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眼前一片黑暗。耳邊的哭聲有舅舅的、有女人的、有男人的、也有孩童的……

    大行皇帝需要在太仆令占卜的吉日下葬，在此期間，皇上、皇太后、嬪妃公主、在京諸侯王、百官大臣都要過來給先帝哭靈。

    百官每五天過來哭一次靈，但皇上太后皇子公主嬪妃每日都要過來哭靈。

    劉隆年紀(jì)太小，在眾人看來就是不知事兒的嬰兒，每次哭靈都是走過場。

    即便是這樣，江平也擔(dān)憂劉隆在往來的路上被風(fēng)吹著。因此，江平向蔡倫申請了一輛羊車。

    羊車當(dāng)然不是用羊拉的車，而是人拉的小車，裝飾精美。羊車四周圍上厚實(shí)的帷帳，隔開了外面的寒風(fēng)。

    迷迷糊糊地來，迷迷糊糊地走。

    劉隆沒發(fā)出一聲哭聲，全是江平在表演哭泣，他并不是簡單地張大嘴啊啊啊地哭，這種哭法是劉隆的哭法。

    江平是一邊哭一邊說，而且吐字清楚，追述先帝生前的功績以及惋惜先帝怎英年早逝，最后期望先帝保佑新皇保佑大漢。也許最后一部分江平哭得最真心實(shí)意。

    第7章 改掉壞習(xí)慣，難道還要挑日子

    昨夜吹了一夜的北風(fēng)，劉隆上午醒來發(fā)現(xiàn)下大雪了。

    大雪足足有一尺多深，殿外傳來窸窸窣窣清掃積雪的聲音。江平弓肩縮背，雙手?jǐn)n在袖中，回到內(nèi)室。

    他先低頭趴在搖籃上嘬嘬嘬地逗劉隆，劉隆發(fā)現(xiàn)江平的睫羽上竟然結(jié)了一層冰晶，臉頰凍得通紅。

    王娥端來一盞熱水遞給他取暖，江平接過來雙手捧著：“王阿姆，你不知道外面多冷，據(jù)說哭靈的嬪妃都凍暈了兩個(gè)?！?/br>
    王娥心中嘆息一聲，按照祖制，無子的嬪妃要去給先帝守陵。先帝宮中唯有兩子，且都生母早逝，這些嬪妃怕都要去皇陵過清苦的日子。

    江平不等王娥回復(fù)，繼續(xù)道：“皇太后知道了，就讓體弱的妃嬪回去修養(yǎng)?！?/br>
    王娥念了一聲西王母保佑，真心實(shí)意道：“皇太后陛下仁慈?！?/br>
    “可不是呢，前幾天就派人過來說，只讓陛下身邊人代為哭靈。今天，我還發(fā)現(xiàn)大皇子和四位公主也都沒去，是他們身邊的人過去哭靈?！?/br>
    江平停頓下來，頗為得意地哼了一聲，繼續(xù)道：“那些人會哭什么靈，張著嘴只會啊啊啊地哭，翻來覆去就是‘先帝圣明’‘先帝怎么就去了’之類的，笨嘴拙舌?！?/br>
    王娥聽了，笑道：“他們怎么能比得上你？”

    說完，她走到窗邊，挑起厚厚的窗簾，只見白茫茫的一片，德陽殿和殿前的朱雀闕巍然屹立，仿佛雪谷中挺拔的青松，威嚴(yán)肅穆地守衛(wèi)著北宮。

    “這雪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能停?！?/br>
    江平小口喝著熱水，隨意地半趺坐，一只腳從榻上垂下來，問道：“你想你家女兒了？”

    王娥聞言身子一頓，眼睛垂下，然后轉(zhuǎn)頭看向江平道：“我進(jìn)了宮，要守宮中的規(guī)矩。”

    宮中為皇子選奶娘，選的都是身體健康剛生產(chǎn)沒多久的年輕婦人。也就是說，為了養(yǎng)家糊口，王娥將親生孩子拋在家中，自己卻來宮中喂養(yǎng)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劉隆。

    江平聽了嗤笑一聲，不以為意，將杯盞放到案上，順了順衣服站起來，道：“你以為你那良人和老虔婆靠得住？”

    王娥眉頭微微一皺，不滿地看向江平道：“我家君姑慈惠，視我如親女，還請江黃門嘴里

    積德。”

    江平嘴一撇，不屑道：“男人連親生兒子都能舍棄，更何況還是小丫頭？行，你相信他們是你的事，我呀是好心當(dāng)成了驢肝肺?！?/br>
    王娥剛才聽到江平無緣無故罵君姑是老虔婆，心中憤怒，但她素日性格溫順，只稍稍告誡了一下。

    但江平的下一句話卻在王娥心中激起了漣漪，若非家計(jì)艱難，良人沒有營生，她怎么會離家拋?zhàn)觼韺m中做奶娘？

    王娥想起良人和君姑平時(shí)的言行，和尋常百姓一樣，但……王娥又想起了外面的鵝毛大雪，君姑老邁，良人粗心，萬一……

    “江黃門，剛才是我失言了。我現(xiàn)在要怎么辦？當(dāng)初宮中人說了，每月給我家送錢谷，但也說了不讓我歸家?！蓖醵鸬哪樕下冻鼋辜敝?/br>
    聽到王娥道歉，江平的臉色這才舒緩一些。他道：“我最近認(rèn)了干兄弟，他干著采買的行當(dāng)。你拿些錢給他，讓他買一頭哺乳的母羊送到你家。這羊奶雖比不上人奶滋補(bǔ)，但比米粥好多了?！?/br>
    王娥聽了千恩萬謝，趕忙取了幾串五銖錢來。江平接過來，數(shù)了八百錢，掂著道：“一只羊大約五六百錢，剩下的是給那人的辛苦錢，你別舍不得。”

    王娥自然知道宮中的規(guī)矩，稍微一動就要花錢，更何況是托人辦事。她點(diǎn)頭道：“我明白?！?/br>
    江平瞥了眼王娥的錢箱子，嗤道：“你還有幾分聰明，沒把賞錢送回去，不然將來必要落個(gè)人財(cái)兩空。好好留在手里，給你女兒攢嫁妝?！?/br>
    江平不等王娥回答，揣著錢冒雪出去了。

    劉隆將二人之間的言辭往來聽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知為何生出一股傷悲來，不住地感嘆東漢資源的貧瘠。

    若劉隆這樣小嬰兒在現(xiàn)代，還可以沖嬰幼兒配方奶粉喝。然而現(xiàn)在，他只能搶別人的母乳喝。

    “陛下，你餓了嗎？”王娥的臉上依然帶著對女兒們的擔(dān)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