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賀歡笑道:“jiejie何必妄自菲薄,您看,大人專程讓我來接您歸家,這是家中哪位哥哥都不曾有的看重啊?!?/br> 魏知善配合道:“那可不一定,如明月、崔曜若是身陷險境,說不得你便要將他們帶回來了?!?/br> 賀歡正色道:“這自然是義不容辭的事情,但以這兩位大人的性情,怕是輕易遇不了險?!?/br> 魏知善輕嘆道:“以后的事情,誰說得清呢?” 賀歡一聲聲jiejie地喚著,想從魏知善口中聽見一些刺史大人的愛好、經(jīng)歷,以加深了解,奈何魏知善嘴十分地嚴(yán),不但沒有透露,反而將賀歡的底細(xì)問得差不多了——當(dāng)然,也有賀歡主動為之,畢竟悲慘的經(jīng)歷,很容易引起女子的憐憫,讓他更容易打好關(guān)系。 魏知善和他聊著聊著,忍不住笑了起來:“阿歡如此機(jī)靈,大可不必殫精竭慮,他會喜歡你的。” 賀歡心頭一跳,辯駁道:“我并無此意,只是想跟著大人,追隨左右,此生便足矣?!?/br> 魏知善笑意加深:“是么,那倒是少見啊,回頭,我必舉薦你去邊境之地,讓你將來更容易領(lǐng)大軍,居大位?!?/br> 賀歡捧著茶碗的手指一緊,立刻道:“這,還是要看刺史大人的意思,在下不敢妄想?!?/br> 魏知善笑了兩聲:“真的么,我不信?!?/br> 賀歡覺得面前這位不愧是刺史大人的正婦,比斛律明月難對付多了,但……他垂下眼眸:“在下不過一小將,夫人不信,歡也無可奈何?!?/br> 魏知善笑而不語。 …… 過了三日,如那位北海王府的管家所言,洛陽石窟寺的廟體落成,皇帝元恪前去講學(xué)。 一時間,洛陽城中權(quán)貴世家,齊聚伊闋,帶著家中奴婢,車馬浩蕩,也前去給皇帝捧場,連被禁足于家中元勰都去了,洛陽城中巡邏衛(wèi)隊都幾乎沒有了,街道寬敞,甚至有一兩個行人,敢走路中間而不必?fù)?dān)心被世家的馬車撞到。 魏知善換一身男裝,騎上馬匹,打扮成要隨皇帝一起去石窟寺的士族,在北海王總管的帶領(lǐng)下,順利地出了城門,與城外十?dāng)?shù)里外的數(shù)十名輕騎相遇。 龍門石窟在伊水之畔,洛陽之南,正是賀歡等人回到襄陽的必經(jīng)之路。 此時,這條官家道路擁擠不堪,人走著都可以輕易超過他們這些騎士,也是讓人十分無奈。 好在,到了城外,他們都已經(jīng)拿好了武器,倒是有了不少安全感。 魏知善驅(qū)馬走到他身邊,看著官道上諸多的車馬,不由微笑道:“等上一會,那追兵便要過來了吧?” “不會,若我是高尚書,必是要在陛下面前,擒拿我等,讓元詳百口莫辯?!辟R歡一點都不急,只是策馬從旁邊的田地里踏過,繞開堵塞的道路。 這個時節(jié)已是深冬,田地中的冬小麥已經(jīng)枯黃,倒也不怕踩踏。 …… 洛陽石窟寺,古陽洞外。 古陽洞是孝文帝元宏專門為馮太后開鑿的石窟,周圍還有許多小窟,其中馮誕做供養(yǎng)人的造像,還有蕭君澤的畫像。 元恪無意之間,走到了馮誕的石窟里,看著諸佛邊角處,馮誕和孝文帝同席而坐聆聽佛法,而旁邊聽講的少年托著腮聽著,仿佛很認(rèn)真。 “笑話,他豈是會坐那安靜聽講經(jīng)之人?”元恪招來內(nèi)侍,指了指那畫像,“將他涂了重畫,要顯出他的桀驁?zhí)摚?/br> 內(nèi)侍不能理解,但恭敬應(yīng)是。 元恪回憶著那夜御風(fēng)而行的記憶,當(dāng)安穩(wěn)下來,那夜的寒冷危險仿佛都已經(jīng)遠(yuǎn)去,留下的,只有那山河大地,還有近得仿佛能摘下的星辰,以及少年似笑非笑的神色。 就在他回憶著那生平里最刺激的一日時,遠(yuǎn)方突然有喧嘩之聲。 石窟依山而建,以棧道相連,元恪走到洞外,凝視著山下的喧嘩,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人群之中,有數(shù)十騎士手持奇物,在他的禁衛(wèi)軍中,所向披靡,而這時,那“呯呯”的數(shù)聲巨響,才從山下傳來。 那巨大的聲響,仿佛一個開關(guān),驟然打開他最不愿意想起的回憶,一時間,身體發(fā)冷,僵硬無比。 而這時,那山下騎士仿佛也感覺到他的注視,抬頭看了一眼,唇角帶著笑意,將武器指向遠(yuǎn)在百米開外的他。 元恪臉色頓時大變,本能地躲到了內(nèi)侍身后,連滾帶爬地退回洞窟內(nèi),周圍更是驚呼道:“護(hù)駕!” 第189章 放心太早 賀歡行進(jìn)到石窟寺的官道外不久,便遇到了埋伏在官道上的兵馬。 那應(yīng)該是洛陽的禁衛(wèi),連小卒都有一身上好的皮甲,為首將領(lǐng)更是一身鎖甲,看著便威嚴(yán)萬分。 在對方出場后,身后也冒出了一隊禁衛(wèi),一前一后,呈現(xiàn)包圍之勢,當(dāng)先的將領(lǐng)更是口出豪言,讓他們束手就擒,免得徒丟性命。 說話的時候,他還不時看一眼山道上層層石窟,似乎在期待著誰對這里投下一瞥般。 賀歡想到今日皇帝陛下親自在石窟寺講道,瞬間便明白了山上的重重守衛(wèi),還有山下幾支的護(hù)衛(wèi)為什么會選在這個地點攔截他。 這分明就是要在皇帝面前顯出一件擒拿逃犯的大功勞,同時也驚動皇帝,讓他覺得自己被人成功護(hù)駕——說不得在拿下他們后,他們還準(zhǔn)備屈打成招,加上一些刺殺皇帝的罪名呢。 想明白這一點后,賀歡反而笑了起來,他揮揮手:“列隊!” 一瞬間,五匹馬兒上前,馬上騎士,拿起武器,熟練又有些激動地對準(zhǔn)了面前的禁衛(wèi)。 這些禁衛(wèi)并未騎馬,石窟寺沿河而建,左邊是冰冷的伊水,右邊是高大的龍門山,能容納的騎士并不多,想包圍只需要堵住前后,便算是萬無一失了。 但這卻給賀歡的隊伍提供了巨大方便——他們不需要防備左右,只需要把前后處理好便可。 于是,沒有遲疑,賀歡看隊形列好,沉著一聲:“放!” 呯! 十分整齊的槍聲,排隊開槍時,不需要瞄準(zhǔn),只要保持槍械平行,在對準(zhǔn)了敵方后,密集的火力,就足夠?qū)γ嬖斐蓧毫Α?/br> 幾乎是一個照面,前后的步卒便倒下一排。 幾乎同時,打出鉛彈的頭排士卒趴在馬背上,開始用插條重新填裝火藥,露出了身后一排早已準(zhǔn)備好的槍口。 當(dāng)他們幾乎也是同樣地扣動扳機(jī)后,便又學(xué)著前排趴下去,將空隙留給身后的隊友。 于是,在三秒不到的時間里,敵方又倒下了一排。 第三隊放完后,第一隊已經(jīng)重裝好彈藥,又繼續(xù)開始先前射擊。 這毫不費力,需要的,只是多次的配合和足夠的彈藥而已。 但這種死亡速度,卻明顯超過了禁軍們的接受范圍。 “舉盾、舉盾!”那為首的將領(lǐng)大呼起來,但禁衛(wèi)的盾牌輕薄,能防劈砍,但卻不能防御數(shù)十米外的火彈,哪怕只是幾個呼吸就已經(jīng)舉起盾牌,但這輕薄木盾被彈藥輕易轟碎,連帶著后邊盾手一起帶走。 這狹窄的道路反而成了賀歡的好戰(zhàn)場,因為同時容納的士卒不多,正好在他們的火力承受范圍內(nèi),再多了,便有能冒著他這點彈量沖到面前的士卒了。 但他的快樂,卻無疑是敵方的痛苦,這種殺人方式的太過高效,帶來壓力也是空前。 禁軍將士們哪見過這種新武器,一時間,一排排倒地流血的禁軍士卒血流成河,將伊水大片染紅,后邊的士卒們大嘩,人本能的求生意志,讓他們向后躲閃,道路狹窄,身后便是同僚,又能躲到哪去,于是,便有人急中生智,向下邊的河灘跳下——伊水雖冷,在冬季卻不深,跳下去還是能活。 這跳下的人又帶來了連鎖反應(yīng),士卒戰(zhàn)斗,最主要靠的就是意志,一看到有人逃了,便會有人本能求生跟著跳下去。 這時,石窟上又傳來動靜,賀歡抬起頭,便看見一名衣著華貴、頭頂華蓋的青年正裹著皮裘,凝視下方。 距離太遠(yuǎn),看得不太清楚,但賀歡還是抬起槍,對準(zhǔn)了那青年的方向。 賀歡當(dāng)然不覺得自己這槍能打到石窟上的年輕皇帝。 畢竟超過三十丈,這槍的準(zhǔn)頭就屬于一個隨緣,遠(yuǎn)沒有阿蕭手上的那短柄槍好用。 但,他也萬萬沒有想到,只是抬手做了一個威脅的動作,整個石窟寺上的棧道就如臨大敵,全然收縮回去,將最頂端圍繞的水泄不通,先前攔在他面前禁衛(wèi)的也大呼著護(hù)駕,然后便順著棧道向上逃去,居然就如此將前邊的道路讓了出來。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賀歡幾乎是立刻就帶著的屬下們躍過滿地的尸體,策馬而去。 這沿河的官道并不長,大約只走了半刻鐘,前方便又寬敞起來。 賀歡不時回頭,發(fā)現(xiàn)也沒有追兵趕來,不由有些遺憾。 他還想再試試那火槍威力呢。 魏知善驅(qū)馬走在他身邊,看著他的神情,微笑道:“不用遺憾,以后你們有的是機(jī)會上戰(zhàn)場?!?/br> 賀歡還是有些猶疑:“他們真不追上來么?就這樣放走我們的?” 魏知善笑道:“你不認(rèn)識元恪,自然不知道那是一個多有求生欲望的人,他如今估計還要擔(dān)心你打回去呢,此時他必然在大發(fā)雷霆,問罪高肇元詳?shù)戎覀冸x開的人,是不敢追來的?!?/br> 元恪回來時,連做了好些日子的噩夢,無法入睡,徐太醫(yī)每天的安神藥不要錢似的灌,最近方才有了些好轉(zhuǎn),結(jié)果這才多少點時間,就又來了這樣的事,估計沒有十天半月,元恪是平靜不下來的。 “還是要謹(jǐn)慎些,”賀歡沉聲道,“還要辛苦魏jiejie,我們快些走四十里,過了伊川,再做歇息?!?/br> 魏知善點頭:“不用顧及我,我當(dāng)初也是和君刺史兵荒馬亂地過來地,這點馬上功夫,還是有的?!?/br> 賀歡輕輕嗯了一聲:“那魏jiejie若是有什么不適,一定要告訴小弟?!?/br> 魏知善也微笑答道:“這是自然,賀家弟弟有什么不舒服,小道也可以幫著診治一二呢?!?/br> 在他們身后,幾名胡騎不知為何,總感覺渾身發(fā)冷,忍不住抱緊了胳膊。 …… 在這個時代,戰(zhàn)馬行軍,是十分辛苦的,戰(zhàn)馬會先慢走,再快走,再小跑,再急跑,維持著一定的休息頻率,中途還要給馬兒添加草料。 賀歡中途去了周圍的小村給戰(zhàn)馬加夜宵——當(dāng)然,他給夠了錢,拿幾片琉璃瓦、紅糖塊、茶葉餅,就足夠讓村民不算熱情,但也不抵觸地湊出糧食。 而扎營時,他們的每個人毛毯拼接之后,便能是一個小帳篷。 唯一有點麻煩的就是魏貴妃,她是一人一個帳篷,雖然方便是方便了,卻完全沒有四人擠在方寸之地的暖和。 于是賀歡熱情地把移開火堆,把烤熱的土地讓給她搭帳篷,還擔(dān)心他害怕,在夜里與她相談舊事,有意無意地打聽起刺史的事情。 “……他可任性了,還特別嬌氣,要吃好的,喝好的,睡好的。”魏知善也有些無聊,便有意無意地透露些小事,饒有興味地道,“我看你挺細(xì)致的,要是和他一起去出門在外,像如今這樣,必是能照顧好他?!?/br> 提起一起出門,賀歡瞬間臉上熱氣蒸騰,他輕咳一聲,把有些畫面的聲音鎮(zhèn)壓到的記憶深處,微笑道:“竟是如此么?可出門在外,也很難吃好睡好吧?!?/br> “他雖然嬌氣,卻不會為難人,”魏知善微笑道,“說起來,我甚少看到如他那么自相矛盾性子?!?/br> 賀歡瞬間坐直了身子:“這從何說起?” 魏知善道:“他這人,不喜歡別人太主動,覺得麻煩,但卻有著好勝心,別人若是不理會他,他反而要去找點麻煩,可別人要是理了他,他又會覺得沒意思。” 賀歡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可是,公事上,刺史賞罰分明,不見此舉?!?/br> “嗯,他喜歡會做事的屬下?!蔽褐朴挠牡?,“但是,他最喜歡的是能和他聊民生,聊他理論的人?!?/br> 賀歡于是更加欣喜:“原來如此,難怪,我自從聽得刺史著書之論,便覺如醍醐灌頂,多有倚重。” 魏知善心說果然,那小子就是在找最符合他心意的人,于是神色更加真誠:“不過,你得是真的去理解揣摩,不能是因為喜討他喜歡,才去鉆研,否則怕是要弄巧成拙?!?/br> 賀歡不由笑道:“謝謝jiejie指點,小弟受教了?!?/br> 如果真是這樣,以后有些不理解的,可以多問問阿蕭,不用擔(dān)心讓他覺得笨而問得少了。 魏知善感慨道:“但愿你是真聽懂了。” 賀歡有些不解地看著她,露出求知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