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鈞正在疑惑之?間，卻聞文武場聲停，外間一片寂靜。岳昔鈞心中有?些不妙的預感，她聽得見自個兒的心跳之?聲，她握上了拐杖。

    一片非同尋常的死寂之?中，有?人?在說：“是誰點的戲？”

    李春喜陪笑道：“回小姐，是大老爺點的戲?！?/br>
    那人?便道：“原來是父親點的戲，旁的也?就罷了，怎點了《春閨夢》？”

    似乎是丫鬟在回話道：“小姐，這戲在京城唱得少?些，恐怕大老爺是不曾聽過?！?/br>
    后面的話她不曾說，各人?也?都明白?她言下之?意是“恐怕大老爺望文生義，以為?是甚么香艷的戲文”。

    那小姐倒是出府聽過一次《春閨夢》，便曉得并非是幽媾的戲碼，反而?是鶼鰈離散的曲目，在她父親大壽當日唱，有?些個不吉利。

    那位小姐道：“既是如此，便改作《龍鳳呈祥》罷，熱鬧一些。你?也?不必為?難，我?自去回明父親。”

    李春喜道：“是，是?！?/br>
    那小姐又道：“打了簾子，叫我?瞧瞧行頭。”

    李春喜道：“后間腌臜，小姐千金之?軀，還是不去為?好?！?/br>
    那小姐道：“我?只站在外頭瞧一眼便罷，若是有?甚么瞧著?不好的，此時給你?們換了還來得及。”

    李春喜為?難地道：“這等小事何敢勞煩小姐把關?！?/br>
    那小姐沒有?說話，岳昔鈞想，她大略露出了微微不悅的神情。

    下一刻，一只手撩開了簾子，打簾之?人?側(cè)過身，道：“小姐請?！?/br>
    那小姐往里間瞧去，只見一位女子坐在妝鏡臺前扮戲，聞聲起身轉(zhuǎn)頭，放下手中的粉盒，露出一張鋪滿白?|粉的煞白?面來。

    那臉上的黛眉和朱唇全被粉遮蓋住，面上只有?白?里微微透灰的顏色，就好似僵死之?尸，又好似白?無常入世。

    這女子正是岳昔鈞，她垂手福了一福，全然瞧不出腿傷未愈。

    而?那小姐卻是一怔。

    岳昔鈞垂著?頭，只聽一聲好似天邊傳來：“你?……抬起頭來?！?/br>
    這一聲，說者恍惚，聞者也?恍惚。

    ——適才岳昔鈞聽聞外間那小姐的聲音，便如同鴻蒙初開，乍然想起自己竟然一路也?不曾問過，究竟是哪家唱堂會。

    她的不曾問，只不過是漠不關心罷了。她不在乎去哪里，不在乎做甚么，因為?她心中所思所想，恐怕永遠也?做不了，去不到。

    然而?，岳昔鈞終于明白?自己錯了。既然是母親安排來此，又如何不能有?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

    岳昔鈞緩緩抬首，望向了那小姐——

    那是滿目恍惚的沈淑慎。

    第90章 沈淑慎貍貓換太子

    沈淑慎見過這張臉。在名為摘星樓大火的噩夢中。

    沈淑慎自打用了神醫(yī)開的方子, 已?經(jīng)許多年不常做夢了，更不常做噩夢。夢回摘星樓大火，也?只有?那?么?一次。而那?一次, 稱得上是刻骨銘心。

    夢中, 冤魂齊吼, 從四面八方質(zhì)問她為何要在摘星樓設生辰宴。他們質(zhì)問她，若不是她過生辰，若不是來?捧場，他們何會葬身此處？他們何會不得?安息, 不得?公道, 不得?雪恨？

    那些臉一個分裂成兩個，兩個又分裂成四個, 四個分裂成八個……分得?無窮無盡，卻又倏忽聚成一張巨大而慘白的臉來。

    那?張臉從高處向沈淑慎壓下來?, 沒有?質(zhì)問, 沒有?怒吼，只有?冷冷的、飽含恨意的眼神。

    沈淑慎驚醒，大汗淋漓。

    ——那?是失了血色的、灰白的、岳昔鈞的臉。

    是本該逃出生天, 遠走?高飛的岳昔鈞的臉。

    沈淑慎又開始吃藥了。

    目下，沈淑慎在略暗的屋室之中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她恍恍惚惚之間，竟然先是開口?問道：“碧簪，我近日的藥，用過了嗎？”

    丫鬟碧簪答道：“小姐，尚未。”

    沈淑慎釋然地點了點頭?, 道：“原來?如此?！?/br>
    沈淑慎向岳昔鈞微笑道：“你叫甚么?名?字？”

    岳昔鈞報上了她頂替的那?人之名?，捏著?嗓子道：“回小姐, 奴家?名?喚湯世琴?！?/br>
    沈淑慎道：“你的本工是甚么?？”

    岳昔鈞道：“是武旦?！?/br>
    沈淑慎道：“今番有?你的戲否？”

    岳昔鈞道：“說來?不巧，奴家?練功摔著?了，恐怕難以獻藝?！?/br>
    沈淑慎道：“傷著?腿了？”

    岳昔鈞道：“是?！?/br>
    沈淑慎心道：這倒巧了，這女子長得?像駙馬，也?同駙馬一般有?腿疾，怕不是現(xiàn)世現(xiàn)報，要找我勾魂索命來?了？

    她微微打了個寒戰(zhàn)，覺得?有?些個脊背發(fā)?涼，只頷了頷首，頗有?些匆匆地走?了，連要看行頭?的事?都忘卻了。

    安隱這才走?至岳昔鈞身旁，小聲后怕道：“好險，我還當她認出小姐了哩。”

    安隱也?化了妝，但?她適才仍怕沈淑慎瞧見她。

    而沈淑慎是著?實不知岳昔鈞實則是女子之事?，故而她并未往眼前之人或許是駙馬這一節(jié)去?想?，反而真以為是巧合。

    這一小變故之后，沈淑慎再未來?瞧過慶彩班。

    不知不覺便到了沈大老爺壽誕之期。沈府開門納客，歡聲笑語一片。岳昔鈞仍舊隨著?慶彩班的眾人早早來?到了戲樓，她還在彩排時的位置靜坐，聽著?樓外喧鬧之聲，好若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