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您說您給的那個黑土粉嗎?”許玦指了一個方向,“都按您的吩咐,埋那里了?!?/br> “嗯,很好。”蕭君澤仔細上前檢查后,拍拍手,道,“這幾日,你需得跟我緊些,明白么?” 許玦不明白為什么,但點頭道:“明白!” 蕭君澤點頭,順手在河提上摘了一節(jié)柳枝,回到居所,插在瓶中,與先前王郡守那摘的梅枝,放于一處。 他凝視數(shù)息,不禁莞爾。 不怕危險?呵……也不算錯。 第14章 可憐 “殿下,這樹枝早已枯死,你為何還要將它放于瓶中?”一邊的青蚨不解地問。 “生活嘛,總需要一點儀式感?!笔捑凉蓻]有在瓶中加水,把那插根柳枝的花瓶隨意放在書桌上,感慨道,“不然,有時會分不清自己是活著,還是又新開了一局‘維多利亞3’來重現(xiàn)羅馬、咳,重現(xiàn)帝國榮光。” 青蚨聽不懂,但也不分辨。 蕭君澤笑了笑,低頭在面前的紙上寫下“蕭衍”二字。 這位即將來到的敵人,是將來無論是原著還是歷史上都有名的重磅角色,梁武帝。 蕭衍少年時就有神童之名,文韜武略都是上上之選,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十分出名,他當(dāng)政后,選拔良才、重立儒學(xué),讓南朝平靜了接近五十年的時光。 但是吧,這位皇帝運氣、智慧都不缺少,但缺少的是君王最需要的決斷。 他想拉攏世家大族,又想任用寒門,花錢想做大事,又不想落個壞名聲,想嚴(yán)明刑律,卻又舍不得對犯錯的宗族施加懲罰,想用佛教化解社會矛盾,卻又找不到矛盾原由,至于到后來信佛信的走火入魔,讓天下人吃素,想用佛教治國。 于是才有那段梁武帝與佛教達摩祖師的著名問答:“我修佛寺,寫經(jīng)卷,供養(yǎng)僧人,有何功德?““沒有功德?!?/br> 想到這里,蕭君澤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已經(jīng)知道該怎么對付蕭衍了。 …… 七月初一,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南齊朝中如今最有權(quán)勢的大將軍蕭衍,便帶著一千精兵,前來迎接臨海王回京城繼位。 一千人并不算少,因為兵馬越多,需要的準(zhǔn)備時間越長,行軍時間越慢。 而繼位這事,主打的便是個快字,一個傀儡宗室罷了,也不需要迎接。 但進入梁園時,蕭衍是有些驚訝的。 這梁園之中,冬麥已收,菽豆兼作,長勢十分豐茂,若只是河邊上田有些長勢,他倒也不驚訝,但一些山腰上的下田,也長勢喜人,就讓人很是意外了。 尤其是園中居然還放了一個木箱,其中有蜜蜂來來去去,看著十分熱鬧。 于是便詢問了莊中奴仆,才知居然是那臨海王讓人把蜜蜂從野外放到此處,說是能幫助授粉,讓山間貧田多收幾斗豆子,一時心中有些驚訝。 順著山谷走到園中塢堡,蕭衍終于見到這位傳聞中“性情懦弱,不喜與人相交”的臨海王。 那日,這名少年未穿士族喜歡寬袍廣袖,長發(fā)束起,而是穿著一件窄袖的常服,他眉眼生得極是精致,清秀絕倫,那肌膚生得如上品的白玉一般無暇,若是長成了,必然是何晏衛(wèi)玠一般的好郎君。 他站在門口,明凈如秋水的眸光與蕭衍對視,帶著好奇與純真,像春天的花朵、夏天的雨露、秋天的果實、冬天的陽光,不由自主便讓人心神放松,想要多加親近。 “末將蕭衍,見過臨海王殿下!”雖然早已對王族已經(jīng)沒有什么敬畏之心,但蕭衍還是單膝跪拜行禮,不在禮儀上有分毫冒犯。 “快快請起,蕭將軍,”少年清澈的嗓音如鹿鳴一樣好聽,主動上前扶起蕭衍,有些羞澀地道,“我早就聽說你的威名,哪能讓你這樣的人物拜我呢?” 蕭衍恭敬道:“殿下即將繼位,禮不可廢,未免夜長夢多,還要請殿下速速休整,與末將前往都城?!?/br> “這是應(yīng)當(dāng),”蕭君澤連連點頭,“不過天色已晚了,夜里行軍不便,今晚住下,明早便與將軍同行,可否?” 蕭衍當(dāng)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于是便點頭道:“謝殿下通融?!?/br> 見蕭君澤應(yīng)了,他便指揮著手下禁衛(wèi)安營扎寨,同時收編梁園的禁衛(wèi)——他本是軍中大將,做這些事,自然輕車熟路。 做完這些事,他便準(zhǔn)備去尋臨海王談?wù)劇?/br> 若說未見到蕭君澤前,他還擔(dān)心有什么意外,但當(dāng)他親自見到這位臨海王后,便已經(jīng)將心放下,他手下的一千精兵是他的部曲,全是從自家奴仆中挑選出的健壯子弟,給妻給地,好吃好喝cao練著,關(guān)鍵時候,會為主人奮不顧身,但這種完全脫產(chǎn)的私兵,每日至少要食五斤米糧,備武器盔甲,一個士兵,一月就是一石糧食。 如今南邊一畝地能產(chǎn)兩石糧食,就算是上田,就算以他門第,養(yǎng)這一千部曲已經(jīng)算是極限了, 這也是他十分在意那絲車的原由,如今西南的廣州、交州、云州一帶少有戰(zhàn)火,世家有大量余糧,需要有足夠的錢財,才能與他們交易,供養(yǎng)更多部曲。 于是他褪下鎧甲,換了一套便裝,前去拜見臨海王。 高大俊美的將軍,換上峨冠博帶,儒雅中又帶著英武,惹得園中侍女頻頻臉紅,系帶的手指都有些顫抖。 他前去臨海王院后,很快那名為青蚨的侍者便為他通報,請他進去。 入得房中,見少年伏于案上,正以一木尺炭筆做圖,聽聞內(nèi)待來報大將軍到了,也只是略抬眉眼后,微微點頭,便繼續(xù)伏案作畫。 蕭衍等了片刻,心中便生出一抹好奇,無聲地靠近了數(shù)步,看那少年究竟沉迷何畫。 但見那圖上,竟然繪畫著一長串的各種木塊,其線條橫平豎直,車輪之物,線條遒勁有力,竟有一種異于尋常的美感,蕭衍未見過這樣的畫工,一時興趣大起。 “這是水絲車,”見蕭衍神色有動,蕭君澤伸手道,“蕭將軍請坐?!?/br> 蕭衍謝過之后,跪坐于案前,有些驚訝地道:“我聽聞您為制那一人當(dāng)三的大絲車,這水絲車又是何物?” 蕭君澤伸手,在圖上給他解釋道:“絲車要以腳力,驅(qū)動紡輪繅絲,水絲車則是以水驅(qū)輪,溪流之力,以一當(dāng)十,大河之力則以一當(dāng)百?!?/br> “世間竟有這等奇物?”蕭衍一時驚嘆。 “不錯,我已經(jīng)在園中建成此物,將軍若有心,明日行軍之前,可以一見?!笔捑凉烧Z氣誠懇而淡然。 蕭衍點頭:“原來如此,只是天色已晚,燭火傷目,殿下還是莫要太辛苦才是。” 蕭君澤微微搖頭:“還未畫完,今晚徹夜繪盡,才能交給將軍?!?/br> 蕭衍一怔,臉色便有些嚴(yán)肅:“殿下,末將不是為了這絲車財務(wù)而來?!?/br> 就算真的是,也不能認(rèn)!這蕭君澤是必死之人,他豈會接對方的人情。 蕭君澤輕嘆道:“我自不是要賄賂將軍,只是聽聞,將軍是禮佛之人,所以才準(zhǔn)備將一些無用之物,托給將軍?!?/br> 蕭衍微微皺眉,沉聲道:“請殿下明示?!?/br> 蕭君澤拿出一疊圖紙,一一擺出,白皙指尖從昏黃的紙面劃過,給蕭衍講起了這曲轅犁的優(yōu)勢,還有蜂箱的來由,大小絲車的使用方法,應(yīng)用原理。 蕭衍學(xué)富五車,于數(shù)術(shù)一道也有涉獵,一時如聽天籟,以前許多不懂之處,居然有茅塞頓開之感。 “蕭將軍,這個,是曲轅犁,節(jié)省畜力,且能深耕,方便山地、水田,能改兩牛并耕為一牛獨耕,還有這絲車,若是廣為流傳,能讓人添衣加裳……將軍,這些可能利天下?” 蕭衍觀察著那圖紙,肅然道:“殿下于民有大功,此為神物,節(jié)省民力,必能利天下?!?/br> “我此去京城,生死難料,”那少年神色悲傷卻又堅定,“我聽說,信佛者,以慈悲為懷,將軍若能將此物廣傳天下,于長夜中做明燈,便是最大的慈悲?!?/br> 蕭衍怔?。骸按缺癁閼眩康钕履昙o(jì)輕輕,竟能說出如今佛語,實在讓末將羞愧。請殿下放心,小將必會將此物傳于天下郡縣,只是,這些物件,怕是不會有您的姓名?!?/br> 嗯,慈悲為懷后世那么口頭禪的佛語這時候居然沒有么? “本不必有姓名,”蕭君澤心中一動,眼中盈淚,委屈中又帶著一絲顫抖:“想是前世不修德行,今生于帝王之家,讓將軍見笑了?!?/br> 蕭衍一時不知如何安慰,有些無措。 蕭君澤輕擦眼角:“蕭將軍,以后這山水,小王怕是見不到了,明日可否容我去堤壩間的小舟上走走,片刻便好,再看一眼這故居?!?/br> “這是小事,當(dāng)由殿下做主?!笔捬芤惨娺^那小水壩,順便要去看絲車,就同意了。 看著這少年感激又帶著不安的模樣,蕭衍忍不住心生了絲憐意。 如此少年,可憐生在帝王家。 第15章 插翅難飛 與蕭衍約定后,蕭君澤神色輕松了許多,眼睫間尤帶著細小淚珠,似乎已經(jīng)認(rèn)命。 蕭衍便見他有些失落地起身,緩緩走到院中,微微抬頭,凝視著遠方星野,那思緒仿佛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蕭衍低聲道:“夜風(fēng)已涼,殿下,還是早些休息吧?!?/br> 蕭君澤凝視著遠方天空,輕聲道:“將軍,你知道歲差嗎?” “略有耳聞,天上星辰,每歲有變,”蕭衍博聞廣記,倒是知道這個,“祖仆射在二十年前曾修訂《大明歷》,便引歲差記入歷法,由他算出,太陽每四十五年退一分。” “他算錯了,是七十一年八個月退一分,”蕭君澤幽幽道,“我喜歡算天上星辰軌跡,也喜歡算地上人心,越算,便越覺得無趣。” “天上星辰可算,地上人心,又如何能算?”蕭衍只當(dāng)少年笑談。 “為何不可算,”蕭君澤認(rèn)真道,“將軍,這三國亂后,換了多少皇帝,天下無有片刻寧歇,你可知這為何?” “為何?這難道也是數(shù)術(shù)可以算出來的么?” “為何不能呢?”蕭君澤平靜道,“我觀史書,自嘉禾七年(三國時東吳的紀(jì)年),到前朝晉國建元年間,百年之間,建康城遇大雪隕霜七次,而建元年間至今,百余年來,卻只有的一次隕霜,還是在八十余年前?!?/br> “自漢末來,天下大亂,災(zāi)劫無數(shù)。”蕭衍順?biāo)脑捳f下去。 “梅花喜暖,而漢之時,梅花遍開長安,而到晉朝時,黃河一帶,再不見詠梅之作?!笔捑凉赡暠狈叫强?,“秦漢時,石榴在青州之地可安然過冬,前朝之時,青州石榴樹需要以藁草裹纏,方可越冬。” 蕭衍似乎感覺有什么被觸動了,但卻怎么也抓不住,便不解道:“您的意思是,天下大亂,是因為天災(zāi)?” “不,是氣候,”蕭君澤淡然道,“三國魏晉年間,天災(zāi)頻頻,整個北方都變得嚴(yán)寒,而江南炎熱之地,卻變得溫和許多,所以,草原上過不下去的族群,拼命南下,而嚴(yán)寒少雨,讓北方谷物欠收,勢力大損,這才有了衣冠南渡,五胡亂華之災(zāi)?!?/br> “這……”這種角度,蕭衍大受震撼,但又莫名地覺得有幾分道理。 他學(xué)富五車,不由得大腦急速運轉(zhuǎn),把這個理論與所學(xué)印證,但越是對照,卻越發(fā)現(xiàn)有道理。 黃河一帶,以三月桃花開時種谷為上時,但在秦漢時,種谷卻要早過一旬,還有凍樹時節(jié),都能推斷,最近這兩百年,中原之地,確實要比秦漢更為嚴(yán)寒。 而晉書五行志,更是記錄了大旱七十余次。 農(nóng)谷講究節(jié)氣,嚴(yán)寒干旱,不但會使減產(chǎn),還會促生蝗災(zāi)…… 但回憶越多,他又越心驚,因為按著對方的理由:“可是,如你所言,如今建康城已經(jīng)許久不見隕霜大雪,梅花年年來,似乎已經(jīng)開到了洛陽,如此,草原必然不再嚴(yán)寒,可鮮卑人,卻也不見回鄉(xiāng)啊……” “鮮卑人為何要回去,”蕭君澤微笑道,“他們不是急著漢化,拋棄草原舊俗,做中原衣冠正統(tǒng)么?” 蕭衍腦中思緒瞬間清晰,不由驚道:“這天氣轉(zhuǎn)暖,北方收成日漸恢復(fù),所以北魏才立了三長制,重定田畝,收繳稅賦!” 他本能地在院中走了幾圈:“所以,北魏新帝一親政,就忙著重定門閥,設(shè)九品中正之制,還改姓為元,把自己定為世族之首!這,這都是,這就是因為天氣暖和了?” “不錯。”蕭君澤嘆息道,“就是如此,天氣轉(zhuǎn)暖,北方雨水便會豐足,收成日足,國勢日強?!?/br> 蕭衍心中一寒,竟生出一種頓悟之感,不由問道:“那我朝呢?我朝又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