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生立刻會意，跟著她幾步?jīng)_到了屋子角落的柜子里。

    伯母打開柜子，又飛快地在里面撥弄了兩下，里面竟出現(xiàn)了一個(gè)小小的密室。

    沈妄生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后背突然被大力一推，推進(jìn)了這個(gè)密室里。

    伯母往他手里塞了什么東西，低聲道：“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你，等他們走了，你再出來?！?/br>
    一種莫名的未知恐懼涌上心頭，沈妄生驚懼地看向伯母——什么？

    伯母的聲音很低，但極為冷靜。

    她雙手抓住沈妄生的手，讓他握緊塞進(jìn)手里的東西：“送到翠微山。他們會知道怎么辦?！?/br>
    沈妄生幾乎喘不上氣來，渾身止不住地發(fā)抖，腦子里涌上一個(gè)可怕的猜測。

    “一定要送到，知道嗎？”

    伯母按住他的肩膀，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定要送到，不然會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br>
    “伯母……”沈妄生下意識囁嚅道。

    伯母忽然將他擁進(jìn)懷里，給了他一個(gè)緊緊的、溫暖的擁抱，在他耳邊輕聲道：“辛苦你了，孩子。”

    沈妄生感覺到有溫?zé)岬囊后w濡濕了他的衣襟。

    下一刻，后頸忽然被輕拍了一下。

    他心頭一震。

    他自詡身手千里挑一，哪怕是道上的人，也難有他的對手——

    可伯母一個(gè)尚不如他高大的中年女子，伸手在他后頸上一拍，他竟然就渾身僵直無法動彈，甚至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

    伯母松開他，滿含熱淚地凝視著他：“生生，我相信你?！?/br>
    沈妄生動彈不得，目眥盡裂地看著面前那雙盈滿淚意又極度冷靜的眼睛，感覺寒意順著脊椎蔓延至全身。

    他們知道了。

    他們一定知道，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自己手上的那些血腥，那些不堪的過去……

    他們什么時(shí)候知道的？

    ……他們一直都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

    哐的一聲，伯母在他面前關(guān)上了柜門。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沈妄生在柜子里動彈不得，只能透過一條細(xì)縫看見外面。

    咣當(dāng)一聲，屋子的門打開了。

    伯母驚叫一聲撲上去：“老陳！”

    沈妄生看見伯父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身是血。鮮血從他身下漫出來，很快就在地板上積成了一灘血跡。

    伯母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縹緲不定的清脆釧環(huán)聲傳來，沈妄生心神俱震——他認(rèn)得這聲音。

    這屬于那個(gè)喜歡身上戴著各種丁零當(dāng)啷飾物的妖孽，不知愁。

    愉悅的輕笑聲從門口傳來，下一刻，沈妄生看見一道修長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

    一只雪白的赤腳無聲地踩在地上，纖細(xì)腳踝上系著帶銀鈴的細(xì)鏈，上面是一截瑩白修長的小腿，垂曳著松軟的褲腳和銀飾，叮當(dāng)作響。

    不知愁輕笑道：“可真是讓我好找啊……兩位?！?/br>
    第151章 黑白（2更）

    男人無聲無息地倒在血泊中，被女人抱在懷里，低低喚道：“老陳……”

    沒有回應(yīng)。

    女人的長發(fā)散落在肩頭，她緩緩抬起頭，逆光望向正站在門口低頭看他們的人。

    白發(fā)披著日光，如閃爍的雪白流緞傾瀉而下，中間點(diǎn)綴著輕靈的銀飾與紅寶石。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張年輕的面容稠艷奪目，如同劇毒而絕美的白色曼陀羅。

    千面城主，不知愁。

    女人看向他的目光并無懼色，冷冷道：“你想要什么？”

    不知愁垂眸看她：“江夫人，都是聰明人，就不必跟我繞什么彎子了?！?/br>
    隱匿在黑暗中的沈妄生一愣。

    江夫人？可伯母明明姓張……

    哦，他懂了。

    就像他告訴他們的姓名是假的一樣，他們告訴他的也是假的。

    女人不答話，只是毫不退避地盯著不知愁。

    不知愁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們發(fā)現(xiàn)了我的弱點(diǎn)是驚夢引，在這兒偷偷煉藥呢。不知道煉得怎么樣了？”

    “哦……”他唇角的微笑逐漸轉(zhuǎn)深，“你們沒有上來就殺了我，說明還沒成功啊。那真是可惜了?！?/br>
    “反正你們也沒法成功了，那不如就把東西給我吧，不然豈不是白白浪費(fèi)?！?/br>
    女人冷笑一聲：“不知愁，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磨磨唧唧，惹人厭煩。要?dú)⒕蛣邮?，別讓我家老陳等我等急了。”

    不知愁道：“看來你們還真是隱姓埋名久了，都喊得這么順口了，多大的犧牲啊……不對，你們沒煉成驚夢引，看來你們不過也是貪生怕死之輩?！?/br>
    女人微微一怔。

    “你不知道么，”不知愁走上前兩步，笑意帶著一絲嘲弄、一絲憐憫，“驚夢引也并不一定要用到那么多珍奇藥材、耗費(fèi)那么大周章去灌喂，還有一個(gè)簡易的法子?！?/br>
    他慵懶的嗓音落在沈妄生的耳朵里，縹緲如煙，“如果用你的血rou去養(yǎng)它，它就會開花?！?/br>
    女人冷哼一聲，聲音提高了一點(diǎn)：“你以為我不懂？那純粹是騙人的記載，根本不可能煉出來?！?/br>
    不知愁笑起來，歪了歪頭：“誰知道呢？說不定神明就站在你們那邊。你連試都沒試過，何必這么激動?！?/br>
    “就算不在你自己身上試，怎么也不在別人身上試試呢？”

    女人凝視他片刻，咬牙道：“……你會遭報(bào)應(yīng)的?！?/br>
    “那敢情好啊，”不知愁笑吟吟道，“我只恨報(bào)應(yīng)來得太晚?！?/br>
    他抬手拿起掛在胸前的一只鏤空銀白骰子，“咔噠”一聲把它從細(xì)細(xì)銀鏈上取了下來，放在手心拋了拋。

    骰子里的黑色鈴鐺叮鈴作響。

    “這是只骰子，就像尋常的骰子一樣，上面每一面都有數(shù)字。”

    他隨意地在女人面前盤腿坐下，將手中的骰子一下下拋起，“我向來講道理，從不隨便殺生。落在我手里的每一個(gè)人，我都會給個(gè)機(jī)會，讓神明決定他們的命運(yùn)——等一下我就扔骰子，你猜猜會扔出幾？”

    “猜對了讓你活，”他昳麗的眼眸一彎，“猜錯(cuò)了，讓你死?！?/br>
    沈妄生在柜子里拼命掙扎著。

    他想出去，他之前曾經(jīng)好幾次帶人把不知愁打得措手不及，他不是一個(gè)在危險(xiǎn)面前需要保護(hù)的孩子，他一向是保護(hù)別人的那個(gè)人……

    可他掙扎得大汗淋漓，眼前模糊一片，依然無法撼動他身上那道無形卻堅(jiān)不可摧的束縛。

    女人握住懷中男人的手，定定地注視不知愁片刻，低聲道：“四?！?/br>
    不知愁嘴角勾起，把骰子一扔。

    沈妄生整顆心都隨著那只骰子提了起來，他透過縫隙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只在銀白骰子在空中旋轉(zhuǎn)，骰子里的鈴鐺叮當(dāng)作響，最后滾落到地上。

    “哎呀，真是幸運(yùn)極了，”不知愁的笑聲傳來，“真的是四?！?/br>
    沈妄生猛然脫力地呼出一口氣，背上全是冷汗。

    鼓膜震顫回蕩著他劇烈的心跳聲。

    下一刻，不知愁低頭過去撿起骰子，帶著笑的聲音漫不經(jīng)心：“那……再來?！?/br>
    沈妄生瞬間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知愁：“這一回，你猜是……”

    電光石火間，女人忽然一縱身，她懷里仿佛早已死去的男人也驟然暴起。

    兩人身形如電，同時(shí)迅疾地?fù)湎虬滓碌哪贻p人。

    寒光在他們袖間閃過，一道逼向咽喉，一道刺向胸腹，皆是一擊致命的殺招！

    刺啦——

    布帛撕裂的聲音乍響。

    鮮血飛濺如霧，染紅了不知愁雪白飄逸的衣服，也濺落在柜門上，在沈妄生耳中如同如雷鳴。

    兩個(gè)身體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再沒有生息。

    沈妄生在黑暗里無法動彈，淚珠無聲地沿著臉頰滾滾墜落，砸在身上。

    不知愁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站起身來。

    他剛要轉(zhuǎn)身出門，忽然又掉轉(zhuǎn)回來，頗為愛惜地拾起地上散落的一大捧野姜花，柔聲感嘆道：“可惜了這么漂亮的一束花……嗯？”

    他看到旁邊的碎瓷片和一串血跡，挑眉道，“這個(gè)地方，好像還有第三個(gè)人啊。”

    沈妄生呼吸一窒。

    不知愁吩咐手下人在其他屋子找，自己則閑庭信步一般在這個(gè)屋子里轉(zhuǎn)悠，一邊還嗓音帶笑地自言自語：“會是在這里嗎？……不對。這里呢？……也不對?！?/br>
    “看來，是在這個(gè)柜子里了?！?/br>
    他赤腳踩在地面上的輕響慢慢地靠近了沈妄生所在的柜子。

    沈妄生咬牙死死忍住眼中的熱淚，屏住呼吸。

    柜門嘩啦一下打開了，耀眼的日光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不知愁就那樣帶著笑意站在他面前，映著光的白發(fā)銀光流轉(zhuǎn)，目光卻一無所覺地掠過他，上下打量了片刻空蕩蕩的柜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