,后天來拿?!?/br> 蕭縝痛快付了錢。 接下來去的是離這邊不遠的蕭姑母家。 蕭姑父家是開鋪子的,賣首飾帕子、香料脂粉這些女人們喜歡的小物件,本來是鎮(zhèn)上的富裕人家,被戰(zhàn)亂一鬧連著幾年都沒能做生意,全靠投奔蕭家才保住一些家底。今年蕭姑父準備繼續(xù)開張了,二月里派兩個兒子去南地進貨,尚未歸家,鋪面便先關(guān)著。 夫妻倆熱情招待了侄兒侄媳們。 寒暄過后,蕭縝將騾車停在姑父家里,帶著佟穗、蕭涉步行前往店鋪林立的中央大街。 先買布。 布店里面都是婦人,兄弟倆在外面等著,由佟穗進去挑選。 賀氏、蕭玉蟬都對花布顏色提了要求,柳初、林凝芳只讓佟穗看著選。 考慮到兩人的身份,佟穗給柳初挑了半匹碧色半匹蒼色的,給林凝芳配的是半匹碧色半匹白。 齊耀跟綿綿的都很好挑,然后再選幾副鞋面鞋底就行了。 掌柜的把她選的都抱到柜臺上,正要算賬,蕭縝進來了,要再加半匹藕色半匹竹青的。 佟穗小聲道:“我那很多套新衣,真不用?!?/br> 蕭縝:“祖父說的,你們每人一套?!?/br> 他高大又氣勢足,最關(guān)鍵的是錢在他那,佟穗哪里拗得過,只好看著他從荷包里掏錢。 離開布店,三人走了一段路,抵達一家字畫店。 別的店里多多少少都有生意,唯獨這家字畫店冷冷清清,里面坐著個中年男人,瞧著像是讀書人,見到客人也沒多大熱情,敷衍道:“自己看看吧,有喜歡的取下來就是?!?/br> 佟穗好奇地打量左右,兩側(cè)墻壁上有字也有畫。 看了一會兒,佟穗想,這里的字不如宋瀾父子,畫更是不如林凝芳的。 蕭縝直接將畫匣放到中年男人面前,打開道:“這里有幅畫,不知您會不會裝裱?!?/br> 中年男人斜眼里面普通質(zhì)地的紙張,淡淡道:“能裱,一色裱、雙色裱,你們要哪種?” 蕭涉懵了:“都啥意思?” 中年男人指指掛畫的那一面:“只有天頭、地頭是一色,除了天地頭還帶隔界的是雙色,一色便宜雙色貴?!?/br> 蕭涉瞪大眼睛,覺著雙色的就是多了一種顏色,好像沒其他區(qū)別? 佟穗與蕭縝幾乎異口同聲,前者說一色,后者選的雙色。 中年男人:“到底聽誰的?” 佟穗:“……” 蕭縝:“雙色,多少錢?” 見他拿錢袋子,中年男人終于站了起來,一邊報數(shù)一邊取出客人們帶來的畫紙,先驗驗貨。 只是,當他看清面前的畫時,竟是愣在那里,除了眼珠,半晌都沒再動一下。 蕭涉扭頭看向身邊的二嫂,明明人更美,為啥這人只盯著畫? 第026章 字畫店的主人姓陶名進。 陶進原本與父母妻兒住在縣城, 靠著祖蔭家境頗為殷實,開一家字畫店也為風雅,不為營生。 后來他的父母死于戰(zhàn)亂, 縣城的大宅成了陶進的傷心地, 他便帶著妻兒回了長平鎮(zhèn)的老家。 陶進是個落魄秀才, 干不了種地的苦力活, 也沒有其他本事, 雖然家有藏銀, 可人總不能天天無所事事, 為了找點事干, 他在鎮(zhèn)上重新開起字畫店來, 有人買他便賣, 無人問津他也不甚在意。 私心里,陶進有些瞧不上鎮(zhèn)上的布衣百姓, 大多數(shù)人連書都沒讀過,別說家里窮, 就是有錢大概也不會花在字畫上。 他對蕭縝三人便是這種清高且敷衍的態(tài)度。 可陶進怎么也沒料到, 他會在這個小小的長平鎮(zhèn), 在一張普普通通的畫紙上, 看見一幅畫工比自己那位愛畫如命的亡父還要細膩入微、逼真?zhèn)魃裰鳌?/br> 陶進才干平平, 但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之下,他鑒賞畫作的眼力還是有的。 蕭縝、佟穗都知道他欣賞的是林凝芳的畫工,蕭涉不知, 陶進看得越久,蕭涉就越生氣, 憨憨地問兄長:“二哥,你都不給我們看二嫂的畫, 怎么不管管這人?” 佟穗:“……” 蕭縝給蕭涉兩錢銀子,讓他先去給老爺子買酒:“上次買是這個價,你先問問掌柜現(xiàn)在賣多少,超過兩錢就說不要了,回來找我?!?/br> 蕭涉:“不要怎么行,祖父就愛喝酒?!?/br> 佟穗笑道:“掌柜著急賣酒的話,見你要走可能就愿意兩錢賣你了,他真不肯降價賣,等會兒我再出面去買?!?/br> 蕭涉恍然大悟,對著佟穗笑:“還是二嫂聰明?!?/br> 蕭縝:“……收好銀子,仔細被人偷了?!?/br> 蕭涉眼睛一瞪:“誰敢偷我,我打得他滿地找牙!” 十八歲的蕭家五爺,跟三個哥哥一樣都是身超八尺的健碩男兒,佟穗想,雖然這位小叔很憨,但沖著這身板氣勢應(yīng)該也沒有人敢欺負他。 蕭涉走后,陶進終于放下了那幅畫,神色不復之前的敷衍,十分鄭重地問:“兩位客官,不知此畫乃是何人所作?” 蕭縝面不改色道:“一位隱士,與我妻略有交情,故贈此圖為禮。” 佟穗下意識地點點頭。 夫妻倆配合得天衣無縫,陶進完全沒有任何懷疑,只激動道:“敢問這位隱士居在何處?” 蕭縝:“既是隱士,自然不喜受俗世所擾,恕我不能相告?!?/br> 陶進面露失望,隨即搖搖頭,苦笑道:“是我唐突了,實乃我家中有一憾事,曾遍求城內(nèi)擅畫之人皆無功而返,今日見到高人畫作,又重新燃起希望,一時心急在二位面前失了禮數(sh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