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六 收功(求月票啊求月票)
俺答終于還是決定了要攻打北京,他是這樣考慮的:眼前的形勢,不攻而退是為懦,但若是遇到不利,以蒙古騎兵倏來倏去的機動速度仍可以全身而退。當然,在這樣前提下定下的進攻戰(zhàn)略就是試探性進攻,若可取則取,若北京城的防御果然強大,那也就證明俺答那個“明軍要關(guān)門打狗”的想法是對的,他會立刻下令撤退,而不再是不破北京終不還了。 做了這樣的決定之后,俺答便發(fā)揮草原民族的優(yōu)勢,他先派五千輕騎分作五隊,sao擾京畿各個明軍據(jù)點——包括通州,又派出九千騎兵,分作三隊,其中有一半是試探性地進攻古北口,另外兩隊則往正北、東北尋找出路。而蒙古的主力九萬多人則依然南逼,這次卻又比上次謹慎多了,不再是一開始就大肆進攻,而是先派出游騎攻略各門! 北京兵力不足,外七門這時幾乎已全部放棄,只是堅守內(nèi)九門,蒙古的這第一波進攻不但未出全力,而且兵力分散,繞是如此,九門之中已有七個守得十分吃力!只有朝陽門炮火犀利,再次取得了大勝!西直門的指揮是徐惟學,他本來也要放炮殺敵立功,信如齋在城樓上張望,見來攻打的蒙古部隊并不見得有如何精銳,卻另有一支氣勢不凡的隊伍在遠處觀看,心中一動,便勸徐惟學示弱。 徐惟學問他為何,信如齋看看鐵蹄已近,急勸:“且聽我的!回頭再解釋!”這兩年來他謀無不中,所以徐惟學也對他十分信任,便依言不放鳥銃,不放火炮,只以長刀短刀、藤牌弓箭、開水石灰迎敵,精銳兵力伏而未出,這一仗就打得相當辛苦了!其它各門好歹都還穩(wěn)穩(wěn)守住了,這西直門卻差點失守! 到黃昏時徐惟學再也忍耐不住,就要出動鳥銃火炮,幸好蒙古人已聽到號令,從容撤退,這時諸門都已向兵部報平安,朝陽門更報了大捷,兵部各有封賞,只有西直門這邊受到譴責,徐惟學有些不高興了,責問信如齋:“你不讓我動精兵,卻是什么道理?若說不出合理的道道來,往后休想我再信你!” “我不要今日這場小功,是為了明日那場大功??!”信如齋說。 “明日的大功?” “不錯!”信如齋捻著佛珠,說:“那俺答縱橫大漠草原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兵法?這么大個北京城,若沒有百萬軍隊休想團團圍城!只能重點進攻!他卻九門一起進攻,不但一起進攻,而且未投入全部兵力,這是為何?因為他這是在試探!要探出哪出兵力最弱,明日再來時,那就是針對這個最弱的地方予以雷霆一擊了!” 徐惟學吃了一驚,但又暗藏歡喜地說:“那么他明日會……” “很可能會奔西直門來,但一定不會奔朝陽門去!”現(xiàn)在東海眾所控制的,也就這兩道城門而已了,信如齋說:“得趕緊通知老船主,把朝陽門的兵力都調(diào)過來!明天或后天,這西直門外只怕會有一場決生死、定勝敗的大戰(zhàn)!” 信如齋的這番道理不但說服了徐惟學,而且說服了王直,他當即下令轉(zhuǎn)移兵力。鳥銃手、倭刀手都好辦,只有火炮比較麻煩。幸好他們?nèi)硕啵鹣铝朔旁诟脑爝^的牛車上推著走。 這時北京城內(nèi)外被動員入軍的人已經(jīng)很多了,各處的民兵、伙夫、馬夫紛紛被點入伍,還有從外城逃進來的壯丁也都被編入臨時守城的行列,這些人要打野戰(zhàn)、攻堅戰(zhàn)那都是不行的,但搬搬抬抬,煮開水、推滾木、運石子、堵城門等卻都還可以,王直手下也多了三萬多這樣的人,加上他從東海帶過來的五萬多人,此刻他所掌握的人馬竟已高達八九萬! 這樣的情況若發(fā)生在平時那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但兵部以為他是仇鸞的人,又見他連立戰(zhàn)功,所以一時間竟沒怎么懷疑!王直從朝陽門運火炮往西直門,自然不會迂回繞城外行走,而必是從城內(nèi)經(jīng)過,職方司郎中王上學聽說,派人來問何事,王直也不隱瞞,就把信如齋的那番道理說了,王上學也是知兵之人,聽了后大加贊許,又從別處調(diào)了許多防備物資過來,并對西直門的戰(zhàn)事密切關(guān)注! 北京西北方向,西山一處隱秘軍營里,李彥直這時也才收到來自京城的密報,看了之后表情顯得相當怪異,部將問出了什么事情,李彥直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奇怪的波動:“有新的軍隊進京了!速速調(diào)回戚繼光部!我們的戰(zhàn)法也要改變了!” 周文豹雖然還不知道李彥直做什么打算,卻覺得有些可惜:“那古北口就不要了?” “歸師勿遏!”李彥直說:“如果我們兵力充足也就算了,但戚繼光手頭那點人馬,攔不住幾萬拼命要趕回家的胡人的!就算讓他憑借地利攔住了,這幫人沒了歸路,我們的兵力又沒法控制住他們,勢必釀成大禍,京師乃至直隸只怕會因此糜爛!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解北京之圍。再說,現(xiàn)在形勢已經(jīng)變了!” 俺答真是好耐性!第二日第三日竟還是試探,同時他也還留心著李彥直這一部人馬的動態(tài)!然而這一部人馬卻仿佛忽然間消失了!而古北口方向則有好消息傳來:蒙古騎兵到達以后,奪取了古北口的明軍不敢應戰(zhàn),又縮回白羊口去了。俺答提著的心放下了一半來:“原來只是虛張聲勢!嘿嘿!”歸路已有了希望,他就不怕一時的挫敗了! 到了第四日,京城各門眼見連續(xù)三日蒙古人都只是零擊碎打,就都有些懈怠了,只有兵部王上學連傳警戒令要各門小心、西直門信如齋不住地勸王直警惕! 到了下午,最猛烈的日頭偏了之后,西直門外陡然出現(xiàn)不計其數(shù)的蒙古騎兵! “來了,來了!” 站在城樓頂上的瞭望手原本是一個上桅的阿班,目力極好,他發(fā)出示警后,本來在下午悶熱的天氣中都有些昏沉的刀客、炮手便幾百個幾百個地跳起,一齊低呼著:“終于來了!” 還有一些沒來得及聽到警示的人卻已感到地皮仿佛在震動一般! 是胡馬! 將近十萬匹的胡馬在往這邊沖!那場面已經(jīng)不用去看了!只要你的腳底還貼著地面就能感應得到! “動起來!動起來!” “快!快!別亂!” 這支軍隊就像面臨海戰(zhàn)一樣啟動起來!雖然陸地和海面大不一樣,若是野戰(zhàn)的話他們也許會有更多的不適應,但守城戰(zhàn)和守船戰(zhàn)卻有很多的相通之處! 各級舶主指揮著總管,總管指揮著管帶,管帶指揮著大隊長,大隊長指揮著小隊長,相對完整的組織力已經(jīng)事前充分的準備,讓數(shù)萬人在西直門內(nèi)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各自的工作! 倭刀手在城門后準備好了!九百名倭刀手后面還有兩千把腰刀,一千六百把長槍,就算城門一時被撞破了剛進來的人也將馬上成為rou泥! 火炮手在城頭準備好了,但火炮都蒙著布幔,讓遠處的人一時看不清楚是什么! 鳥銃手在箭樓準備好了,第一輪將會是一千二百發(fā)鉛子一起發(fā)射!到時候會倒下多少蒙古騎士呢? 十萬騎兵這時已經(jīng)沖近,俺答有些驚訝地發(fā)現(xiàn),城頭的明軍居然沒有逃!他雖然精于野戰(zhàn),但對攻城也不是一竅不通,當然不會愚蠢到用馬蹄去踢城門,之所以造成這么大的聲勢就是想叫這道本來就很虛弱的城門的守軍不戰(zhàn)而潰——像這樣的事情他在西北經(jīng)歷過很多次,除非是遇到翁萬達、曾銑那樣的名將,否則這威嚇之計施展開來,十有九中! 但這次,城頭明軍居然半點動靜也沒有!這就叫他有些錯愕,進而有些小心了! “攻城!” 不得已,第二套計劃啟動了,最前頭的騎兵左右散開,幾十架鵝車和五條撞木擁了出來——俺答這次進京本沒打算打什么攻堅戰(zhàn),所以戰(zhàn)具帶得不多,這些都是臨時拼湊趕制的!頗為粗陋。二十隊騎兵擁簇保護著這些鵝車、撞木朝城門開來。 “就這些?”王直在城頭望見就笑了。見到萬馬齊奔而來的場面時,城內(nèi)的水手們其實都還是有些震撼的,但蒙古人一出器械,這些海賊就忍不住捧腹! 北虜南盜雖然都同樣兇悍,但不同的是北虜窮苦,俺答的見識以及部隊的裝備還趕不上兩三百年前的成吉思汗時期,可以說是每況愈下,而南盜則油水豐富,又見多識廣,這時他們用的都是比大明王朝正規(guī)軍還要先進犀利的武器,相形之下看到北虜?shù)钠餍?,自然便如同見到了古董一般?/br> 城下蒙古人卻忽然吹起了號角!后面又推出投石車來!舉著盾牌的騎兵先沖近了,掩護攻城器械,又有人翻身下馬,在鵝車的掩護下?lián)屌食菈Γ?/br> 王直下令,鳥銃火炮且不動,只催促著民夫搬運滾木砸下去,又燒開水淋,撒石灰迷蒙古軍的眼睛!這些也都是傳統(tǒng)的戰(zhàn)法。 鵝車進前,則以大木頭推撞,偶有兩只鵝車推到城邊,有蒙古將士登城而上,這才出動刀手,將之斬殺于城頭! 俺答在遠處望見,訝異起來:“這部守軍很耐戰(zhàn)??!”便隱隱猜到自己兩日前的試探圖謀被對方看破了!但這時他的威望已經(jīng)降到了有史以來的低點,不能陣前遇挫敗就退縮,又見明軍的抵抗力雖然不弱,但也不算極強,加一把勁未必攻不下!主意既定,俺答便拔出馬刀,引軍至城下督戰(zhàn),高呼道:“草原的男兒們!成吉思汗的子孫!難道你們就這點本事嗎?” 數(shù)萬蒙古騎兵猛地都狂吼起來,喉嚨荷荷作響!跟著便如吃了狂躁藥物一樣,死命地往城樓沖擊!馬死踏馬過,人死踏尸過!這已經(jīng)不是勇氣,這已經(jīng)不是壯烈,而是數(shù)萬人陷入了無意識的瘋狂!這是成吉思汗時代蒙古人的熱血傳到此刻的最后激沸么? 城內(nèi)的民夫和未經(jīng)多少訓練的新兵都已經(jīng)被這股其實嚇得戰(zhàn)栗起來了,如果守城的就只有這幫人,或許他們早就都逃走了!幸好,這時城內(nèi)發(fā)揮組織作用的是那幫海賊!這也是一幫在風浪中尋富貴、在生死間求快活的好男兒!這種血腥的氣息、這種癲狂的狀態(tài)他們是最熟悉不過了! “哈哈哈哈哈——”徐元亮瘋了一般笑起來,他好像此刻不是站在城頭而是站在桅桿上!好像他面對的不是來攻城的胡馬而是來攻船的海盜! “來啊來啊來??!”那是南直隸的人在吼叫。 “蒲伊母啊——”那是閩南人! “八嘎!”那是接受海商領(lǐng)導的倭奴! 此外還有琉球人,還有南海生番,還有老廣! 他們沒害怕——他們竟然在興奮! “到時候了!” 王直也忍不住有些狂,仿佛血也在沸騰——他并非完全平靜??!就算是李彥直在此,此刻也難以平靜!這些平時書生一樣的人,到了戰(zhàn)場也會激昂起來的,若不是他們身上有這種氣質(zhì),怎么可能統(tǒng)治得了那幫血性漢子! 信如齋卻還是冷靜的,他注意到蒙古人中有一部行動軌跡明顯不同,衣著、馬匹也與普通騎士有異!而正是這部人馬沖到城下之后,蒙古人的士氣才陡然間發(fā)生質(zhì)變的!而那里已經(jīng)進入火炮甚至鳥銃的射程范圍了!從這個角度講,俺答也確實是很勇敢的!因為這個距離就連強弩也可以到達了??!當然,信如齋也注意到那支部隊有著重重的軟盾隔絕羽箭,可是軟盾擋得住炮彈么? “那里!”信如齋一指,而徐惟學也似乎注意到了這一點! 所有的鳥銃,各型號的火炮都朝那個區(qū)域瞄準了! 火炮上的布幔已經(jīng)扯下了,但陷入狂戰(zhàn)中的蒙古人還沒注意到這一點! “準備——放!” 轟隆隆,轟隆隆—— 砰砰砰砰—— 這是什么聲音?打雷么? 一百多年前,徐達就已經(jīng)用手銃追逐蒙古人而取得大勝!所以蒙古人并非不懂火器!鳥銃比手銃改進了,使用的征兆卻是類似的,但佛郎機炮卻不同!那聲響,和徐達時代明軍的火器已有了質(zhì)的區(qū)別! “那是什么?” 俺答抬頭,似乎看見了一個黑點!然后有什么東西從左邊擦過,他本人是一陣劇痛,而座下軍馬也受驚人立起來,俺答只覺得背脊一實,就知道自己落馬了! “大汗——” 周圍的士兵都亂了! 不止因為俺答落馬,更因為上千把鳥銃連續(xù)不斷地朝這個區(qū)域發(fā)射,各級的火炮都挨個朝這邊轟擊! 俺答落馬并不是海賊們靠幸運取得的戰(zhàn)績!因為海賊們是將所有的火力都密集地朝這個區(qū)域發(fā)放,而蒙古人這時顯然還對火器沒有充分的應對準備,所以就算有炮彈直接砸到俺答頭上那也毫不出奇! 大亂開始從俺答周圍彌漫開來,但這不是唯一的混亂源,有幾個被炮彈鳥銃密集轟炸的點都是如此,跟著這些混亂點又像漣漪一樣迅速波及周圍,讓這數(shù)千人在片刻之間便喪失了組織力——而這數(shù)千人又恰恰是這十萬大軍的核心!這就像一個怪物的神經(jīng)中樞被切斷,其肢體的其它部位雖然還蘊含著能量,卻只能按照各自的本能胡沖亂撞了! 蒙古軍各部,有的繼續(xù)攻城,有的躲避炮彈,有的趕來搶救,但繼續(xù)攻城的欠缺同袍的掩護,死傷慘重,躲避炮彈的自己就變成了亂流,而趕來搶救俺答的卻更是亂上添亂! 西直門外,蒙古人已經(jīng)成了一鍋滾粥! “準備出城!”王直下令了! “準備出擊!”在遠處,李彥直聽到炮聲之后也下達了命令!他的部隊現(xiàn)在所呆的地方是看不見西直門和蒙古騎兵動態(tài)的——如果西直營能看到蒙古軍,那么蒙古軍便也能發(fā)現(xiàn)西直營,所以熟悉附近地形的李彥直才會把軍隊藏在這里,而靠聽覺來判斷戰(zhàn)場的形勢! 俺答還沒有死,但這個草原領(lǐng)袖也從四周的氛圍中察覺到蒙古大軍已經(jīng)糜爛:“快走!快走!回草原!這是一個圈套!”這是他昏過去之前的最后一道命令! “撤退!” 俺答的親信傳達了命令,但在這道命令下達之前,許多本來就對俺答不滿的部族早已離心離德,在混亂之中他們各自逃命,各自為戰(zhàn),明軍尚未出城,外面蒙古軍已經(jīng)自相踐踏,死在馬蹄下的人數(shù)竟比死在槍炮下的人數(shù)還多! “出城!” 西直門的城門開了,倭刀手沖了過來,銀光閃動處,當者立斃! “果然有精兵!快撤!” 蒙古人驚呼著!他們已經(jīng)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抗擊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西南方又沖出了八隊騎兵! 大明的騎兵!打著李字旗號的騎兵! “是李哲那jian人!伏兵!伏兵!果然是圈套!” 蒙古人最后一點組織力都喪失了!七八萬人如沒頭蒼蠅一般,再沒一個聽什么指揮,所有人都只是本能地向西北沖去——他們要回家! 李彥直帶領(lǐng)騎兵躡著蒙古亂軍的尾巴,從西直門直趕到古北口,他的八隊追擊隊伍絕不停留,遇到準備停軍整合的蒙古部隊馬上沖擊,但投降了的部族,散亂了的隊伍以及蒙古人丟棄了的物資則留給后面戚繼光的后續(xù)部隊收拾! 倭刀手近戰(zhàn)雖然厲害,若是正面搏擊,李彥直所部只怕也難以抵擋,但行動起來就沒騎兵那么迅捷了,所以蒙古人逃出十里以后王直的人便只能看著西直營的騎兵收取戰(zhàn)果了。 李彥直帶著輕騎趕著蒙古人,先趕出古北口,跟著又出塞追逐百余里,中途投降者共計九部一萬三千多人,俘虜二萬多,死于馬蹄底下者不計其數(shù),蒙古人這段時間所擄掠的物資、人口全數(shù)被截留了下來。 這一戰(zhàn)下來,蒙古元氣大傷,草原騎士自此不敢近古北口一步!漠南諸部紛紛請求內(nèi)附——這已是后話。 李彥直在古北口整頓俘虜降部,清點戰(zhàn)果,又移將旗馳傳京畿各縣,號令各鄉(xiāng)縣民壯巡察糾捕,散落在田畝鄉(xiāng)野間的胡人望見,戰(zhàn)栗不敢抵抗,或出降,或就捕,旬日之間,直隸便告安寧。 燕山南麓的這塊平原似乎就要安穩(wěn)下來了,但京城的局勢卻有越變越復雜的趨勢。李彥直在古北口的事情還沒整理停當,就聽京師那頭傳來消息:仇鸞進駐朝陽門了。(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