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她拿著那只黃金盒子，默默道：原晞，你可別逼我。

    天賦仙姿水上逢，受恩深處心惶恐。若能渡盡風(fēng)波劫，會向絳霄與卿同。他上次逃跑留下的詩，她還記得，平生頭一回對一個男人動心，她實在不希望他一逃再逃。

    漏下三鼓，原晞打好包袱，走到窗邊，看一看蔣銀蟾臥房的窗戶，想這一走，她便要嫁給曲巖秀了，心里酸溜溜的，還有點疼。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逃兵，還沒跟敵人交上手便認(rèn)輸逃跑，好沒出息。

    其實犯不著跟她置氣，她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對男女之情懵懂無知，不曉得恩愛夫妻是容不下第三個人的。自己先忍一時之辱，等她明白了，便會一心一意待自己了，那面首不就變成丈夫了么？

    這倒也不失為一條計策?？墒侨f一她明白不了呢？原晞坐在椅上，扶著額頭，萬般無奈地想：那就告訴她，我是妙香廣平王世子，她若做了世子妃，有這樣那樣的好處。

    他很看不上用榮華富貴去收服女人的男人，這種男人往往除了家世，一無是處，因此向蔣銀蟾坦白身份，實屬下下之策。

    思來想去，現(xiàn)狀雖然很不如意，但也并非不可扭轉(zhuǎn)。她和曲巖秀的婚事，只是柳玉鏡心中有意，女人的心思瞬息萬變，誰知道將來怎么樣呢？單看眼下，自己和她一個院子里住著，近水樓臺先得月，曲巖秀還排在自己后面。

    然而做面首，終究是奇恥大辱，蔣銀蟾當(dāng)真值得自己這么做么？也許回到妙香，很快便將她淡忘了，娶一位溫柔省事的賢內(nèi)助不好么？

    原晞煩躁地站起身，來回踱步，是走是留，一步一個主意。

    這一夜，蔣銀蟾睡得也不安穩(wěn)，比及天色微亮，聽見沙沙的雨聲，她便醒了。西北干旱少雨，絳霄峰地勢特殊，雨水倒是不少。她下床趿著鞋，走去推開窗戶，涼風(fēng)撲面，夾雜著淡淡的泥土腥氣。

    過了一會兒，西廂房的窗戶也打開了，看見窗邊的人，蔣銀蟾便笑了。他沒有做出讓她傷心的選擇，是不得已也好，是舍不得也罷，她都很高興。

    原晞望著她，心中浮塵般的念頭被雨水澆落在地，只剩下一個答案。

    她轉(zhuǎn)身離開窗邊，再出現(xiàn)時換了一件酡色衫子，打開鏡匣，坐下讓杏月梳頭。杏月脧了原晞一眼，附在她耳邊說了什么，她咯咯笑個不停，臉上未勻胭脂，已有艷光。

    春風(fēng)得意的大小姐，何須胭脂妝點，就讓她這么得意下去罷。世上傷心的少女太多，他不愿她是其中一個。

    早飯擺好了，比平日多兩個葷菜，是蔣銀蟾特意吩咐的。桐月去請原晞過來吃早飯，原晞推說沒胃口，蔣銀蟾親自去拉了他來，按在凳上，殷勤地給他夾菜。原晞勉強(qiáng)吃了半碗粥，放下碗，待要回房，透過一帶檻窗看見曲巖秀撐著傘來了，又把碗端了起來。

    第三十一章 正有高堂宴（上）

    曲巖秀在廊下收了傘，掀簾子進(jìn)來，道：“好香的炸鵪鶉！”

    蔣銀蟾笑道：“曲師兄也坐下吃點，桐月，去拿一壇西鳳酒來。”

    原晞向曲巖秀問好，屁股在凳子上抬也不抬一下。曲巖秀見他神色冷淡，不像之前客氣，也沒有在意。桐月拿了酒來，替曲巖秀斟上一碗，這西鳳酒是鳳翔府的特產(chǎn)，濃香醇厚，甘潤挺爽。蔣銀蟾偏愛汾酒，平日吃的也是汾酒，因曲巖秀愛吃西鳳酒，才備了些。

    曲巖秀道：“告訴你個好消息，瑤瑟門的酈門主下個月要來給藍(lán)長老祝壽?！?/br>
    瑤瑟門弟子不多，但個個精通音律，武功高強(qiáng)，門主酈融的鳳弦劍法天下聞名，連柳玉鏡都不吝贊賞。蔣銀蟾聞?wù)f，歡呼道：“太好了，我早就想看看酈門主的鳳弦劍法，一直沒有機(jī)會，這回他來，定要向他請教請教?！?/br>
    酈融常年云游在外，行蹤飄忽不定，是個不拘小節(jié)的人。原晞見過他，也見過他的鳳弦劍法。

    那是三年前，酈融到妙香挑戰(zhàn)無為寺的聞空禪師，這聞空禪師不是別人，正是原晞的五皇叔，原明非。兩人切磋時，原晞也在場，想起來心中一緊，又想酈融當(dāng)時應(yīng)該沒有注意到我，就算注意到了，三年過去也不記得了，又放松下來。

    吃過飯，桐月已經(jīng)把書筆文物包好，打發(fā)蔣銀蟾去上學(xué)。一提上學(xué)，蔣銀蟾便唉聲嘆氣，磨磨蹭蹭不肯出門。曲巖秀溫言款語地勸她，那份耐心真叫原晞望塵莫及。

    他坐在檻窗下的椅上，端起一盞熱茶，刮著茶沫子，淡淡道：“曲公子，大小姐不愿去就算了罷，去了也是心不在焉，把先生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念了這么久的書，請?zhí)疾粫?，還不如不念?！?/br>
    蔣銀蟾從炕上跳起來，道：“誰說我不會寫，我就是懶得寫！”

    原晞呵了一聲，不以為然的樣子還帶著三分譏笑，簡直不把她放在眼里。蔣銀蟾大怒，但知道他心里委屈，昨晚剛說了多疼他，也不好發(fā)作，手指了指他，拂袖而去。

    曲巖秀詫異地看了原晞一眼，轉(zhuǎn)身出門，撐傘追上蔣銀蟾，送她到學(xué)里。之后原晞對蔣銀蟾都是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蔣銀蟾拉不下臉哄他，又狠不下心責(zé)罰，竟拿他無可奈何。

    藍(lán)長老今年六十歲，是北辰教六位長老中的元首，曾經(jīng)跟著蔣危闌出生入死，勞苦功高之極，柳玉鏡都要敬他三分。他老人家的壽宴，自然是北辰教的一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