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進(jìn)屋拿出一根門栓，原晞心頭一震，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男女之別，攥住她的手腕，目光軟成了春江水，聲音似薰風(fēng)吹入她耳中，道：“是我錯了，大小姐您寬宏大量，饒了我罷！”

    這時雨已經(jīng)停了，他幾乎透明的皮膚，精巧的五官，眼中裊裊的水汽，構(gòu)成一種虛幻柔弱的美，讓人憐惜。

    蔣銀蟾一怔，與他較勁的手頓住了，抿著唇，鼻孔里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腦袋不看他。

    原晞拉著她的手爬起來，滿身泥水，狼狽極了。蔣銀蟾手一甩，他踉蹌了兩步，險些又摔倒，彎腰撫著大腿，疼得直抽氣。蔣銀蟾眼角睨著他，從他痛苦的表情中汲取到一絲快意，洋洋笑了。

    “我好好的待你，你不稀罕，非要我揍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本想打斷你的腿，讓你長長記性，念在你良心未泯，還知道來看我，就算了罷。”

    原晞拱手道謝，心里又生出那個疑惑：我怎么就不還手呢？可煞作怪，被她打的時候，就覺得頭腦里一片混亂，畢生所學(xué)都忘記了。莫非她是我命中的魔星，專門來克我的？

    蔣銀蟾走到房門口，回頭瞪他道：“進(jìn)來！”

    原晞進(jìn)屋，她把門拴上，其他房里的住客先是看了一場勇佳人大敗群梟，又看了一場俏娘子怒抽美郎君，心滿意足，深感這房錢付得值。

    原晞打量著屋里的陳設(shè)，道：“蔣小姐，你怎么會一個人在這里？”

    蔣銀蟾不說話，打開包袱，拿了幾件干凈衣裳，走到屏風(fēng)后寬衣解帶。窸窸窣窣的聲響傳出，原晞有些不自在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屏風(fēng)坐在圓凳上，彎腰卷起褲腳，看腿上被她抽出來的紅印子，暗罵道：小潑婦，這輩子都嫁不出去！

    第十三章 匹馬共香塵

    蔣銀蟾換好衣服，披著滿背的濕發(fā)，轉(zhuǎn)出屏風(fēng)看了看他，打開門，叫來伙計，丟給他一錠銀子，吩咐道：“去給這位公子買一身衣服，再送些酒菜來。”

    伙計方才也在外面看熱鬧，這時對她敬若神明，打量了一下原晞的身材，連聲答應(yīng)著去了。

    蔣銀蟾向盆里倒水，擰了棉巾擦臉，神色淡淡道：“待會兒換了衣服，吃過飯，你就走罷?！?/br>
    原晞愕然注視她，她不喜歡自己了么？不會的，他對自己的容貌一向很有信心，她只是在賭氣，抑或是怕連累自己罷。

    “你在這里的消息已經(jīng)傳出去了，還會有許多人來找你麻煩，你畢竟是個姑娘家，容易出事，我送你去找北辰教的人罷。”

    蔣銀蟾道：“我的事，用不著你cao心。”

    原晞沉默片刻，說起早已打好腹稿的情由：“蔣小姐，其實(shí)我是神醫(yī)明九針的弟子。開國侯病重，有太醫(yī)說只有先師能治他的病。侯府的人到了風(fēng)邪谷，我告訴他們，先師業(yè)已去世。他們怕不好交差，便抓了我去杭州給老侯爺治病?！?/br>
    “老侯爺年輕時殺了許多無辜的北契百姓，這些人里有先師的朋友，先師若在世，斷然不肯救他。我不能違背先師的意愿，因此船到揚(yáng)州，夜里狂風(fēng)暴雨，我趁他們不注意跳江逃跑，遇上了大小姐你。”

    說到這里，他嘴角露出笑意，聲音低了些，續(xù)道：“我想侯府的人一定在找我，怕連累你，才不辭而別的。”

    明九針醫(yī)術(shù)高超，武功也頗了得，在江湖上名頭響亮。蔣銀蟾卻不曾聽說他有徒弟，心里不大相信，但馮世科說過，開國侯臥病在床，這又對得上，半信半疑地盯著他，良久道：“那你來池州做什么？”

    原晞道：“我有個朋友在這里做副都統(tǒng)，我想到他府上躲一陣子，再回風(fēng)邪谷。不巧他去外地辦差了，大小姐若是不信，等他回來，一問便知?！?/br>
    蔣銀蟾沉吟不語，敲門聲響起，伙計送來一包衣服和酒菜。原晞到屏風(fēng)后面換衣服，蔣銀蟾擎著酒杯，目光投在屏風(fēng)上，漸漸變得玩味。

    她走到屏風(fēng)前，輕聲問：“衣服合身么？”

    原晞脫了上衣，要脫褲子，忽聞她的聲音近在咫尺，渾身僵硬，嗯了一聲，褲子不敢脫了。

    “你背上有一片紋身，是四條蛇纏著一只蝴蝶，蝴蝶翅膀上有兩個鬼臉，為什么要紋這樣奇怪的圖案？”

    她說得細(xì)致，仿佛擋在中間的屏風(fēng)不存在，他赤裸的上身正暴露在她眼前。原晞局促地抓著一件夾紗衫，要穿不穿，背上的紋身隱隱發(fā)熱。

    “你什么時候看見的？”

    “那日撈你上來，他們替你換衣服，我便看見了?！?/br>
    別的地方她看沒看見呢？原晞低頭望一眼，臉紅道：“先母是苗族人，紋身是苗族的習(xí)俗，這樣的圖案在族中是很常見的?！?/br>
    蔣銀蟾哦了一聲，走回桌邊斟了一杯酒。原晞聽見斟酒的聲音，才飛快地脫了褲子，穿好衣服走出來。天色昏暗，蔣銀蟾點(diǎn)起一盞油燈，桌上一壺酒，兩付杯箸，菜是醋溜鮮魚，蘆蒿炒面筋，青筍蘑菇雜素，雞湯拌粉條，還有一大碗白瑩瑩的米飯。

    兩人都餓了，安安靜靜地吃了一會兒，蔣銀蟾道：“你還記得梁遠(yuǎn)么？”

    原晞道：“那個被你割了舌頭的人？”

    蔣銀蟾點(diǎn)點(diǎn)頭，夾起一塊魚rou，蘸著醬色的湯汁，道：“他死了，他父親梁固不知為何堅信是我殺了他，帶了幫手來江南找我報仇。我們在燕子磯遇上，我被他甩下江，他也被我拉了下來。我搭上一只船，船家要來池州，我便跟著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