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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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鄰居家的公雞把林湘叫醒了。 她掙扎著起了床,洗漱完走出家門,照例在巷口那家特別好吃的食攤買了餅子和胡辣湯。 林湘不愛吃蔥,每次都要跑到做餅的小哥面前——其實人家年紀比她小得多,讓對方給她單做個不放蔥的。導(dǎo)致脾氣暴躁的小哥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每日特意為她做一個不放蔥的酥油餅的習慣。 甫一落座,小哥便將一只盛滿湯的粗瓷碗擱上桌子,平淡地陳述: “今天你起得太早了,餅還沒做,要再等一會兒?!?/br> “哦。”林湘點點頭,捧著碗小口喝湯。其實,這個點兒才是大多數(shù)人吃早飯的時間,她等了好一會兒才尋到座位。按這小鬼的性格,估計是故意刺她平日起得太晚,但的確如此的林湘沒辦法反駁,只道:“明天我也會早起的。” 頓了頓,她又說:“今天就不要餅了,這會兒人多,你去忙吧,再給我上個茶葉蛋就行?!?/br> 林湘吃東西很慢,在這個世界的土著看來,她磨磨唧唧像個小爺們,至少,在辛茗看來如此。 林湘是他見過最沒女子氣概的女人了,不務(wù)正業(yè)、卯時才起、叁餐不定,人又挑食,只會站在他面前溫吞吞地說“請給我做個不放蔥的餅”。 哦,對,連臉也長得小家子氣。 兩個月前,巷子盡頭那間大院子里的人家搬了出去,害他們家丟了一天幾十文的生意進賬。辛茗一直盼著有人再住進來,結(jié)果,人是住進來了,可這家伙摳門呢,到家中連個下人都沒有。 熟練地給油酥餅一一翻面,他忿忿抬起眼皮,眼瞳掃向林湘的座位。很好,她的雞蛋剛吃完,碗內(nèi)還剩下半碗胡辣湯,此刻正舀著湯往嘴里送,磨蹭蹭的模樣丑極了。 和辛茗一起長大的朋友徐語卻被她迷得不輕。非要說林湘容顏如玉、皓齒明眸,笑起來更是璨璨生光,這些不知從哪學(xué)來的用詞簡直讓同樣沒讀過書的辛茗酸倒了牙。 除了那張臉、除了有些錢,她壓根就沒一點兒配得上小語。偏心的辛茗憤然想。 有一日,小語趁她吃完飯起身付錢的工夫,故意和她撞了個滿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傻不愣登將小語扶起來,喏喏連聲道歉,末了還掏錢為小語買了兩個酥油餅。 辛茗冷眼看著徐語用一副急嫁的表情跟她搭話,那女人木愣愣應(yīng)了兩聲,確認徐語沒事后就直接走了,白白讓少年萌動的春心碎了一地。 餅皮兩面煎好,辛茗利落一鏟把它放進竹編餐盤里,將油亮亮脆生生的酥油餅端到了林湘面前:“你點的沒放蔥的餅,一共七文?!?/br> “哦,好的?!绷窒娴皖^去翻錢袋,完全沒在意辛茗自作主張給她加餐的事實。 看著女人爽快掏錢的動作,辛茗輕輕揚起嘴角。這女人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好糊弄。 嗯,今天又多賺了一個酥油餅錢。 林湘并不知道辛茗如此復(fù)雜的心理活動,她只是默默感嘆這小哥做的餅一如既往的好吃。 感謝小哥百忙之中還愿意抽空敷衍她一下。 “中午你們出攤嗎?”吃完了早飯,她問一旁坐著的小哥的家人。 “中午我們是不做的?!毙「绲母赣H輕聲答。 小哥的父親似乎姓方,林湘看著,方父才叁十出頭。對方有一張蒼白的面孔,體態(tài)也很消瘦,常年的cao勞讓他頭上已有白絲,眼角也生出細紋,但過于優(yōu)越的長相將這種年華老去與病氣也融成令人驚艷的病弱風韻。 托父輩基因的福,辛小哥生得也很好,幾乎和他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但小哥的眼尾更圓、也更有生氣一些,貓兒似的。本來是可愛的長相,他卻不大愛笑,嘴唇總是抿著,眉梢上飛,這讓他看著完全不似父親謙和,平白多了幾分攻擊性。 林湘能理解對方這種性格,畢竟,若他像個軟面團,怎么能在這個時代以男子的身份拋頭露面做生意呢?故而,哪怕不喜小哥對她說話的語氣(說實話這家伙服務(wù)人的態(tài)度很有問題),林湘也沒怪怨過他。 做飯好吃也算是一種才能,而她天生對有才華的人有包容心。 “好吧?!钡昧诵「绺赣H中午不做的回復(fù),林湘只好遺憾地走了。她還想用這家超好吃的酥油餅招待短工呢。 說起短工,林湘眼前跳出了元宵的模樣,想到快要和這位超級大帥哥見面,大清早就起床似乎也沒那么苦逼了,她苦中作樂地想。 書店離小院不遠,大約幾千米的樣子,林湘加快速度,步履輕盈地在街道間穿行,質(zhì)地輕盈的蔥白衣料隨之翩然而動,若山間的云霧翻騰。 辛茗正在給餅翻面,鍋鏟停下來的時候,林湘已然走遠,只留給他一抹纖細的背影。他并沒有在意,繼續(xù)招呼眼前的客人,完全不知道無意間,自己究竟錯失了多少個酥油餅錢。 憑借這具身體5.2的優(yōu)良視力,快走到惜流芳門前時,林湘一眼就瞅到了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 是元宵。 他今日穿了一件深藍的麻布短褐,腰身只被黑布條一束一勾,就特別吸睛,看著勁瘦而有力量,林湘暗贊一聲好腰,忙提著裙擺跑向?qū)Ψ健?/br> 沒那個閑心欣賞,她應(yīng)該是遲到了。為什么要想不開把見面時間定在了早上七點鐘啊,勞動人民起床早你又不早!林湘十分懊悔。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等急了沒?”她邊跑邊沖對方招手。 元宵輕輕搖頭。 這什么意思?沒遲到還是沒等急?林湘差點沒剎住腳步,在離元宵叁步遠處氣吁吁站定,林湘盯著對方面無表情的臉,小小的腦袋里藏了大大的疑惑。 目前只有元宵一個人來了。 想了又想,她在遲到和等急兩個問題中選了一個,猜測著詢問:“你是不是想說,我其實沒有遲到?” 元宵默默頷首。 bingo!聰明如她。聞言,林湘翹起嘴角,笑容可愛。 而她的笑容并沒有燦爛太久。 和她對視的男性面上不見半點被感染的開懷,一副將冷漠酷哥四字詮釋到底的架勢。 林湘翹起的嘴角很快掛不住了,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她的尷尬之情近乎溢于言表。 救命,高冷這種屬性最好永存二次元好伐?說話對象板著臉真的讓人壓力很大。 “好了,既然你到了,那就先跟我一起進店里吧,正好坐下休息一會兒?!弊詈?,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的林湘干脆轉(zhuǎn)移了話題。 走在前頭給人領(lǐng)路,林湘用鑰匙開了門鎖,回頭招呼道:“可以進——” 剩下的話被咽了回去。 元宵依然留在原地,一步?jīng)]動。 林湘只好認命地返程,指著自己的店面,以為是對方?jīng)]聽明白,她加大了與元宵的對話音量,語速緩慢而耐心:“我們先進屋?” 男人還是不動,垂眼看她,很是堅定地搖頭。 怎么回事? 林湘有些摸不著頭腦。 莫不是是因為這里是女尊男卑的古代,元宵不方便孤身和她獨處一室?考慮到對方的長相和性格,她在心里猜測。 既然生出了這種猜測,出于禮貌,她便不再出言請對方進屋了。腳下默默移步,為了避嫌,她干脆站得離對方十數(shù)步遠,二人不再交流,雙雙盯著街上往來的人流發(fā)呆。 等了一會兒,短工們才陸續(xù)到齊了,互相通過姓名,林湘領(lǐng)著五人進了店鋪,分配好每人的工作內(nèi)容。 眾人拾柴火焰高,數(shù)個力氣大的短工一齊出馬,到了下午,架上的書籍便都收回了書箱。 林湘打算將店里的書都拿回家曬一曬,視保存狀況分出好劣,再做分類出售。 熟悉門路的短工雇來了幾架拉貨的牛車,大家兩人一組,合力把書箱都抬了上去。 五個短工抬箱子,兩兩結(jié)伴,自然會剩一個人落單,總是林湘沒想過,被剩下的居然是元宵。 ——她還以為,短工里的兩個男人會組個隊。 呃……她幫忙,還是不幫忙,這是個問題。 沒等林湘猶豫多久,一晃神的功夫,元宵已經(jīng)搬了一個來回。 “我們倆一起搬吧。”手掌摁在他準備搬動的第二個書箱上,她忙道。彼時,元宵已經(jīng)彎下了腰,手指剛扣上木箱的接縫。 聞言,元宵略仰起頭,一雙黝黑的眸從東家摁在木箱上的蒼白手指掃到她弱不禁風的身板,最后,停在那張秀美而友善的面龐上。 剛剛那句話并不是詢問的口吻。 必須要答應(yīng)么。 他猶豫著,沒有立即點頭。 東家的眼瞳是元宵來到帝京以后少見到的干凈柔和,像他家鄉(xiāng)上清凌凌的雪溪,笑起來時溪河流淌,閃著粼粼的波光,元宵每次見時都覺心靜而神怡。 只看她現(xiàn)在的笑容,元宵就知曉,她對一只裝滿書的箱子有多重毫不知情。這不奇怪,大家出身的女郎君都是沒做過重活的。 “可以么?”東家又問他 。 元宵只好點頭。 她是他的雇主,雇主的話,他必須要聽。 況且……此刻東家臉上的笑容,他希望能留得長久。 然而,剛抬起箱子,林湘的臉色就變了。救命,這是什么人間疾苦。 表情管理驟然失敗,她的五官一下子扭曲了不少,幾百斤的書箱實在超出她的能力范疇,林湘只覺得手上的箱子快把兩條胳膊墜斷了。 強提一口氣,她雙臂使力、齜牙咧嘴,正無比痛苦之時,手上卻忽地一輕。 有些粗糙的指頭和她的相碰,她的視線瞥過去,發(fā)現(xiàn)元宵默默調(diào)整了抬箱的位置,將原本應(yīng)該落在她這里的重量分走了大半。 這世界不是女尊男卑女孩子力氣大么?她的性別紅利在哪呢?被狗吃了么? 不管心里頭有多少抱怨吐槽,表面上,林湘自然半個字也不可能傾吐。對方已經(jīng)幫她分擔了大部分重量了誒,難道她還能認輸撂挑子?開玩笑,她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一趟又一趟把箱子往牛車上抬,林湘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早濕透了她的額發(fā),讓發(fā)絲一綹綹貼在臉頰上,蒼白的臉龐也染上了姝艷的色澤。 見狀,元宵執(zhí)意將箱子自個兒抬了起來,不肯再要她幫忙了。 林湘較勁的心氣早磨沒了,不顧形象蹲下了身子,她用手捧住自己燒起來的臉頰,心臟怦怦直跳,眼前也陣陣發(fā)暈。 “東家,你還好么?”幾個短工忙放下手上的活計,七嘴八舌地圍上來說著關(guān)心的話語。另一個男工則湊到元宵旁邊,和他低聲絮語:“元宵你也是,老這么木頭愣腦的,惜那把力氣做甚?東家說要幫忙,多半只是客氣一句,哪能讓人動手?若是惹得她惱了你怎么辦?” 東家不像是那種人。 元宵抬起手,欲比劃著解釋一句,低垂的目光觸到被人簇擁著蹲在地上的少女時,已經(jīng)比出去的食指又蜷回了掌心。 無論如何,東家因他受了累。 元宵垂下了頭。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太復(fù)雜了,他總是做不好。 林湘的受苦之路還沒結(jié)束,短工可不知道她家住哪,快到家的時候,她坐在打頭的那倆牛車上指路,腰酸背痛卻要坐直不說,更要頂著鄰人的注視和小聲議論,心態(tài)簡直快爆炸了。 尋書早早聽到動靜,翻出在林家時穿的下人衣裳候在門口。她是林湘特意請來充場面的,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這群年輕力大的短工要是知道家里只有她一個人住,指不定會起什么歪心思。 尋書在林家時訓(xùn)練出來的素養(yǎng)很能唬人,眾人一下牛車,她就接手了指揮工作,站在一旁當監(jiān)工,看著幾個短工將箱子盡數(shù)搬進前院。 工人都很聽她的話,干活也不閑聊了,手腳比林湘親自指揮時麻利得多。或許自己應(yīng)該維持老板的高冷,不應(yīng)該表現(xiàn)得一團和氣,林湘在心中一件件自我反省。 尤其以及特別是——她不應(yīng)該爛好心的。 林湘怨念地盯著元宵搬箱子的背影。這家伙明明是一個人干活,工作效率卻比有她幫忙時高了一倍不止。 所以她為什么要自不量力幫倒忙…… 第二天,痛苦地起了個大早,坐在巷口喝湯的林湘握勺的手微微顫抖。她無比深刻地意識到:人和人的體質(zhì)不能一概而論,雖然這個世界的女人都力氣大,但這具身體就是個弱雞,性別紅利與她無緣。 太慘了。 她需要抹點紅花油冷靜一下。 *增加了一點和元宵相處的小細節(jié)~ 元宵的感情推進我一直覺得處理得不到位,想磨得更流暢自然些,沒辦法我最偏愛他?,F(xiàn)實里面他這種人最難得了。 這更是明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