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的笑容凝結(jié)在臉上，一股孤獨的悲涼從腳底蔓延到全身。

    過了幾息，她深吸一口氣道：“大家不必多禮，呈上來吧?！?/br>
    第35章 奏對

    鄧綏翻開班昭的上表,其實不用翻，她都能猜到里面的內(nèi)容。

    果然如此。

    鄧綏覽畢，已經(jīng)緩過神來，讓請命的班昭起身。鄧騭四兄弟回去守孝,幾乎已成定局。鄧綏若是再阻攔,怕是要與天下人為敵,包括鄧氏宗族。

    即使現(xiàn)在兄弟們不怨他,若將來真有一日以此獲罪,怕也是會怨她的。

    鄧綏神色稍緩,對班昭道：“曹大家所言乃是至理。四位國舅忠孝謙退,朕當成全他們?！?/br>
    班昭大喜：“陛下明鑒。”兩人之后談笑如故,鄧綏命班昭草擬準許鄧騭四人退職守孝的詔令。

    班昭離去，鄧綏的臉色變得沉靜下來，她起身出了宮殿,已經(jīng)是十月份，外面一片蕭瑟。

    幾片枯葉掛在枝頭，被西風(fēng)刮得搖搖欲墜。寒風(fēng)吹面如同鈍刀子割rou，鄧綏卻只感到了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眾人不了解她,即使了解她，也依然會有自己的抉擇和私心。

    鄧綏抬頭看去，一片黃葉被風(fēng)吹得打著旋，無所憑依,無處著落。這世間的路終究要自己一個人走啊。

    “母后！”

    “母后！”

    ……

    一聲聲叫喊打斷了鄧綏的沉思,她回頭看去，只見一個矮墩墩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跑來。

    天氣冷了，劉隆穿得很厚,外面還罩了一件大毛的外套。

    “別跑這么急？這么冷的天，你出來做什么？”鄧綏連忙拉住這個莽撞的團子，誰知這是個實心的團子，連鄧綏也被拉了個踉蹌。

    劉隆嘿嘿一笑，渾身暖烘烘甚至有些熱了?！安焕?，我后背都出了汗?！?/br>
    “那也不行。一冷一熱，最容易生病?！编嚱椑鴦⒙〉氖郑ⅠR轉(zhuǎn)頭往回走。

    “母后，我聽說你下詔讓四位舅舅回鄉(xiāng)結(jié)廬守孝?！眲⒙〗拥较⒕瓦^來找母后，結(jié)果被告知皇太后出門散步了。

    劉隆抬頭看天，雖然是下午，灰色的云層遮住了陽光，陰冷陰冷的。這樣的天氣散的哪門子步，肯定是母后心情不好出來散心。

    于是，劉隆問了宮女，尋著母后的蹤跡追過來。

    鄧綏身子不太好，手腳發(fā)涼，但劉隆的手卻

    透著熱氣，大手握著小手，小手溫暖著大手。

    “嗯，大將軍等人謙恭孝義，我不能阻擋?！编嚱椆首鬏p松道。

    劉隆停下腳步，抬起頭，鄭重道：“母后，我長大了，還有我呢?！眲⒙‰m然外表是個小孩子，但心里年齡不是小孩子。

    雖然現(xiàn)在被養(yǎng)得嬌滴滴的，但腦子動起來絕對是成人的水平。

    鄧綏也跟著停下腳步，低頭凝視劉隆的眼睛，突然笑起來：“是呀，還有隆兒呢?！?/br>
    即使將來自己可能會和隆兒背道而馳，但目前他們走到同一條路上。這已經(jīng)是難得的緣分。

    兩人一路回到崇德殿，又讓宮女傳膳。

    吃完飯，劉隆想了想，張口道：“母后，我想追贈平壽敬侯為太傅?！?/br>
    鄧綏吃了一驚，平壽敬侯是她的父親鄧訓(xùn)，聞言心中疑惑：隆兒為什么要提起追贈阿父？是安撫自己？還是安撫鄧氏？

    劉隆見狀，將自己的想法合盤托出，道：“平壽敬候護羌有功，對羌胡素有恩信。他任上病卒，羌胡悲慟，恨不得以身代之?！?/br>
    鄧綏聽到隆兒說起父親的功績，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劉隆繼續(xù)道：“最近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尋人問了北地情況，我的想法可能有些幼稚?！?/br>
    鄧綏聽到這里，鼓勵道：“圣上這個年紀能想著為國為民，已經(jīng)遠超歷代帝王了，你且說來聽聽?！?/br>
    劉隆頓了頓，對母后的夸贊有些不好意思：“羌胡叛亂，固然有其狼子野心，但也因為邊吏豪右凌欺過甚。昔年，平壽敬候任護羌校尉時，西羌平靜。諸羌有今天這樣的局面，朝廷也有用人不當?shù)呢?zé)任?！?/br>
    “如今為了諸羌一事，府帑枯竭，花費過百億錢，兵士死傷無數(shù)，并涼二州生民凋敝。但看如今架勢，平定諸羌任重道遠，不知又要付出多少代價，甚至可能拖垮大漢。”

    鄧綏問道：“隆兒說的有些道理，那隆兒的想法呢？隆兒是要放棄涼州嗎？”

    劉隆連忙搖頭，道：“不！絕對不能放棄涼州，朝廷豈能因一時得失，放棄涼州的百姓？再者，若放棄涼州，那雒陽就危險了?！?/br>
    “涼州不可失?！?/br>
    鄧綏道：“隆兒，你繼續(xù)說?！?/br>
    劉隆道：“降則撫之，叛則討之?！边@是有唐一代對邊疆各族的基本政策。

    這八個字在鄧綏的心中回蕩，她綏沉思良久，才道：“繼續(xù)說。”

    劉隆道：“朝廷擇像平壽敬候那樣的能吏治邊，以恩信籠絡(luò)羌胡，若有狼子野心則派兵征討。再擇熟悉北地羌胡事務(wù)的人以金銀籠絡(luò)部族，分其聯(lián)盟，削其勢力?！?/br>
    鄧綏點頭，欣慰道：“隆兒確實長大了?！?/br>
    劉隆問道：“母后，你以為如何？自古以來賤夷狄，我愿恩養(yǎng)其如華夏?！?/br>
    鄧綏聞言，詫異道：“隆兒，你……”

    劉隆解釋道：“楚國在東周被視為蠻夷，但現(xiàn)在誰言楚人為蠻夷？甚至連楚人這個稱呼都不在了。我相信未來某日，諸羌會如楚人一樣成為花夏的一部分。恩養(yǎng)夷敵，若無人做，那就從我開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