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們可能還不知道，藥骨從來不是隨隨便便選定的?！?/br>
    藥骨是用來采靈賦的，自然要挑選靈賦格外出眾的人，而且年紀(jì)越小越好。

    現(xiàn)在這個時代不比以前，要讓一個人憑空失蹤非常麻煩，哪怕是秦家也不好cao作。

    所以，他們通常都會找小孩下手，尤其是無父無母的流浪小孩。

    只是流浪小孩那么多，其中絕大部分根本就沒有什么靈賦，秦家更不想在他們身上浪費(fèi)什么珍稀法器來測試靈賦。

    于是他們選用了一個簡單高效的方法——養(yǎng)蠱。

    把一群孩子關(guān)在一起，每天只提供不夠吃的一點(diǎn)食水，然后告訴他們，只有一個人可以活著出來。

    秦鶴眠隔三差五就會收到關(guān)于那群孩子的報告，其中一個叫舟傾的孩子很快就引起了他的興趣。

    哪怕在一群流浪兒里面，他也顯得瘦瘦小小，毫無戰(zhàn)斗力，甚至身體也不好，讓人懷疑他根本不需要別人殺死他，他自己很快就會病死。

    然而，他卻最大程度地利用了這個優(yōu)勢，裝成一朵脆弱無害的小白花，沒有任何孩子把他當(dāng)成真正的威脅。

    他迅速在那群孩子里找到了能夠庇護(hù)他的人——并不是一開始打架最厲害的那個孩子，而是一個相對不算起眼的保護(hù)者。

    事實上，那個打架最厲害的孩子在一個多月后就被幾個孩子一起聯(lián)手殺死了。

    舟傾的保護(hù)者也在不久后被殺，但他卻沒事。

    不僅沒事，而且轉(zhuǎn)身就找到了新的保護(hù)者。

    他好像總能恰到好處地挑中合適的保護(hù)者——并不是最強(qiáng)的，也不是最弱的，但剛剛好每次都能讓他化險為夷。

    他就這樣輾轉(zhuǎn)在一群殺紅了眼的流浪兒中，一路被保護(hù)著活了下來，直到最后一刻。

    “當(dāng)年那么多個孩子，他看起來是最瘦弱最無害的一個?！?/br>
    秦鶴眠微笑道，“但三個多月過去，最后活下來的，只有他一個人?！?/br>
    “他有本事，能讓那些最厲害的孩子都不把他視為威脅，而是爭先恐后保護(hù)他。 ”

    他笑得意味深長：“就像你們現(xiàn)在這樣?！?/br>
    喬青云立刻冷笑道：“這不就是幸存者偏差？他要是死了，我們在這里保護(hù)的人同樣也會是從你那個所謂養(yǎng)蠱里活下來的唯一一個孩子，還不是隨便你上下兩張嘴皮子一碰，想怎么污蔑就怎么污蔑。像你這樣的人說出來的鬼話，我一個字也不信?！?/br>
    在她說話的時候，付一笑忍不住余光掃了一眼郁歸塵。

    卻見郁歸塵抱緊了懷里的人，一直在看著他，甚至沒有抬頭看秦鶴眠。

    付一笑一向?qū)η楦杏行┻t鈍，可他此刻卻在郁歸塵身上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

    這種痛苦如同深深刻進(jìn)血rou的傷口一樣沉重而鋒利，幾乎讓他產(chǎn)生一種錯覺，好像郁歸塵認(rèn)識舟傾不是短短的幾個月，而是已經(jīng)很久很久。

    秦鶴眠微笑道：“沒事，這也不重要，隨便你們信不信吧。”

    祝雪擁忽然開口：“你到底是誰？藥觀音和血生花，你是從哪里得到的？”

    周圍的知情人都是一靜。

    血生花是藥觀音的副產(chǎn)品枯枝，連祝雪擁這樣廣為游歷的醫(yī)師一千年來都只見過一棵藥觀音，那棵藥觀音在翠微山，之后神秘失蹤。

    而在同一時期，萬魔窟的秦鶴眠卻擁有了極為罕見的藥觀音和血生花。

    說是巧合，未免有些太巧了。

    “不用瞎猜了，就是一千年前翠微山丟的那棵，”秦鶴眠干脆地答道。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哈哈笑了幾聲：“至于我是誰……萬魔窟從翠微山奪走的東西能到我手上，你們猜我能是誰呢？”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千年了。那個名字太久沒用了，我都快忘了。那個時候啊，我還是那個爛泥中的蟲子，我還叫嬴九?！?/br>
    嬴九。

    幾人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斷生魔嬴止淵有十五個孩子，他們的名字簡單粗暴，就是從嬴一排到嬴十五。

    秦鶴眠，就是嬴止淵的第九個孩子。

    他沒有死在當(dāng)年的屠魔之戰(zhàn)里，而是換了一具又一具軀殼，一直像寄生蟲一樣活到了今天。

    看見他們憎惡的眼神，秦鶴眠笑得漫不經(jīng)心：“正道人士其實也不過如此，最關(guān)心的還是這個。我還以為你們這么善良的人，會更關(guān)心舟傾作為藥骨，經(jīng)歷了什么。”

    幾人臉色微微一變，不由得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舟傾，看到他仍在沉沉地昏睡，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他們早已有共識，那段記憶舟傾忘了就忘了，不要讓他再想起來，受到二次創(chuàng)傷。

    郁歸塵從緊咬的牙關(guān)間擠出一個字：“說?！?/br>
    秦鶴眠笑了笑，“其實你們大概在魘境里也知道了，基本就是那樣?！?/br>
    藥觀音是能救人命的靈藥，而它的枯枝血生花則是劇毒，原理就是會迅速地剝離服用者的生機(jī)與靈賦。

    而所謂養(yǎng)藥骨，其實就是利用與血生花共生的蠱蟲，以一種不會立刻置人于死地的方式逐漸剝離藥骨的靈賦，同時并不危及藥骨的生命。

    用蠱蟲炮制時，取用藥骨的血，就可以攝取其靈賦。

    “從確定他是藥骨之后，每個季度都會炮制一次取血?！?/br>
    “其實也沒有很痛苦，畢竟每次結(jié)束之后，我都會用法器洗去他的記憶，然后把他重新放出去給他自由。”

    “畢竟，我之前發(fā)現(xiàn)，保持藥骨的生機(jī)活力很重要。如果一直囚禁著藥骨，幾乎用不了多久就死了。適當(dāng)?shù)刈屗幑浅鋈シ棚L(fēng)，能夠有效提升藥效。”

    就像大棚種植的藥草比不上天然野生藥草的療效一樣，藥骨如果完全無法自由活動，藥性也會打折扣。

    其實秦鶴眠自己現(xiàn)在回頭想想，依然覺得他只是輸在了運(yùn)氣上。

    之前他三番五次想要?dú)⑺乐蹆A沒成功，所以這次才決定讓人把藥觀音送給錢多，讓他去看看舟傾。

    藥觀音雖然是萬應(yīng)靈藥，但對于被血生花炮制過的藥骨來說，它就是致命毒藥。

    只要舟傾聞到藥觀音的香味，就會引動血液里的血生花之毒，讓他毒發(fā)身亡，萬無一失。

    但秦鶴眠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竟然不僅沒有死，反而直接催生出一個魘境，而且境主就是舟傾！

    ……他不過就是敗在了這幾乎絕無可能發(fā)生的小概率事件上。

    這讓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秦鶴眠忽然注意到郁歸塵一直緊緊抱著懷里的那個少年，臉色越來越難看，頓時露出了怪誕詭異的笑容：“炮制的時候，就像你們在魘境里看到的那樣，吊起來用放血刀割開心口，然后讓活的蠱蟲鉆進(jìn)去，在他的血脈中爬遍全身，同時放血?！?/br>
    “其實應(yīng)該挺痛的，畢竟之前的很多藥骨都哭得死去活來。不過他不太一樣?！?/br>
    “之前在那群孩子養(yǎng)蠱的那三個月里，他經(jīng)?？?，哭得那么可憐，然后就會有人救他。結(jié)果到了炮制藥骨的時候，他就不哭了，聲音全部憋在嗓子眼里，只是無聲地落淚?！?/br>
    “后來我覺得，或許是他知道不會有人來救他了，哭也沒用，所以就不哭了。他倒是聰明，知道大哭大叫消耗太大，炮制的幾天里沒食沒水，還要保存體力呢?！?/br>
    “不過每次吊三天，前兩天他還能忍住不哭，第三天就神志不清地開始痛苦呻.吟。我最喜歡欣賞那時候的他，就好像一棵洋蔥終于讓我剝到了最里面的芯子，他想藏也藏不住了，只能被迫展露出最脆弱真實的自己。說實話，要剝到最里面那層可真不容易啊。”

    “不過最令我驚嘆的還是，他從來沒有之前的記憶，竟然每一次都會嘗試逃跑——每一次?！?/br>
    “那種頑強(qiáng)的生命力和求生的本能真是讓我感動，就好像那么脆弱無辜的皮囊里面，藏著一個在荒野中廝殺活下來的小野獸的靈魂?！?/br>
    “……可惜當(dāng)然了，從來沒有一次成功過?！?/br>
    秦鶴眠看到郁歸塵驟然繃緊了下頜，手背上鼓起鮮明的青筋，輕輕地把舟傾放到了地上。

    他盯著郁歸塵，滿不在乎地笑道，“你們還不知道吧，藥骨都活不久的。舟傾本來就底子不行，估計快死了?！?/br>
    “你說什么？！”付一笑目眥盡裂。

    同一時間，郁歸塵的身影已在瞬間逼至秦鶴眠旁邊，手上長劍劍芒大盛，仿佛承載著熊熊怒火。

    喬青云比所有人反應(yīng)都要快，她驟然起身阻攔：“郁歸塵，你冷靜一下！”

    付一笑也趕緊轉(zhuǎn)身去攔他，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來。他太強(qiáng)了，幾個人才能攔住——

    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邊，他們背后的秦鶴眠臉上忽然閃過一道瘋狂而扭曲的神情。

    他咬破舌尖，拼盡全力念出一道法咒。

    一股陰寒邪惡的氣息驟然散開。

    山谷驀然震動。

    頭頂?shù)臉淞滞鹑绯闪嘶钗?，張牙舞爪地向眾人探下來，瘋狂舞動的樹枝在空中鋪天蓋地，一時可怖異常，人群中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叫。

    幾人反應(yīng)極快。

    郁歸塵和付一笑對視了一眼，就轉(zhuǎn)身迎著那些狂亂的樹枝而上。

    幾道風(fēng)聲掠過，劍光交織成的絢爛火網(wǎng)逆空升起，切斷了那些重重向人群襲來的粗長樹枝。

    他此刻的劍風(fēng)殺氣極重，哪怕是在保護(hù)周圍的人群，也讓不少人心生恐懼，忍不住膽戰(zhàn)心驚地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

    總感覺郁歸塵的精神狀態(tài)岌岌可危，下一刻那把劍斬向的可能就不是樹，而是人了。

    同一時間，付一笑一把打暈了想要趁亂逃跑的秦鶴眠，一點(diǎn)沒留手地徑直卸了他的兩條胳膊，然后結(jié)結(jié)實實把他給捆了起來。

    其實秦鶴眠完全是困獸之斗，大概確實是在魘境里中毒影響了智商，光記得不擇手段地想要逃跑，卻低估了他們的實力。

    這場sao亂只持續(xù)了數(shù)十秒就已經(jīng)結(jié)束。

    滿地都是焦黑斷裂的枯枝落葉，人們驚魂未定地看著那上面滋滋冒出的一縷縷煙。

    這一場鬧劇終于讓幾人反應(yīng)過來，秦鶴眠詭計多端，還是先把他關(guān)在凌云塔里再說比較好。

    此外，這么多人得先安置，秦家人也得妥善處理，畢竟他們有的無辜，有的卻有可能也參與了秦鶴眠的齷齪勾當(dāng)。

    喬青云忙著去處理秦家人了。

    一片忙亂，終于把秦家人都找到地方安置，容待日后再處理。

    翠微山的師生基本都沒什么大礙，準(zhǔn)備自行離去。

    付一笑正要把秦鶴眠帶去凌云塔，一個身影突然憑空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的睡蓮池邊，怒吼道：“是誰？！竟敢破壞白晏安的故居！”

    幾人紛紛看去，發(fā)現(xiàn)那竟是任不悔。

    發(fā)生了什么事，居然驚動他直接從自己的門派九死界那里趕過來了？！

    付一笑一望向睡蓮池的方向，頓時一個頭變兩個大——

    只見睡蓮池后面的一片山崖在剛才的震動中裂開了一條縫，一幢依山而建的竹屋不巧正建在這條縫上，半邊竹墻被撕扯開來，險險歪倒向一邊，變成了危房。

    他知道這正是白晏安的故居。

    白晏安死后，任不悔作為他生前最親近的人，親手為他的故居設(shè)下了防護(hù)法陣，還一直照料著竹屋前的那片睡蓮池，讓這一池的白色睡蓮過了一千年依然盛開如故。

    剛才秦鶴眠的拼死一搏沒有讓他成功逃跑，也沒有傷到任何人，但卻驚動了這片故人之地。

    竹屋旁邊的山崖上爬滿了爬山虎，一山的爬山虎剛才像周圍的樹林一樣張牙舞爪地延伸過來，結(jié)果被郁歸塵一劍掃過，露出了一大片光裸的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