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二老爺派出去的武士只回來六個(gè)，其余武士死的死，逃的逃，齊二老爺氣急敗壞，將這六人打得半死，又不許醫(yī)治。其中一人與齊二老爺?shù)男母故烦私磺榉藴\，過了兩日，史乘拿著藥，偷偷到那人房中，才知道二奶奶遣人來送過藥了。

    史乘感嘆道：“二奶奶仁厚，可惜老爺為人剛暴，不懂得憐香惜玉，這些年真是苦了她。”

    那人道：“可不是么，咱們?yōu)槔蠣敵錾胨?，他何曾體恤過咱們？倒是二奶奶有情有義，叫人感動(dòng)。”

    史乘道：“我先代你向二奶奶道聲謝，等你好了，再親自去謝。”

    這日齊二老爺不在家，文紫芝坐在花園里做針線，史乘走上前行了一禮，說了幾句感謝的話。文紫芝將線高高地提起，像演傀儡戲的藝人提著傀儡，斜著眼看了看他，叫侍女拿來一個(gè)盒子。

    “金鱗賭坊是我一個(gè)堂兄開的，聽他說你父親在那里欠了不少錢，我便把欠條要了過來，你收好，以后多勸勸你父親，不可再賭了。”

    史乘是個(gè)極吝嗇的人，他父親的錢輸光了，這筆賭債便落在了他頭上，他雖然還得起，但比割他的rou還痛苦，拿著欠條，又驚又喜，跪下磕了個(gè)頭，道：“二奶奶無邊恩德，小的如何報(bào)答？”

    文紫芝微微一笑，低了頭在繡繃子上穿針引線，道：“你為老爺分憂解難，我?guī)湍氵@點(diǎn)忙是應(yīng)當(dāng)?shù)?，要你?bào)答什么？去忙罷?！?/br>
    史乘感念在心，退下不提。

    原晞等人回到苴咩城，次日便有幾個(gè)公子哥兒，都是原晞的親友，來廣平王府探望。幾人相貌平平，蔣銀蟾跟他們說不到一處，便出門逛逛。街頭有賣粉條的，她買了一碗，坐在板凳上等著，見原明非騎馬經(jīng)過，揮手叫他。

    原明非下了馬，將馬拴在一家店門口，緩步朝她走來。

    蔣銀蟾笑道：“這么巧，又見面了，禪師往何處去？”

    不算巧，原明非特意走廣平王府所在的這條街，想著或許能碰見她，坐下道：“進(jìn)宮看望皇上，你要不要一道去？”

    皇宮蔣銀蟾沒進(jìn)去過，也沒見過皇帝，很有些好奇，便答應(yīng)了。

    她聽原晞?wù)f起過皇帝的事，皇帝叫原明攸，今年三十一歲，自幼軟弱，被文相國看中，推上了皇位。做了四年傀儡皇帝，原明攸深得文相國信任，那晚在宮中，君臣同桌，把酒言歡。

    原明攸拎起酒壺，為文相國斟酒，猝然發(fā)掌，拍在文相國胸口。這一掌他用盡全力，饒是文相國穿著刀槍不入的金絲甲，也受了重傷。在此之前，誰都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心，這樣的功力。

    蔣銀蟾聽到這里，肅然起敬道：“是條漢子！后來怎么樣了？文相國不會放過他罷?！?/br>
    原晞臉上現(xiàn)出凄涼之意，道：“文淵泰從此落下了病根，他命人給四叔下毒，殺了四叔最愛的女子，那女子只是個(gè)宮女，已有身孕，四叔怕牽連她，瞞得很緊，沒想到還是被文淵泰的耳目發(fā)現(xiàn)了?！?/br>
    江湖也好，廟堂也罷，權(quán)力的斗爭總是要流血的。

    粉條端上來，蔣銀蟾加了兩勺辣油，拌了拌，喝了一大口湯，青菜燙得爽脆，蘸了辣油，紅綠相間，臥在雪白的粉條上，色香味俱全。原明非也買了一碗，陪她吃了幾口，騎馬行至皇宮。

    已是巳牌時(shí)分，琉璃瓦上金光惝恍，哀婉的女子歌聲飛出寢殿，原明非和蔣銀蟾在廊廡下駐足，聽她唱的是：昭陽殿里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仡^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蔣銀蟾道：“真好聽，這是什么歌？”

    原明非詫異地看她一眼，道：“是白樂天的《長恨歌》?！?/br>
    她一個(gè)漢人居然不知道《長恨歌》，她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搔了搔頭，道：“先生教過我的，太長了，我只記得幾句?！?/br>
    原明非道：“哪幾句呢？”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闭f到這句，想到原晞，蔣銀蟾彎起眼，笑靨承顴。

    原明非向她凝睇，兩個(gè)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倒像是相依相偎。值殿的小內(nèi)監(jiān)見他們來了，打起簾子，歌聲戛然而止。進(jìn)入殿內(nèi)，熏香蓋著藥味，原明攸躺在榻上，穿著一件玄青長衫，枯瘦的臉上雙目凹陷，被錦幕珠簾襯得死氣沉沉。

    第一百零二章 照見五蘊(yùn)皆空（七）

    每次看見原明攸這個(gè)樣子，原明非心里都不是滋味，覺得他在替自己受苦。原明攸對他們的策劃一無所知，因?yàn)樗磉吶嵌?，給他傳遞消息風(fēng)險(xiǎn)太大。但他從小就很敏感，鑒貌辨色，察覺到什么也未可知。

    “四哥，這就是銀蟾?！?/br>
    蔣銀蟾行了一禮，原明攸打量著她，微笑道：“早聽說五弟收了一個(gè)厲害的女徒弟，今日一見，果真有須眉之氣。”

    他身后的一面墻上掛滿了風(fēng)箏，有孔雀，燕子，螃蟹，金銀魚，各式各樣，五顏六色，仿佛一顆顆活潑的童心被拘在了這間華麗沉悶的大殿里。

    坐下說了會話，蔣銀蟾道：“皇上很喜歡風(fēng)箏么？”

    原明攸嗯了一聲，扭頭看著那些風(fēng)箏，道：“春天最適合放風(fēng)箏，小時(shí)候我們常比誰的風(fēng)箏飛得高，五弟，你還記得么？”

    原明非點(diǎn)頭，心知他現(xiàn)在連放風(fēng)箏的精力都沒有，不勝感傷。

    宮女提著食盒進(jìn)來，擺下飯菜。金盤犀箸，新果珍饈，芬芳羅列。有幾道菜蔣銀蟾嘗了，只覺得鮮美無比，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也沒問。原明攸身子虛弱，吃不下，原明非也沒胃口，但見蔣銀蟾吃得香甜，想她一個(gè)人吃必然不自在，便慢慢地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