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斜梭，鉆入走廊，沾濕了扶手。

    這會兒邢湛冷靜下來，正不急不緩品著熱茶，外套半搭在臂膀上，顯得氣定神閑。感受到注視，他合上杯蓋，依舊沉默。

    石羚忍不住先開口：“剛剛……”

    “與你無關?！?/br>
    答得倒是利落。

    她掂了掂手中長傘，傘尖邊緣暈出一灘水漬，心頭還縈繞邢湛方才的自白，五味雜陳。

    “原來昨晚念經(jīng)的男居士就是你?！?/br>
    邢湛凝眉望向廊外，一整排紅豆杉在冷風中飄搖，雨絲夾纏針形樹葉，枝條細密地顫抖。

    倦意襲來，他摘下眼鏡，輕輕搓揉太陽xue：“嗯，看樣子你經(jīng)常過來？”

    “算是吧?！笔鐖?zhí)著發(fā)問，“你既然有心，當初為什么不跟人說清楚？”

    “……”邢湛倏一下陷入沉默，連動作都停下。

    周遭唯余雨水敲打的白噪音。

    半晌，就在石羚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厚潤聲線緩緩響起：“有些話從來不必說出口?！?/br>
    其實他早就表白過了，在看向她的每一個眼神里。

    石羚右手覆上拇指的指甲蓋，來回磋磨，根部倒刺迅速泛紅。她也不覺痛，細微的麻促使她更清醒。

    邢湛愣神，眼前人似乎逐漸虛化，線條邊緣分散又重聚，那張臉變成聶寶言的，又在一下秒恢復原狀。

    “我先回客房休息，晚點再說……”定是因為徹夜未眠，幻象磨人，他拖著沉重的雙腿，逃也似的慌張離開。

    廊中只剩石羚一人，殿內(nèi)的蓮花排位擺在高處，她釘在原地良久，不敢抬頭看，額角突突直跳。

    不知過了多久，受傷的右腿酸麻發(fā)脹。她才深深吸了口氣，跨進往生殿。

    供桌旁的蒲墊微微歪斜，邢湛在這里坐了一夜。目光上巡，很快找到聶寶言三個字，她長睫翕動，閉上雙眼。

    寺廟里時間銷得快，講經(jīng)石羚到底沒趕上，枯等到下午頂禮作業(yè)結束，寶善才抽空再去藏經(jīng)閣。

    跟著聽了大半場，石羚心緒混亂，實難專注。華嚴經(jīng)講到第二十三卷，寶善放下經(jīng)文，沖她搖了搖頭。

    石羚頓覺尷尬，為免打攪旁人，索性悄聲繞到后院。

    東邊飛檐高翹，雨珠得了勢，愈演愈烈，擾得其下鈴鐸左右亂撞。

    抿了抿唇，她從口袋里摸出煙，掌心一攏，逆風點燃。狠狠吞吸兩口，早先的不適褪去，青煙裊裊飄向雨幕。

    半根煙功夫，反復調取回憶，腦中充斥的過量信息令她頭昏腦漲。

    寶善提前放課，兩三沙彌有序地踱出來，結伴同行。

    石羚一急，將煙頭摁進水坑，待沒了火星再丟回煙盒，重新裝好。

    “阿彌陀佛?！睂毶普菩暮鲜?。

    她摸了下鼻尖：“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既來之，則安之?！睂毶频?。

    “師父的意思是……”

    “你應該好好養(yǎng)傷，否則寸步難行?！?/br>
    她低頭，瑟縮半步：“明白?！?/br>
    寶善長嘆，不再多言，撐傘走遠。

    “既來之，則安之……”石羚悶聲重復，若有所思。

    直到晚膳結束，邢湛也沒露面。

    過了飯點，香積廚里掌勺的胖和尚清點起明日食材。兩人都健談，已然熟絡。

    石羚撿了個西紅柿送到嘴邊，卻驀地頓住，差點忘了上回過敏的事，于是悻悻放回原位。又趁熱舀了碗菜湯，認真挑起粗糧饅頭。

    胖和尚見狀問：“你沒吃飽?。俊?/br>
    “給我朋友帶的，他一整天沒吃飯了?！?/br>
    胖和尚不贊同：“那可不行，俗話怎么說來著，人是鐵飯是鋼?！?/br>
    “誰說不是呢?！?/br>
    石羚裝好菜飯，大方道謝。

    從昏暗中緩緩睜開眼，邢湛臉色發(fā)白，胃痛連筋帶骨，冷汗幾乎浸濕衣領。床褥似有若無沾染了些陌生香氣，有人躺過，他不習慣，索性趴在茶桌旁睡了小半日。

    再餓下去恐怕要進醫(yī)院，就著溫水吞了兩顆藥，便打算出去覓食。

    剛推開門，便看見地上規(guī)規(guī)整整擺了只木頭食盒。似有所感，他猛抬頭，隔著走廊和石羚遙遙相望。

    后者正在做康復訓練，有模有樣的單腿站立，只可惜重心不穩(wěn)，前后搖晃，果然堅持不到五秒。

    “趁熱吃！”石羚揮動雙手，沖他喊。

    聲音穿越厚重雨簾，悶悶的，不大真切。

    他后腦驟然一陣嗡鳴，恍如回到數(shù)年前。下暴雨的早上，聶寶言站在窗外，踮著腳大叫他名字：“邢湛！快出來！要遲到了！”

    而此刻暮色染紅天際，雨絲仿若連接了兩個時空。

    邢湛瞳孔顫了顫，彎腰拎起食盒，“砰”一下關緊房門。

    石羚沒所謂地聳聳肩，繼續(xù)鍛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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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周！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