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太子的煩惱
建章宮前殿,天子危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臉色陰沉的看著沉默不語的太子,搜粟都尉桑弘羊尷尬的站在中間,因爭辯而脹得通紅的臉上全是左右為難的神色。剛才他正在陳述如何增加收入的時候,被壓抑不住的太子反嗆了兩句,太子雖然沒有明著反對陛下出兵匈奴的決定,但他隱晦的指責說,桑弘羊只顧自己爭功,竭澤而漁,與民爭利,不顧百姓死活,對可能引起國內大規(guī)模動亂的潛在危機視而不見。 桑弘羊雖然知道太子現在不招陛下待見,可是太子畢竟是太子,陛下只要沒有廢他,他就還是儲君,不是普通臣子。和儲君對抗是不明智的,江充就是一個例子,他桑弘羊算了一輩子帳,這筆帳還是清楚的,所以他雖然覺得太子所說不盡其然,還是沒有當場辯駁,猶豫了一下,唯唯喏喏的退了下去。 天子很不高興,太子今天來與會,從開始就陰著臉,這讓天子十分的不快,現在太子又幾句話把桑弘羊給嗆了回去,心里就更惱火了。要不是最近他的性情變得緩和了很多,只怕他現在已經大發(fā)雷霆。 以丞相暴勝之、御史大夫商丘成為首的百官看著關系緊張的父子倆,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個低下了頭,一聲不吭,偌大的大殿里,靜得能聽到大臣們極力壓低的喘息聲。 天子扶著御案,緩緩的站起身來,俯視著下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眾臣,一拂衣袖,走了。 眾臣一看,面面相覷,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暴勝之和商丘成,他們苦笑著相互看了一眼,揮揮手說道:“諸君也退了吧,回去再議議,各自上表吧。” 眾人聽了,連連點頭,各自散去,片刻之間,剛才還濟濟一堂的大殿就變得空蕩蕩的。 太子無聲的嘆了口氣,站起身慢慢的出了大殿,站在廊下,他正看到先他一步走出去的衛(wèi)風被一個宦者叫住,說了兩句話之后就隨著宦者走了,看方向,正是天子的寢宮。太子輕輕的搖了搖頭,他不用去聽也能知道天子找衛(wèi)風有什么事,他靜靜的站了片刻,希望能等到天子來召他一起去議事的詔書,可惜自從衛(wèi)風去后,就再也沒有宦者出現過。太子最后失望的看了一眼寢殿方向,低下頭,慢慢的走回了自己的住處。 “殿下——”張光和石德一見太子臉色不對,立刻緊張起來。太子笑了笑,徑自進了屋,在案前坐下,招呼人上酒,然后一口氣喝下了三大杯,這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悶氣。 “殿下不是去議事嗎?怎么突然就散了,議完了?”少傅石德聞訊趕了過來,急急的問道。 “被我打斷了。”太子看著石德,一臉的惆悵和無奈:“從丞相開始,幾乎所有的大臣都奉承著陛下的心意,說應該出兵討伐匈奴,可是一提到錢糧,他們都一聲不吭。桑弘羊大言不慚,說籌備十萬大軍一年的軍餉錢糧不在話下,我還不知道他那套把戲,無非是再增加專賣的條目罷了。” “殿下反對了?”趕來的張光走到門口,正好聽到了太子的話,他微微的皺起了眉頭問道。 “我當然要反對。”太子忿忿不平的說:“他們只知道奉承陛下的心意,卻不顧眼前的現實,山東流民無數,他們一個也不提,如果再搞那些專賣,我只怕三河都要流民遍野了。” 張光的眉頭越發(fā)的皺得緊了,他看著有些激動的太子,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天子這幾個月一直沒有表露出任何廢太子的意向,太子緊張的心慢慢的平復了,他又恢復了監(jiān)國時的義不容辭,下意識的把這個江山當成了他自己的。他似乎覺得,天子年紀大了,身體又不是太好,隨時都有可能駕崩,這個江山與其說是天子的,不如說是他的,他不希望從天子手中接過一個爛攤子。 可是張光想說的是,天子一天沒死,這個江山就還是天子的,跟太子一點關系也沒有。天子沒有說要廢你,并不是說不想廢你,看看這幾個月天子一直沒有把國事交還給太子就知道了。太子雖然住在便殿,可是自從天子能夠起床之后,召見太子的次數就明顯的少了,相比之下,倒是劉進被召見的機會相對多了些。張光隱隱的覺得,太子之所以沒有被廢,恐怕還是因為劉進比太子更中天子的意,天子看中了這個皇長孫,這才暫時保留了太子之位。 但是這話張光不能說,他深怕刺激了太子那顆敏感的心。 “殿下,你……現在的情況,不宜說這些啊。”張光沒有說,石德卻說了,他埋怨太子道:“陛下現在最大的遺憾是什么?還不就是匈奴的事?雖然圣人說以德不以力,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可是匈奴人顯然不懂圣人心意,陛下六十萬邊軍巡邊,匈奴人只是遠遁而已,連封降表都沒有,現在居然還大舉入侵,陛下如何能受得了這口氣?征伐之事,事在必行,殿下又何必逆天而行呢。” “事在必行?”太子惱怒的低吼道:“事在必行,也不必急在一時啊,太初二年,逡稽將軍趙破奴兩萬騎出朔方,全軍覆沒,天漢二年,貳師將軍三萬騎出酒泉,陛下幾乎抽空了所有的家當,以至于李陵只能以五千步兵出居延,結果怎么樣?什么便宜沒占到,反而白白損失了一員大將。這才過了幾年?這幾年好容易積累起來的一點實力,又要急急忙忙的送給匈奴人嗎?” “殿下!”張光見太子的聲音越來越高,連忙提醒了一句。太子這才喘著粗氣坐了下來,拿起酒杯猛灌了一杯酒,又無可奈何的說:“我知道這話一說,陛下肯定會對我有意見,可是我不能不說,明知不可卻不勸阻,謂之不忠,與其等那個時候再被陛下怪罪,不如現在就提前說了,也許到時候陛下反而能明白我的一片心意?!?/br> “殿下以為,此戰(zhàn)必???”張光輕聲問了一句。 “有什么本錢說能打贏?”太子反問了他一句:“是兵精,還是將勇?” 張光被噎了一下,他知道太子反對的是什么了。眼下朝中最受寵的是衛(wèi)風,如果出征,衛(wèi)風肯定是主將。只是張光有些不太明白,衛(wèi)風手掌兵權對太子來說是好事啊,為什么太子還是這么反對?當真是因為他覺得這仗打不贏,不想把衛(wèi)風這名還沒磨煉好的將才和李陵一樣陷進去?他當然不知道太子真正的用意。因為那個想法太過詭異,太子不敢和任何人說起,就連他們這兩個經歷過生死考驗的屬下也一樣。懷疑一個拼命去救自己的人,不管是誰都難以接受。 “話雖如此,只是不宜如此直接?!睆埞庀氩怀鍪裁崔k法勸說太子,只得說:“殿下雖然是忠心可嘉,可是如果起不到應有的效果,不如不說?!?/br> “我明白。”太子沮喪的點點頭,唉聲嘆氣。 天子不在寢宮,他覺得殿里悶得慌,趁著陽光不錯便出來走走。衛(wèi)風在他身后一步,亦步亦趨。天子沒有提剛才殿中的事,衛(wèi)風也不提,兩人隨口說些閑話——比如衛(wèi)風的新婚生活之類的——衛(wèi)風淡淡的笑著,一一回答。 “風兒,你說這仗能不能打?”天子在一叢鵝黃色的小花前停住了腳步,彎下腰,湊過去嗅了嗅,似乎很隨意的問道。 “這能不能打,要看陛下想怎么打?!毙l(wèi)風背著雙手,看著那叢小花,似乎也很隨意的說。 “此話怎講?”天子饒有興趣的回過頭看了衛(wèi)風一眼。 “如果說只是出動三五萬人馬出塞,懲罰一下匈奴人,讓他們收斂一些,臣以為不必打?!毙l(wèi)風抬起手揉了揉鼻子,鼻翼抽動了一下,笑著說:“不如派一個使者去匈奴大罵他們一頓比較實在?!?/br> “罵?匈奴人怕你罵嗎?使者,朕派了那么多使者去了,回來的沒幾個,大部分都被扣在匈奴了?!碧熳油崃送嶙煨α?,似乎覺得衛(wèi)風在隨嘴亂說,逗他開心。 “陛下,如果只是三五萬騎,綜合考量漢軍與匈奴人的實力,能有所獲就算不錯了,要想占大便宜,甚至重創(chuàng)匈奴人,基本是不可能的。”衛(wèi)風一本正經的說:“然后再算算運軍糧、軍械、調兵遣將、戰(zhàn)后獎賞的開支,我們確實不合算,而且容易形成交惡的后患,與其如此,不如不打??紤]到長遠利益,太子殿下不支持出征,也不是沒有道理的?!?/br> 天子心中一動,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太子這么想,確實是有道理,不過卻多是為他自己考慮,他不愿意接手一個爛攤子。天子心中暗自哼了一聲,你不愿意?朕還不想給你呢。他扭過臉,不讓衛(wèi)風看到他的臉色,接著問道:“那還有什么打法?” “畢其功于一役?!毙l(wèi)風斬釘截鐵的說:“寧可慢一些,也要準備得充分一些,要打,就把匈奴人徹底打殘,至少讓他們十年之內喘不過氣來?!?/br> “畢其功于一役?”天子大感興趣,他回過頭看著衛(wèi)風,眼神發(fā)亮:“你倒說說,怎么個畢其功于一役?”(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