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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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還未看清那些飛速掠過的文字,眼前的一切視野突然像拉遠(yuǎn)的鏡頭一樣縮小、再縮小。 崩塌的水晶之樹、燃燒的蛛網(wǎng)和里面的眾多人影,都在眼前不斷縮小,最終變成一個畫面。 但他們從畫里浮現(xiàn)出來,變成了旁觀者。 不止是水晶之樹的畫面,更多的畫面在瞬息間掠過視野,仿佛無數(shù)燃燒的卷軸飄過。 周圍依舊是一片什么都看不見的漆黑,但他們此時才驀然驚覺,剛才在水晶之樹上時那片無邊的死寂有種時間靜止的感覺。 此時一層隱形的境界正在碎裂,時間在混亂中慢慢恢復(fù)流動。 ……原來他們剛才是在邪神的魘境里,而此刻魘境即將湮滅。 “如果所有魘境都消失了,那是不是說明,一切都結(jié)束了?” 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道,“那,不死靈也被他弄死了?” 可那不是能讓人成神的神器嗎? 那明明是天火都無法燒毀的力量。 從古到今,擁有過它的宿主沒有上千也有上百,他們每一個人的下場都是不得好死,但不死靈卻始終存在。 就連邪神也是因獲得不死靈而成神的,要毀掉不死靈,他怎么能做到的? “我好像明白了,”喬青云看著在燃燒著消失的魘境畫面,恍然大悟,“是魘……” 怨氣與戾氣所化的魘,是這世間最可怕的力量。這是每一個翠微山弟子剛?cè)腴T時就會學(xué)到的知識。 但魘是散的、流動的,只會糾纏在與其因果相關(guān)的人身上。 而魘境,是魘被困在一處積聚到一定濃度才會形成。就像是一個個籠子,把最兇猛的野獸關(guān)在里面。 天火也無法殺死不死靈,但千年下來無數(shù)個魘境積聚起來的力量,就足以毀滅它。 甚至不止是魘境里的魘。 或許對邪神的每一分痛恨、恐懼和悲憤,都會在此刻化作他的力量。 眾生之火如火山口下的巖漿涌動,最終爆發(fā)出比天火更加強大的力量,毀掉不死靈。 周圍盡是嘈雜人聲和呼嘯風(fēng)聲,付一笑卻沒有開口。 眼淚不斷從他眼中涌出,他盯著那個面前那個燃燒著越縮越小的畫面,心想,這是師弟的魘境…… 他進(jìn)過無數(shù)個魘境,每一個魘境里總是藏著境主生前最深的執(zhí)念、最不堪回首的過去。 這一個也是。 他們沿著無數(shù)縱橫交錯的透明蛛網(wǎng)往下,仿佛沉入巨大的漩渦,越走越深,看到他深藏于心、從未現(xiàn)于人前的秘密。 那些秘密里面,才是他的真心。 他把真心藏得那么深,從沒有人能窺見。 直到此時此刻,付一笑遠(yuǎn)遠(yuǎn)地看清所有的“蛛網(wǎng)”,才驀然驚覺它其實不像蛛網(wǎng)。 那更像是滿是破洞的潔白布匹被無限扯開,以至于每一根絲線都分離開來,變得細(xì)而透明,單薄地勉力支撐著不裂開。 ……那不是蛛網(wǎng),是為了承載成千上萬個魘境而被拉扯到極限的魂魄。 是一顆千瘡百孔,卻依然沒有碎裂的心。 遠(yuǎn)處的黑暗中浮現(xiàn)出亮光,眾人紛紛看去,發(fā)現(xiàn)那竟是一片蒼白火焰,火焰里有兩個人影—— 是郁歸塵! 火焰正慢慢地將他整個人籠罩起來,他卻一動不動地緊緊抱著懷里的人,頭低低垂下,額頭貼在那個人的額頭上,就好像遠(yuǎn)處的這些人群乃至周圍的整個世界都與他沒有關(guān)系。 沒有人能看清他懷里的那個人,只能看見一只手毫無生息地從身側(cè)垂下,紅色衣袖下露出的纖長手指被火焰映得愈發(fā)慘白。 那一幕仿佛有令人窒息的重量,讓人感到一種無言的痛苦從脊背上沉沉壓下。 他們好像猜到那是誰了。 一時沒有人敢靠近那片火焰,甚至沒有人敢說話。 四下死寂,只有蒼白的火焰和上空無數(shù)星辰般的畫面碎片在無聲燃燒。 下一刻,地底深處如同血脈搏動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怎么了?!” “……你看那邊!” 周圍漆黑一片的地上霍然裂開一道長長的巨大裂縫,就像是大地睜開了眼睛。 這個景象實在是太過懾人,一時大家都顧不上空中掠過的燃燒畫面和旁邊那簇蒼白的火焰,注意力不由得轉(zhuǎn)移到了這邊來。 有人斗膽從裂縫的邊緣往下看了一眼,只見底下是深不見底的深淵,沒有一絲光亮。 這道深淵無聲無息地橫亙在面前,延伸到不可見的黑暗深處,又完全看不到底。 一陣陰冷的風(fēng)從裂縫深處吹來,一瞬間幾乎會讓人莫名地覺得,這里仿佛是打開了一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門的背后是死亡、寂滅,還有永恒。 但是此刻,不可見的深淵深處忽然亮起了隱隱約約的光。 溫暖而輕盈的柔光慢慢飄起,逐漸散落成一個個光點,就像是緩緩飛起來的螢火蟲。 …… 水晶之樹撐起的魘境中,一切都在燃燒、墜落。 蛛網(wǎng)燃燒的速度遠(yuǎn)比巨樹快得多,重重疊疊的透明絲網(wǎng)很快就在空中燒灼成一片,帶著火焰旋轉(zhuǎn)著落下,慢慢變成了一個少年的身影,閉著眼墜落。 舟向月睜開眼時,視野里看見的就是上空無數(shù)燃燒的水晶碎片從高空墜落,就像是打碎的萬花筒。 美得那樣絢爛,一如寂靜的死亡。 無數(shù)個境主在死后永生永世困在自己的魘境中,他也是。 幸運的是,他的魘境在誕生的瞬間就湮滅了。 就在這時,呼嘯風(fēng)聲忽然消失。 無盡火焰不再躍動,墜落的水晶碎片停滯在空中,反射著火焰冷冷的光。 時間在此刻靜止,靜止在死亡前的最后一瞬間。 唯有他繼續(xù)墜落,甚至抬頭就能看見透明的火焰像糖葫蘆的冰糖殼一樣凝固在空中。 突然間,有無盡綠意在眼前展開。 藤蔓如群蛇一樣自四面八方蔓延而來,瞬間就攔住他的下墜,束縛住他的四肢,一根藤蔓沿著肩膀纏上脖子,威脅地微微收緊。 一切都靜止了,只有這片綠意是活動的。 令人目眩的光從水晶之樹上散發(fā)出來,爛光芒中緩緩浮現(xiàn)出一個人形輪廓,慢慢向他走來。 逆著光的人影漸漸露出了紅色的衣擺、瘦削的身形,最后是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紅衣少年站在他面前,盯著他的眼中是冷冷的殺意。 舟向月沉默片刻,笑了笑:“小紅,我的命給你,你跟我一起走吧?!?/br> 一切在此刻倏然寂靜,就連那些綠葉摩挲的藤蔓都不再活動。 短暫停頓之后,那張和舟向月一模一樣的臉像面具一樣碎裂,露出面具之下的臉龐—— 蒼白膚色,一雙蛇瞳。 柳長生。 他往前一步,束縛住舟向月的藤蔓就隱隱地又勒緊了一分,“你怎么知道的?” 舟向月被綁在藤蔓間,沒有掙扎,“……小紅,你見過哪個蛇妖怕火又怕毛毛蟲?” “我也沒見過哪個妖怪像你這么強大,好像什么都會,能力還時不時會發(fā)生一些詭異的變化?!?/br> 靜止時間的禁術(shù),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人會用。 柳長生是他見過的用得最好的一個,哪怕他每次都齜牙咧嘴地抱怨他堅持不了多久,實際上每次的時間都不一樣長,全看他隨心情掌握。 那不是任何人與妖能擁有的力量。 隨著他說話,綁著他的藤蔓慢慢地越收越緊。 “你走到哪里,哪里的草木就會變得格外茂盛——哪怕是在冬天到處都結(jié)冰了的翠微山,你走過的時候,凝了霧凇的樹都在偷偷發(fā)芽。” “你的魘境里也是,我記得那里的榕樹長得特別濃密,而且驚動境眼之后,出現(xiàn)的是一座山一樣的怪物大樹?!?/br> “我還問過你,明明青蛇是生活在樹上的,在巖洞里的蛇和水蛇都是黑蛇,可你是因為在潮濕山洞里看到的蛇才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為什么你卻是青蛇?” “你穿綠衣服不是因為是青蛇,而是因為……你本來就是一棵樹吧?!?/br> 藤蔓驟然勒緊,舟向月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他斷斷續(xù)續(xù)道:“長生不死……不死靈,柳長生?!?/br> 這名字還是他給他取的。 他苦笑著想,這真的只是個巧合……畢竟一千年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山間偶遇的妖怪,竟然會是自己最害怕的東西變的。 “抱歉?!?/br> 舟向月幾乎是用氣音道,“但小紅是我的好朋友,我想問問……” “他曾經(jīng)是一個人類小孩,所以他不是你。他應(yīng)該只是你的一個……化身?還是別的什么?” 他的視野因為窒息而開始變得忽明忽暗,模糊的視線里隱約看見柳長生的身影走上前來,那雙盯著他的蛇瞳里是從未有過的冷漠目光。 在水晶流淌的璀璨光亮里,綠衣青年的模樣忽然開始變化。 黑發(fā)的顏色慢慢變淺、變長,像是飛速生長的草木一樣,一直長到腳下。 最后,散落的銀發(fā)如閃爍流光的雪白綢緞流淌到地,將整個修長的身影包裹其中。 瑩白濃密的發(fā)間長出了鹿角一般的細(xì)細(xì)枝杈,長出嫩葉、開出小花。 看到這眼熟的一幕,舟向月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在人間流傳久了,他就有了許多個法相,其中憐青法相是格外與眾不同的一個,竟是白發(fā)曳地、頭生鹿角,這也是最少見的一個法相。 原來這個憐青法相是這么來的,是因為這位的本體長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