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 十字令
海軍都督府的大軍分水陸兩路南下,抵達上海之后,知縣來迎,李彥直將海軍都督府衙門設(shè)在淞江岸邊,又宣布了朝廷將上海設(shè)為市舶司總署所在地之意,全面接掌這里的軍政大權(quán)。 知縣聽說李都督要在上海開市舶,就帶了吏、禮、兵、刑、戶、工六房屬吏來聽命,那些吏員、書算都躍躍欲試,心想既開市舶司,這里頭大有好處可拿,大有油水可撈。李彥直是何等眼光,一眼掃過去,見這些人雙目似賊,油滑得不得了,便一個也不用,卻讓張岳去主抓這件事情,所用之干部,都是六藝堂畢業(yè)的學(xué)生。至于辦事人員,則寧可招收市井中的人才,也不再用官府舊人。 與市舶司事務(wù)同時,軍隊布置也在進行。此次隨李彥直南下的部隊,陸戰(zhàn)部有一萬五千人,水師三萬二千人,大小戰(zhàn)船兩百八十余艘。李彥直接掌了寶山所,將陸戰(zhàn)部都安置在這里,跟著部署水師。那三萬兩千水師核心是張岳帶來的雞籠寨機兵約五千人,李彥直將之作為海軍都督府水師的本部主力,安置在黃浦江入??诘乃?,又派林碧川據(jù)長江口外的大七島,派徐元亮據(jù)小七島,派洪迪珍據(jù)小七島南的羊山島,又調(diào)遣金山衛(wèi)原有將士,進駐金山衛(wèi)海岸線外二十里的灘滸山,這樣安排下來以后,上海的岸外防線就成了。 部署既定,洪迪珍、周文豹等都來促請李彥直趕緊南下,以免大員受到攻擊,李彥直卻道:“欲速則不達。現(xiàn)在就挾大軍南下,只會更慢?!敝慌尚煸聊舷略囂?,結(jié)果徐元亮在大衢山附近就遇到了陳思盼的伏擊。 王直北上的這段時間里,陳思盼大力搜羅手下,據(jù)有七大水寨,部眾超過一萬人,徐元亮不敢更他正面對抗,繞向西邊要避開他的鋒芒,不想?yún)s又在杭州灣外的東霍山一帶被于七阻截。 原來王直、破山南下之后,在南直隸以及浙閩海面廣布流言,說李彥直背叛了東海眾,還從天津帶了大軍南下,要將所有海商海盜斬盡殺絕。這流言其實也不全是謠言,因李彥直在京津一帶確實把王直一派害得夠嗆,這時王直也不需編造故事,只把李彥直如何對付他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訴陳思盼、于七等人,這些人一聽之下哪有不恐慌的,只半月之間便有數(shù)萬之眾歸附了王直、破山祈求庇護,一些比較大的頭領(lǐng)人物,如陳思盼、于七、鄧文俊等不愿意歸附王直,卻也各自為守。及李彥直到達上海之后部署長江出??诘姆绖?wù),那更是天朝正規(guī)軍的氣派!陳思盼、于七等心中害怕,又聽了王直的話,先入為主,對北面下來的徐元亮部便深懷戒懼。 浙東的這些海盜加在一起,數(shù)量不下十萬,戰(zhàn)船逾千,而且在這一帶是地頭蛇,熟悉周圍的海路,這些人分散開來難成大氣候,但齊心反抗時便讓李彥直大感棘手,知道要越浙東海面南下,繞不開這批人。他派人傳令各寨讓他們歸降,但各寨都緊閉寨門,不肯出來。 徐元亮得了李彥直的戒飭,沒再南下,只派遣船只到浙東各島宣傳李彥直的“招撫”之意,但浙東各島無人肯信,反而加緊了戒備,以防北師來襲。只有少數(shù)幾伙小股海商冒險受了招安,并給徐元亮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王直和破山已經(jīng)擁眾南下、攻打大員去了!徐元亮得到消息后趕緊回稟海軍都督府衙門。 王牧民的舊部擔(dān)心大員的基業(yè),便促請李彥直趕緊發(fā)兵,張岳卻持反對意見,說道:“海路要到大員,得先經(jīng)過浙海。如今浙江海面各島各寨都將我們視為大敵,我們的船隊南下,是要先收拾了這些島寨,還是要不顧他們,硬沖下去?若不先收拾這些島嶼水寨,中途若遇到伏擊怎么辦?或者我們到達閩海之后,浙東群盜與已經(jīng)進入大員海峽的王直、破山夾擊我們,那時又怎么辦?但要先收拾浙東沿海的這些島嶼水寨,且不說我們現(xiàn)在的水師實力未必就足夠,就是我們實力足夠,等我們收拾了浙東之后再南下,時間上也來不及啊?!?/br> 李彥直深以為然,安慰諸將道:“張岳說的甚是,我也早就說過,欲速則不達?!?/br> 周文豹問:“可要是讓王直他們真把大員給打下了,那時可怎么辦?” “我早已派逸凡南下了?!崩顝┲闭f:“這件事情是王五峰和破山占了先機,有此局面也在意料之中。但吳平他們?nèi)裟馨次艺f的做,至少能叫王五峰他們討不了好去。但萬一吳平他們在我們趕到之前就已經(jīng)全軍覆沒,那我們?nèi)チ艘仓皇亲屚踔薄⑵粕礁鱾€擊破而已。所以眼下我們先要做的,是挖王五峰他們的根——只要挖斷他們的根,就算讓他們暫時占據(jù)上風(fēng),日子一久對方也將無以為繼。” 諸將問:“他們的根是什么?怎么挖他們的根?” 李彥直嘿了一聲,說:“他們的根就是海外貿(mào)易,王直以沖海禁起家,要挖他們的根,就是開市舶司,使天下貨物聚于我處,東海所有海商就會對王五峰離心離德,棄王直而就我,那時他在東海過得一天便弱一天。東海大勢會自然而然地向我這邊轉(zhuǎn)?!?/br> 李義久又問:“可萬一他們占據(jù)了大員,那時可怎么辦?” “大員被他們占據(jù)一時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的澎湖水師全滅,而大員卻成了他們的補給地。不過會演變成什么局面,就要看吳平和羽霆如何應(yīng)對了?!?/br> 還在李彥直到達上海之前,雞籠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敵蹤。 王直和破山南下之后,在浙東海面花了一點時間吸納新人、吞并船隊、散布流言,破山費了偌大的力氣,勸王直放了嘉靖,可他卻沒想到李彥直沒有選擇先取嘉靖,而竟然能大膽地調(diào)處兩京平衡,不入南京,先下上海。這樣一來,破山的謀算也被打亂了,他本來以為他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來攻略東南,但李彥直抵達上海的時間卻比他的預(yù)料大大提前了。 “好像又輸了兩成了?!逼粕洁哉Z著。 “你早就全輸了!只是自己不肯承認(rèn)而已!”角落的一個甕子里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但這句話卻讓破山大受刺激。 “是,是輸?shù)貌畈欢嗔?。可我不會放棄的,怎么也要?zhàn)到最后!” “可你再戰(zhàn)下去,為的又是什么呢?當(dāng)初你破門而出,還可以說是和他道不同不相為謀,認(rèn)為他注定要失敗,所以要帶大伙兒走另外一條道路,但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要成功了,你再這么糾纏下去,還有意思嗎?” 破山的兩個瞳孔收縮了起來,怒喝道:“你給我住口!”走了出去,重重關(guān)上了艙門! 破山和王直合兵一處以后,大小船只已達到三百來艘,兵力將近四萬,抵達浙東海面后又搜羅許多可用于近海作戰(zhàn)的漁船、海滄舟等,又招攬了兩萬多名蝦兵蟹將,順著北風(fēng)南下,一舉攻占了因張岳北上而兵力空虛的雞籠。 這些年陳羽霆開發(fā)大員,主要集中在南部,北部地區(qū)開發(fā)程度不高。而且大員島的南部和北部,在陸路上基本是隔斷的,沒有很通暢的陸路交通,平常雞籠和澎湖、大員南部的往來靠的主要也是船只,所以破山和王直攻占雞籠以后,并無法沿陸路南下,要得到大員的精華地區(qū),仍需進行海戰(zhàn)。 差不多也就在這時,蔣逸凡到達了澎湖。 他一路日夜兼程,在揚州府到杭州的一段路上甚至隱埋真名,夜宿旅店,不宿驛站,以避免南北政爭的干擾,直到過了杭州以后才重新拿出關(guān)防。到福州時通知楊珖、詹臻等人到上海聽命,自己卻馬不停蹄,直抵漳州,又在張維的掩護下到了澎湖。 這時王直、破山攻占雞籠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了澎湖,聽說王五峰的大軍有六七萬人,大員是人心惶惶,澎湖水寨亦已決心死戰(zhàn),吳平卻對戰(zhàn)守之策頗為猶豫,見到蔣逸凡后松了一口氣說:“逸凡,你來得可真及時!” 蔣逸凡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說:“我可沒帶一槍一炮過來,只帶了一雙拳頭,只怕幫不到你什么。” “我又不是要你去打仗?!眳瞧娇蓻]開玩笑的心情:“我只是想聽三公子……” “別叫三公子了,”蔣逸凡糾正說:“三公子現(xiàn)在是都督了!叫都督!” 自吳平以下,諸將聽到這個消息精神都為之一振,李彥直做了高官,那他們只要撐過這一役,之后的出路也就一片光明了。 “都督,都督……嘿嘿。”吳平仿佛對這樣稱呼李彥直還有些不習(xí)慣:“好吧,都督就都督,不過他做都督了,給我們封個什么官呢?是不是副都督?” 蔣逸凡笑道:“都督以下,不叫副都督,叫都督同知,不過一時之間大伙兒也升不到那里去。但咱們是都督的‘自己人’,只要他在上頭,只要挨過了這一關(guān),遲早輪得到我們的?!?/br> “挨過這一關(guān),挨過這一關(guān)……”吳平哼了一聲,說:“聽說王五峰這次在北邊吃了三……吃了都督的大虧,手里的船只怕都不如我澎湖的戰(zhàn)船好,裝備應(yīng)該也不如我。但問題是我手里只有精銳機兵七千人,戰(zhàn)船百余艘,比王五峰少多了,他們不但船夠多,人也夠多,螞蟻多了咬死大象,真打起來,我們就是有地利之便也未必能取勝,雖然如此,我還是盼著他們會奔澎湖這邊來,他們攻我守,我仍有把握守住,加上南大員蔡二水所部,月港張維所部,三線聯(lián)防,大可久守??晌遗碌氖撬麄儾淮蛭疫@里,卻先奔大員去,蔡二水可萬萬抵擋不住……” “你的擔(dān)心大有道理?!笔Y逸凡道:“都督也認(rèn)為,破山不會先來打澎湖的,他一定會先打大員。而且會驅(qū)遣那些才招攬到的蝦兵蟹將做前鋒,你若去攔截他,他就用這些蝦兵蟹將來消耗我們的精銳?!?/br> 吳平聽李彥直的這個預(yù)測和自己不謀而合,眉頭就皺得更厲害了:“要是這樣,我可就難辦了。澎湖水寨對上北面涌下來的這六七萬人,守澎湖還可以,打沖鋒也可以,要同時護住南大員上百里的海岸線可就難了,都督的大軍什么時候能到?若能早些到達,與我們前后夾擊,或許可以取勝?!?/br> “都督會盡早趕來,但我們不能指望那個。”蔣逸凡道:“都督以為王五峰和破山南下之前必然會在浙東海面設(shè)置障礙,再說我們的船隊出發(fā)比對方晚,等都督到達這里時,這邊只怕戰(zhàn)局已定了?!?/br> 吳平哼了一聲:“所以我們只能靠自己了,對么?” “不錯?!?/br> “那他給我的命令呢?”吳平道:“他要我戰(zhàn)到最后一兵一船都沒問題,但別是給我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wù)!” “都督的命令不是這樣的,只有十個字?!?/br> “哪十個字?” “勿死戰(zhàn),勿資敵,隨機應(yīng)變。” 吳平的眉毛揚了揚,仿佛聽到仙樂風(fēng)鳴一般:“這十字命令,是只對我說,還是羽霆也得聽命?” “他當(dāng)然也得聽命?!?/br> 吳平大喜,笑道:“若是這樣,那就好辦了!”(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