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的好意讓高潔感激，但是她的腳步卻加緊了往上趕。

    高潔立起主意，抵達巔峰，如果沒有找到她那個微乎其微的可能，那樣她就罷手，就遵從命運的指示。

    果如山民所言，愈往上去，愈看到云霧從四面八方涌襲過來，很快，大雨如期傾盆而至。

    高潔找不到一個避雨之處，只聽得四周安靜極了，世界仿佛瞬間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和風聲，和雨聲，寂寂然，凄凄然。

    一忽兒的功夫，她都由頭至腳地濕了個精光。

    繼續(xù)上行，還是下行？

    高潔垂首猶豫，苦惱思索。雨水沿著她的長發(fā)淋漓而下，她好像從來就只能用這樣一個無可奈何的姿態(tài)，逆來順受著人生給予她的一切。

    是的，命運從不肯給予她絲毫關(guān)顧和憐憫。高潔聽到命中該注定的那副聲音，慵懶至極地從雨聲中傳過來。

    “跑山上淋雨，這是哪門子的行為藝術(shù)？就不怕得肺炎嗎？”

    如五雷轟頂，如墜入夢靨，如走入迷途陣，且已無退路。

    高潔將渙散的目光聚攏，從如真如幻的雨絲中望過去。

    那個人，穿著銀灰色的連帽防雨沖鋒衣，像雨中一束駭人眼目的閃電，就立定在她的對面。

    高潔定定望著對面的那個人，心頭撲撲亂跳，那一團微弱火苗蠢蠢欲動，熾烈起來，那已經(jīng)被大自然博大的宏景有所消解的蠢動，又復蘇了。

    她極為艱難地開口，“是你？于直？”

    于直朝她伸出手來，“我沒有雨披和傘，你只能跟著我快跑了。”

    他的聲音穿過雨聲，低沉而有力，帶著命令。然后她的手就被他握住。高潔被動地、被驅(qū)使地，跟著于直往更高的山巔上跑去。

    大雨實在瓢潑，山路異常濕滑，心頭茫茫然恍恍惚的高潔被于直拉著沒有跑幾步，就一腳踩進泥水潭中，滑倒在地上。

    她聽見于直罵了一聲“笨蛋”，然后就被他打橫抱起來，繼續(xù)向前狂奔。

    高潔不由自主地將臂膀環(huán)到于直的肩頭，呆呆望著他。

    “每次見你都會出意外，真不知道是你克我，還是我克你。”

    高潔沒有做聲，她是有意地、柔順地將頭埋進于直寬闊胸膛。她感覺到了他的胸膛在那一刻的微動起伏。

    于直抱著她很快抵達一間立于山巔一處的豎著高山茶莊招牌的木屋，屋內(nèi)沒有一個人。木屋不大，前堂是放置高山茶展示柜的銷售處，柜臺右側(cè)有一扇小門，可能還有后屋。

    于直將高潔放下，扶著她坐到展示柜前一長條供游客飲茶的木桌前的椅子上，接著蹲下來，動手脫了她的鞋。

    高潔格外乖順地任由于直將自己的襪子也脫了，任由他撫摸著自己的腳掌，檢查傷口。

    于直抬頭問他：“疼嗎？”

    高潔搖搖頭。

    于直起身，脫下身上的沖鋒衣，放在桌上，“那應該沒什么大問題。”他走入柜臺右側(cè)的小門，再次出來后拿了一條大毛巾，動手給高潔擦頭發(fā)。

    高潔問：“這里為什么沒有人？”

    于直說：“熟人的朋友開的茶莊，主人在嘉義辦喜事，這里空置兩天，正好租給我住?！?/br>
    “山上是有酒店的?！?/br>
    于直擦干了她的發(fā)，“這里有這里的好處?！彼紫聛砗退揭暎笆萘税?？”

    高潔摸摸自己的臉，“太好了，省得十月徒傷悲?！?/br>
    他問她：“為什么你會在這兒？”

    高潔望著他手中的毛巾，“我很久沒有回臺灣了，這次回來想到處旅游一下?！敝v完以后，心內(nèi)又開始鄙棄：瞧，要信口雌黃起來，多么容易。

    “不知道今天阿里山有臺風？”他問。

    “忘記看天氣預報。”

    “真沒想到在臺灣會遇見你?！彼目跉庥悬c兒笑意，“在巴西的時候也沒給我踐個行?！?/br>
    高潔還是望著他手中的毛巾，“大使館沒有通知我你的情況，后來我知道的時候，你已經(jīng)回去了?！彼^續(xù)她的信口雌黃。

    于直伸手在她腦門彈了一下。像在雨林那時一樣。

    高潔鼓起勇氣，抬起眼睛，仰望著他。

    他真實地站在她的面前了。

    她的漫無目的的目的，微乎其微的可能，就在面前了。

    他問她：“要不要先去洗個澡？這里有浴室?！?/br>
    高潔放下肩頭的雙肩包，拿出換洗衣物。

    于直看到，“帶了衣服？沒訂山上住宿？”

    高潔將衣服抱在胸前，“想下山投宿的，沒想到下雨。”

    她已經(jīng)能把這些信口雌黃說得愈發(fā)流利，但是很難受，也許是渾身濕透的緣故。她匆匆閃入小門，尋找浴室。

    事實上，高潔也將茶莊的后屋看清了，在浴室的隔壁，就是一間臥室，唯一一間，里面除了床鋪，別無他物。

    浴室內(nèi)有一淋浴，溫騰騰的水從她的頭頂沖刷而下，她卻感覺有點兒寒意，是因為心里開始有點怕了。

    叢林山野，只剩下她和他，命運不留情面，逼迫她做出選擇。

    她借著水流撫摸自己的身體，一點點把羞恥和尊嚴擯棄。

    荒山野嶺、孤男寡女，環(huán)境都在幫她做出這個決定。

    這里沒有鏡子，她看不到現(xiàn)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樣，不論是什么模樣，一定都不是她自己喜歡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