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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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只是不舍得我而已……你別怕,我都成神了,我不會真的離開你的?!?/br> 舟向月把臉頰貼在他的頸側(cè),輕聲呢喃,“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嘛,下雨的時候,就是我來看你了。” “我真的會變成雨來看你的,心情好的時候就下大雨,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下更大的雨……你要是走在路上,突然遇見一場毫無征兆的大雨,那肯定是我看到你了,欺負(fù)你呢?!?/br> ……他想死。 郁燃從未這么清楚地意識到這件事。 而且,他正在死去。 郁燃不讓他往下說,他伸手覆在那雙眼睛上,感覺掌心下的細(xì)密睫毛一顫,仿佛雨中瀕死的蝴蝶無力地?fù)溟W翅膀,掙扎出一片冰冷濕意。 他拼命地折騰他,又像是拼命地想要讓他暖和起來,最后喘著粗氣低頭去吻他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懷里的人又昏了過去。 他氣息微弱,眼睫一片濕潤,手還松松地?fù)г谟羧疾弊由稀?/br> 郁燃呆呆地注視了他片刻,情不自禁地俯下去,吻上他蒼白纖細(xì)的手腕。 手腕上透出細(xì)細(xì)的藍(lán)紫色血管,還有被掐出來的紅痕。 那種蒼白得能看清血管的肌膚有種薄冰一般的質(zhì)感,仿佛月光照在冰湖之上,冰面晶瑩剔透,幾乎能看清底下無聲涌動的暗流。 寒冬將近,湖面上只剩下最后一層薄薄的冰,可能一陣風(fēng)吹來就碎了。 昏迷過去的人毫無抵抗之力地躺在他身下,如同一只四肢被釘住的蝴蝶,柔弱而美麗,卻即將變成一個沒有生命的標(biāo)本。 郁燃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把舟向月緊緊抱進(jìn)懷里,抱得那么用力,像是想要彼此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分血rou都緊貼在一起,讓自己身體里熾熱的血液流進(jìn)他的身體里,讓他溫暖起來。 他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jīng)撿到過一條從溪流里蹦出來的小魚。 不是那種觀賞用的魚,而是一條小小的銀白色的魚,小得像一根針,就是溪流里天生天養(yǎng)的小野魚,還有一點受傷的隱約血跡。 那時別人說這小野魚活不了的,但郁燃默不作聲地把它養(yǎng)在了一只大碗里。 小魚身上的血跡后來消失了,它竟然似乎從傷勢中恢復(fù)過來,活了下來。 但生活在那只碗里,它銀白的身體變得越來越透明,像是在慢慢變成一根小小的冰針。 無論郁燃喂給它什么魚食,無論他換水換得多勤快,那條小魚還是在失去自己原本的顏色,透過透明的皮rou,能看清里面的每一塊小小的精致的內(nèi)臟。 就像是在告訴養(yǎng)著它的人,它可以在精心的呵護(hù)下一直延長生命,但如果不給它自由,你就無法阻擋它最終的消逝。 那一天或早或晚,終將到來。 最后,郁燃把它放回了池塘,然后再也沒有養(yǎng)過任何小動物。 ……直到遇到他的小狐貍。 然后再次失去它。 從此以后,他再也不碰這種依賴他的小生靈。 “郁燃……” 舟向月低低地喚他,發(fā)間的兩只狐貍耳朵耷拉下來,看起來蔫蔫的。 他無力地抱著郁燃的脖子,仰起頭看著他,眼神濕潤而柔軟:“讓我死吧,好不好?求你了?!?/br> 無聲寂靜之中,郁燃的心一點點涼下去。 他明明用盡了全力把舟向月困在自己掌心,卻依然無法阻止生命慢慢從他身體里流失。 哪怕把他重重囚鎖在禁室之中,讓他全身上下都浸透他的氣息,可面前的人也像那條被困在碗中的小魚一樣,一天天消瘦虛弱下去。 就像是一塊冰,慢慢變得越來越透明,終將融化成水,從他拼命攥緊的指縫間滴落,不可抗拒地離他而去。 郁燃終于絕望地意識到一件事。 他阻擋不了舟向月死去,就像當(dāng)年的他阻擋不了那條小魚回到溪流,也阻擋不了小狐貍離開他。 那是一件命中注定的事情,而他,無能為力。 很久以后,郁燃才明白,那種感覺是恐懼。 遇到舟向月之前,他從未感受過那種情緒。哪怕在曾經(jīng)最慘痛的記憶之中,他被瘋狂的人們綁在火堆上的時候,心中更多的都是憤怒和絕望。 只有完全地?fù)碛辛酥巯蛟轮蟮拇丝?,恐懼才如同凌遲一樣,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他的心。 他那么恨他。 可他,又是那么怕失去他。 郁燃不可能像當(dāng)初對待那條小魚一樣,給舟向月自由。 他只能下意識地去葬神冢,一遍遍地加固長生祭之上的封印。 當(dāng)時的他甚至無法解釋自己這么做的原因,那更像是隱隱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預(yù)感。 就好像……長生祭真正開啟的時候,他的小狐貍會永遠(yuǎn)離開他。 但是這還不夠。 郁燃曾經(jīng)進(jìn)過國師的藏星閣,雖然次數(shù)不多,但他過目不忘。 他記得曾在那里看到過,有一種叫做鎖靈咒的法術(shù),可以鎖住人的魂魄。 哪怕死去,也能憑借著烙刻在靈魂上的印記,在茫茫人海之中再次找到他。 這種違逆自然規(guī)律的禁咒,要消耗龐大的靈力,對于施咒之人的傷害也極為巨大。 但對于絕望之中的郁燃,它卻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要對他用鎖靈咒。他要鎖住他的靈魂,讓他永遠(yuǎn)不能從他身邊逃離。 只是…… 郁燃從沒預(yù)料到,用了鎖靈咒之后,他竟會在舟向月仍囚禁在密室之中時,看到另一個行走在人世間的他的靈魂。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直以來,舟向月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目的,而那目的可以潛藏很久,仿佛蟄伏在草叢深處的毒蛇,耐心地等待著自己必殺一擊的時機(jī)。 原本因為舟向月的孱弱,郁燃幾乎已經(jīng)漸漸放下了警惕,開始接受自己會把他一直囚禁到死,然后再去尋找他的轉(zhuǎn)世的未來。 但在看到塵寄雪之后,邪神的累累惡跡再次涌現(xiàn)在腦海之中,郁燃不得不再次警醒地防備起他層出不窮的詭計。 也正是在那時候,充滿邪神痕跡的魘境開始引起人們的注意。 郁燃幾乎把全部身心都撲在了魘境上面。 他試圖撬開舟向月的嘴,可曾經(jīng)面對著沒有這么虛弱的舟向月,他尚且下不了手,何況是現(xiàn)在稍微一碰好像就要碎掉的人。 那時他才恍然發(fā)現(xiàn),雖然時時有肌膚之親,但他們實際上已經(jīng)你死我活地對峙了百年。 他無法動手殺死舟向月,但舟向月從來不惜利用任何手段,抓住他的任何一絲漏洞反殺他。 郁燃已經(jīng)用盡了渾身解數(shù)。他可以把邪神囚禁在密室之中,可以讓他在他身下輾轉(zhuǎn)哭泣,卻無法逼他說出自己想要的真相。 哪怕身在囹圄,舟向月也可以cao控人世間的事,就像是對他無聲的嘲諷。 最后,郁燃只能在塵寄雪身上尋找突破口——他畢竟年輕力壯,比起密室里虛弱的舟向月來說,實在是比較抗造。 而且郁燃根本不相信他。 他與舟向月耳鬢廝磨這么久,對于他的不擇手段和高超演技,沒有人比郁燃體會得更刻骨銘心。 郁燃始終相信塵寄雪不過是他的又一個馬甲,他裝成一個無辜的少年,自以為可以騙過他,卻不知道他因為鎖靈印的存在,早在看到塵寄雪的第一眼就已洞察真相。 那就看他演吧。 讓他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看他什么時候才會露出馬腳。 郁燃送給塵寄雪一個朱砂墜,朱砂之中煉入了他自己的血。一方面是為了保護(hù),但更重要的是監(jiān)視。 此時的郁燃已經(jīng)有了相當(dāng)深厚的道行,雖然他還無法逼迫舟向月說真話,但應(yīng)付塵寄雪已經(jīng)足夠。 但他幾乎已經(jīng)把塵寄雪的記憶翻來覆去地檢查了個遍,卻始終沒有找到任何可疑之處。 ——難道,塵寄雪竟然真的是一個無辜的靈魂? 郁燃甚至不敢去質(zhì)問舟向月。 如果塵寄雪真的完全不知情,郁燃幾乎本能地肯定,一旦讓舟向月知道他的存在,他一定會利用他達(dá)成自己的目標(biāo)。 何況,他出現(xiàn)本身就很有可能是舟向月的伎倆,只是因為郁燃幾乎滴水不漏的戒備,舟向月還不知道塵寄雪的存在。 郁燃盯著兩邊的情況,走得如履薄冰。 當(dāng)然有一勞永逸的做法——直接殺了塵寄雪,或是把他也關(guān)起來,就不必這么麻煩。 但郁燃無法這樣對他。 塵寄雪是他所愛之人的靈魂。 而且,他似乎真的只是一個無辜的靈魂,只繼承了舟向月靈魂之中最燦爛向陽的那部分。 他是個優(yōu)秀的好學(xué)生,雖然也張揚(yáng)恣肆、調(diào)皮搗蛋,卻懂得道德是非,有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正義感和善良。 看著他無拘無束、縱情歡笑的模樣,郁燃仿佛看到了自己從未能看到的那些舟向月的過往。 就好像假如很多無人知曉的事未能發(fā)生,他也會成為這樣一個瀟灑恣意、驚艷絕倫的少年。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郁燃長久警惕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了一些。 他看著塵寄雪長大,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塵寄雪應(yīng)該真的是不知情。 直到他發(fā)現(xiàn),塵寄雪帶回來的夜明珠上,分明纏繞著濃重的邪神的氣息。 郁燃心底一直不敢松懈的那根弦驟然繃緊,他必須要弄清楚這件事。 他去葉枯鄉(xiāng)的時候,心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不安的預(yù)感。 而事實也最終證明,無論過去多久,舟向月始終都會不遺余力地利用他的任何一處失誤,給予他致命一擊。 一切塵埃落定之時,郁燃終于在漫長而絕望的鋪墊之后,等來了故事的結(jié)局。 舟向月和塵寄雪都死了。 都死于他的劍下。 郁燃親手殺了自己的愛人,又親眼看著愛人另一個無辜的靈魂為他而死。 他其實在之前就想過,如果真的有一天舟向月死了,他會怎么樣。 他以為自己會悲痛欲絕,甚至可能會當(dāng)場就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