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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彥直身處一個差點就偉大的時代！

    明代中晚期以降直至清朝中期，是一個中國人積極向海洋拓展的時代！在這二百多年間，中國沿海僑民遷居南洋，在沒有政府支持的情況下，曾建立了大大小小數(shù)十個政權，政權的形式包括王國、共和國、自治港口、自治區(qū)等等，甚至是華人本身就統(tǒng)治了一個大國！這種情況在二百年間普遍發(fā)生在安南、暹羅、三佛齊（蘇門答臘）到呂宋，遍布東南亞的半島地區(qū)和群島地區(qū)。

    然而很可惜，這個時代的偉大，僅僅是華人的偉大，而不是中國的偉大，由于中央政府對海外不感興趣，甚至還扯后腿，所以，在二百多年間東南亞的華人政權起起滅滅，沒有一個能堅持得長久，更沒能和母國結合為一體，最后都被有國家力量在背后支撐的歐洲列國所掃滅。

    或許，曾經(jīng)活躍在東南亞地區(qū)的華僑子弟，他們奮力地消解著西力東漸的壓力，在明清政府不知道的情況下筑造起了一個緩沖地帶，而當歐洲人掃除了這些屏障之后，再繼續(xù)向前便是中國本土，然后便是鴉片戰(zhàn)爭，便是三百年收縮后的自食惡果。

    在那段已經(jīng)湮滅了的歷史中，不知有多少本應該成為張騫、班超那樣的英雄被腐爛了的史官制度一筆抹殺，他們不為當時的朝廷所關注，亦并因此而被大陸的子弟遺忘。

    李彥直所處的就是這樣一個差點就偉大的時代，他甚至自己也還不知道他的麾下此刻已經(jīng)聚集起了大批有著漢初氣魄的雄才！這是一批敢沖向大海在浪濤間肆虐的真漢子！不再僅僅是像水滸眾一般將屠刀向內(nèi)，也不像那些儒生一般畏畏縮縮！他們在大海上釋放著他們的野性，為著他們的欲望而與天斗，與海斗，與人斗！

    正是有著這樣的華僑作為人口基礎，同利的船隊南下時幾乎是一路順風！吳平背借著天朝尚存之余威，走到哪里都有人歡迎，華人是衷心愛戴，土人則是畏威懷德。

    吳平的船隊只有五艘船，機兵五百人，可他的行動卻像一條鏈子一樣，將大員與呂宋鏈接了起來。他不是到了一處就另立一個村子，而通常是像詹毅在馬尼拉時一般，在幾個華人村落附近建立一個新的移民點，一方面借助老移民的力量，一面又為新移民提供背后的力量支持。

    “南海所有華人，都受大明天朝的保護，都受我的保護！”

    “誰欺負你們，就是向我宣戰(zhàn)！殺我族年長者如殺我父兄！害我族幼小者如傷我子弟！”

    “所有中華子孫都當團結，以應外變！”

    雙鯉錦旗所到之處，都在宣揚這些口號！

    其實李彥直除了在海上的威名、舉人的名號之外，這時能拿出來保護僑民們的實質(zhì)性力量并不多，但這個口號本身就已經(jīng)具有強大的力量了！

    東南亞的華裔，無論是半島上的華裔還是群島上的華裔，都普遍掌握著本國的經(jīng)濟命脈，甚至擁有自己的私人武裝。然而由于缺乏組織，他們就像散沙一樣散落在東南亞各地，有宗族的團結，而沒有更大范圍的團結，所以沒法最終成為這個地區(qū)的主宰！

    雙鯉錦旗進入以后，李彥直的口號叫響以后，也不是所有當?shù)氐娜A人都支持，但是在群口相交、日復一日的鼓吹中，慢慢在華僑心中浮現(xiàn)出了一個牢不可破的觀念：“大家是華人，應該一致對外！”

    這個觀念一旦形成，一些華裔權勢者就算不愿意團結在那個李彥直手下，卻不得不承認李彥直的這個理念！

    “南海的唐人，應該受我保護！”

    “不！是受我保護！”

    他們希望能竊取這個理念的成果，但不知不覺中自己卻成了這個理念的宣傳者。

    原本被山脈、海峽所割裂的華裔血統(tǒng)，開始在李彥直的鼓吹中流動起來，并漸漸串在了一起。在數(shù)年之后，南海的華人中間漸漸形成這樣一種觀念：中華的疆界，不在土地上，而在人民那里！華人拓展到哪里，哪里就是中華！

    有人斯有土，有土斯有財！

    吳平在呂宋揚耀了一趟武威之后，又帶領著張璉繼續(xù)南下，來到蘇祿海一帶。蘇祿海位于被呂宋群島、棉蘭老島和勃泥島之間。西班牙人在蘇祿海東邊的宿務一帶筑有一個據(jù)點，吳平便在蘇祿海西北的巴拉望道上建立了一個村子，避開和對方產(chǎn)生直接沖突，

    作為吳平的副手，林道乾親自跑到宿務和洛佩茲交涉。和他同時到達宿務的還有洛佩茲派去月港拜會李彥直的手下，這批人回到宿務后對澎湖、大員和月港都作了一番描述，他們告訴洛佩茲以西班牙當前在亞洲的力量是沒法打贏李家的。

    洛佩茲對這個結論并不感到詫異，卻有些難受，而且他對李家的船隊到達這一帶相當敏感，很擔心進入南海的道路從此會被截斷。

    “不用擔心。”林道乾說：“如果你們能保證不侵犯呂宋，不侵犯華人，不在巴拉望島以北、以西劫掠的話，那么我們也愿意保證我們的船隊不侵犯宿務?！?/br>
    “那李家能保證我們的船隊平安地經(jīng)過呂宋、通過大員海峽嗎？”洛佩茲問。

    “當然可以，不過你們進入東海之后得守大明的法律?！?/br>
    大明的法律是什么？這些歐洲人其實也不明白。但李彥直到達澎湖后，曾經(jīng)從大明律中撮取了十幾條最基本的約法，如殺人者死、偷盜者賠償之類，宣諭諸回回、佛郎機，對這些約法大部分外國人也都覺得公正，表示愿意遵守，這些約法以及后來慢慢成熟、豐富的法律，在若干年后竟成為海外所認為的大明法律，他們卻不知道這與此時大陸正同行的大明律頗有區(qū)別。

    在來宿務之前，李彥直已讓希拉里將那已增加到二十二條的約法翻譯成西班牙文、意大利文和葡萄牙文，并寫明了審判的程序，這時林道乾就取出來給洛佩茲看。洛佩茲看完之后，覺得這確實是一個文明國家應有的法制，心中亦增加了對大明的敬畏，他想：“大明果然不是非洲、新大陸的那些國家能比的！”

    “既然進入到你們的海域，”洛佩茲說：“我們也愿意遵守你們的法律?！?/br>
    林道乾又說：“不過作為交換，我們希望我們的船只也能到新大陸去。”

    洛佩茲有些吃驚：“你們要去新大陸？”

    “不一定。”盡管看過地圖，但林道乾其實還不是很明白新大陸的含義，只是聽李彥直說那里很遠，但有黃金！

    “嗯，如果只是經(jīng)商的話，我們愿意和你們共享航路。”洛佩茲說：“不過到了新大陸那邊你們得自己保證自己的安全，那邊海盜很多，我們也不能時時刻刻地保護你們?！?/br>
    “一樣一樣?！绷值狼α似饋恚骸皷|海那邊也是盜賊如毛，我們李孝廉只能保證你們順利通過大員海峽。之后你們的安全就要靠自己負責了?！?/br>
    當下雙方商議了一下共享航道的協(xié)議，基本的形式是互換水道航標：西班牙人要通過呂宋、經(jīng)過大員海峽，便向李家購買水道航標，李家會為他們提供向?qū)?；同樣，華人要進入由西班牙人控制的航道，也要向?qū)Ψ劫徺I水道航標。水道航標上還要標明船只的大小、存貨的多寡，以此決定其價值。

    林道乾和洛佩茲約定，兩家每年都會向?qū)Ψ教峁┒~的水道航標。他們互換的這些水道航標，在接下來幾年中自己都用不上，因為西班牙人沒有足夠的船只能到達浙江、日本，而李家由于陷入大陸內(nèi)部的爭斗，也無法派船只遠航到新大陸去。

    結果，兩家都將水道航標轉(zhuǎn)手，賣給了其它商人，以致在一段時間內(nèi)，這水道航標竟成了東南亞海域的一種通貨。

    雙方談得興高采烈，其實彼此都帶有欺詐性質(zhì)。李彥直自稱代表官方，其實他還不是官員。洛佩茲自稱代表西班牙國王，其實他也還沒被正式任命為總督。不過由于各自的勢力以及約定俗成的海上規(guī)矩，林道乾和洛佩茲在宿務的這次協(xié)議，還是對后世產(chǎn)生了相當大的模范影響，林道乾再往后去和葡萄牙人談判，基本上也用同樣的論調(diào)和類似的條件。

    得到李家的許諾之后，洛佩茲覺得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下了，對他們來說，籠罩在迷霧中的中國、日本海域似乎也到了撥云見日的一天，這時候林道乾又給他提出了一個建議，他先是問洛佩茲：“聽說你們常常在為糧食的問題煩惱?！?/br>
    洛佩茲沒想到林道乾忽然會說起這個，不過林道乾說的確是他們有些煩惱的事情。他們從歐洲出發(fā)，越過遠洋，當然不可能完全依賴來自歐洲的糧食補給。所以每到一處都要建立商站尋求補給。尋求補給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直接劫掠，一種是向本地人購買，不過劫掠的方式很不穩(wěn)定，而向本地人購買則需要付出頗高昂的代價，這多多少少為他們增加了一點后顧之憂。

    林道乾顯然是有備而來，便道：“我給你們出個主意，你們其實可以在商站的周圍開辟農(nóng)田，這樣不但能實現(xiàn)自給自足，不用再花那么多錢了。一旦農(nóng)莊開發(fā)起來，你們甚至還能靠這個賺錢。你知道，我們孝廉老爺是不希望你們到處搶糧食的?！?/br>
    洛佩茲嘆了一口氣，說：“我們哪里有那么多人手來種植糧食？我們也雇傭了一些土人種植糧食，可是這些土人太懶惰了！而且又笨拙，必須有人拿著鞭子趕著他們做事才行。我們在亞洲的人手太少，別說自己種植作物，就是派出人去監(jiān)督，怕也得等過幾年再說?！?/br>
    農(nóng)業(yè)收成慢，收益低，這年頭能從歐洲跑到東亞來的，哪個不是雄心萬丈的？哪個不是野心勃勃的？做生意都嫌慢，何況叫他們?nèi)ソ?jīng)營莊園？

    林道乾笑了起來，說：“其實我們能幫你們解決這個問題的?！?/br>
    “哦？”洛佩茲發(fā)現(xiàn)李家的人總能給他一些意外：“怎么解決？”

    “我們可以給你們提供優(yōu)秀的農(nóng)民?！绷值狼f：“這些優(yōu)秀的農(nóng)民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你在商站周圍劃出幾塊適宜耕種的土地就行了。耕種什么東西，都可以看你們的需要。我們給你們推薦的農(nóng)民都是很勤勞的，不用你們督促都會把田種好。而且又老實，只要你們公正地對待他們，他們就不會惹事?？傊?，他們就像一群自己會生錢又很樂意把一部分錢送給你們的寶貝！”

    洛佩茲驚訝道：“世界上還有這樣好的人，這么好的事？”他簡直無法相信。

    “那是你不了解中華啊。我們國家的財富，就是靠著有幾千萬這樣的農(nóng)民而積累起來的。因為當你是朋友，才向你吐露這個秘密。”林道乾說：“如果你們有需要的話，我們可以給宿務送幾百位來試試，不過我們孝廉老爺這樣做也是有條件的：你們必須保護他們，不能欺負他們，必須用大明的法律來管理他們。他們都是孝廉老爺?shù)泥l(xiāng)親，如果你們欺負他們，孝廉老爺會跟你們翻臉的！還有，不許干涉他們的信仰，不許妨礙他們祭祀祖先?！?/br>
    洛佩茲想了一下，問：“他們帶武器嗎？”

    “不帶?！绷值狼f：“最多帶一把鋤頭。”

    洛佩茲心想，宿務商站周圍肥沃的荒地太多了，這事對他來說幾乎不用什么成本。來的農(nóng)民又不帶武器的話，那也不見得會有什么危險。

    “那，可以吧?！甭迮迤澱f：“不過他們不能住在城堡里?！彼€是防了一著。

    “那沒問題?！绷值狼f：“他們會自己在商站周圍建村子的。這些農(nóng)民吃的少干的多，他們來了之后，要是你們要建房子什么的，還可以雇傭他們——當然，你們得給工錢，不能白白叫他們勞動。他們來這里不是做奴隸的。如果我們發(fā)現(xiàn)你們奴役他們，我們馬上就會派船來把人帶走?！?/br>
    “嗯，那倒也公平?！甭迮迤澱f?！澳俏覀兙拖仍囋嚢?，希望這些農(nóng)民有你說的那么優(yōu)秀。”(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