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導(dǎo)購員的話說，對面的女店長根本就是遭了無妄之災(zāi)。

    本來本分踏實地開店做生意，憑借甜品也可以健康又美味的理念，女店長一步步把規(guī)模有限的個人小店經(jīng)營成了如今在本地小有名氣的網(wǎng)紅店。

    結(jié)果禍從天降，不知怎么引起了某個有錢有勢大佬的注意，正好家中寵物要慶生辦派對，便差遣鬧事這伙人中的誰過來訂蛋糕。

    “我們普通人和有錢人大概真是思維有壁，就算我們要買蛋糕為家里養(yǎng)的貓貓狗狗慶祝生日，也至多是買人吃的那種烘托氣氛，最后蛋糕我們自己吃掉再給寵物開罐頭?！睂?dǎo)購員說，“關(guān)鍵袁姐的店也不賣寵物食品呀，誰能想到他要訂的寵物蛋糕是準備專門給寵物吃的？”

    “……咳，先生你別誤會，我剛才那些話沒別的意思，更不是泛指所有有錢人。”

    導(dǎo)購員本身也是來北京打工的北漂，說到感同身受處難免口無遮攔了一些。

    待到她一番話說完，也注意到卓熠的眉頭更擰緊了幾分，才恍然想起自己面前的這位客人，適才也是拎著好幾個奢侈大牌袋子進門的。

    不具備一定眼力見的人干不了導(dǎo)購的活兒，所以導(dǎo)購員不難通過對面鬧事那伙人的穿著打扮和言辭談吐判斷出他們的身份非富即貴。

    而同樣的，她也不至于走眼到把卓熠和邵棠當成了家世普通的年輕小夫妻。

    ——他們手里除了大牌購物袋外可是還有樓下超市買的生鮮食材呢，晚上逛個超市都能上樓順手買兩件奢侈品，這是普通家庭可以擁有的cao作嗎？除非奢侈品在人家眼里本來就和蘿卜白菜沒差。

    正如窮人各有各的窮法，女導(dǎo)購認為卓熠邵棠和那伙鬧事的混蛋擺在一起，也足以論證有錢人同樣具備天差地別的多樣性。

    那伙人沒涵養(yǎng)沒素質(zhì)，五大三粗一幫老爺們聚在一起，滿口歪理刁難甜品店店長一個姑娘家，一看就是仗著家里有幾個臭錢，在外為非作歹的二世祖……

    至于自己眼前的先生和他夫人……

    女導(dǎo)購看他們年紀很輕的樣子，不太敢往他們是全憑自己賺出家業(yè)方面想，認為他們是門當戶對的世家公子小姐可能性最大。

    “先生，您在這里幫我看一下店可以嗎？袁姐那邊好像應(yīng)對不來，我得去叫一下商場保安?！鄙夙?，見甜品店的情況愈演愈烈，女導(dǎo)購憂心忡忡地對卓熠說，“這個時間大概率不會再來什么客人了，萬一來了就煩請您幫我解釋一下，說導(dǎo)購有事離開一會兒，很快回來。”

    邵棠還在試衣間里換衣服，對面又吵得那么兇，女導(dǎo)購是看卓熠一時半會兒不可能走開才拜托他的。

    不料她話音才剛落，面前的男人便頗為突兀地站起身，長身鶴立，神色是叫人分辨不出喜怒的淡漠，清雋頎長的身姿卻凜然傳遞出一派任誰都無法不為他側(cè)目的強大氣場。

    “去叫保安沒有用的?！弊快谥浦箤?dǎo)購員道。

    “這里好歹是購物中心，公共場合，他們這么鬧，不符合商場的規(guī)定?！迸畬?dǎo)購又何嘗不知道同為打工人的保安未準敢拿這幾個有錢有勢的二世祖如何，但職責所在，總會想辦法避免沖突進一步升級。

    卓熠搖頭輕嘆：“是，如果換一伙稍微講道理一些的人，這樣做是最優(yōu)解，不過挺不巧的，他們不是?！?/br>
    他的話讓女導(dǎo)購遲疑了，不太確定地問：“先生您，認識他們？”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女導(dǎo)購很難想象卓熠和這些二世祖是頗為熟悉的關(guān)系。

    但她隨后又想到，北京的地界就那么大，金字塔尖上的有錢人也就那么多，富豪圈子里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很正常。

    女導(dǎo)購欲言又止地看著卓熠，她有點想問問卓熠既然相熟的話能不能去幫忙解個圍，只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太不切實際了。

    他們夫妻二人是來購物中心逛街消費的顧客，看起來都很和善很好說話的樣子是人家低調(diào)謙和有涵養(yǎng)，可并沒有義務(wù)見義勇為，為萍水相逢的店家出頭。

    女導(dǎo)購到底咽回了嘴邊的話，不知所措之際便聽卓熠用一種同樣叫人很難辨識出他真實情緒的語氣開口：“我……妻子過會兒出來的話，可以麻煩你再多給她推薦幾款嗎？別叫她知道我是去處理那邊的事情了，我盡量快去快回?！?/br>
    “啊，好……”女導(dǎo)購先是不明所以地應(yīng)下，卻直到卓熠人已經(jīng)抬步走到了對面甜品店的門前，都仍有些難以置信。

    是她撞大運了還是對面的袁姐撞大運了，這位先生竟一句話沒用她多說，自己決定趟這淌渾水了？

    卓熠其實也不想，尤其還是今天一并帶著邵棠的情況。

    問題就是他和這五人不只是熟識，而且還極為了解他們能夠惡劣到什么程度。

    是以他才心知肚明，如果自己不出面叫停的話，他們絕無可能偃旗息鼓，那句讓女店長全家卷鋪蓋乞討的狠話根本不是一時的口出狂言。

    叫來保安甚至更進一步迫使這所購物中心的負責人出面也不會有用，因為他們身后不只是會傾向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看到自家人在外丟臉的赫奕門庭，“初哥”，夏初，他們口中提及的這個人，有只要他沒作爽玩夠，就不會買任何人面子的資本。

    卓熠來到甜品店門口的時候，五人中打頭的那個已然開始對女店長進行人身侮辱，說長了一張圓圓福氣臉的女店主又“丑”又“肥”，一副“豬”樣難怪聽不懂人話……

    女店長被如此直白的羞辱損得面色發(fā)白，卻仍不敢出言頂撞，一直陪著僵硬的笑臉。

    要知道這伙人剛才不過打了幾個電話的工夫便和購物中心背后的老板談好了條件，以三倍違約金和五倍租金作為交換強行盤下了她的店面。

    三天之內(nèi)，她若是不主動搬走，他們就會叫人拿著租賃合同，擺出強拆的姿態(tài)幫她搬。

    女店長老家在河北，三線小城市的周邊縣城，大學(xué)畢業(yè)后辛辛苦苦創(chuàng)業(yè)，因為承擔不起北京繁華地段的鋪面租金，省吃儉用積累了三年，才終于把店開到了如今的購物中心。

    本以為現(xiàn)在店鋪的口碑節(jié)節(jié)攀升，慕名而來的客人也越來越多，自己算是熬出了頭，不成想一切夢想在黎明前碎成了泡影，她這樣普通人的努力在有錢人的鈔能力面前既不堪一擊又一文不值。

    “別說，她這兒的東西味道還成?！?/br>
    眼見打頭那人單口輸出就足以欺負得女店長頓口無言，他身后插不上話的幾個紈绔索性在店里閑轉(zhuǎn)起來，其中一人繞到人家擺放甜品的冷藏柜后面，瞧上哪個直接大喇喇地抽出來品鑒。

    “王哥你說，反正店面咱也盤下來了，我干脆接手好不好？她給我把每款產(chǎn)品的配方留下，我就替她在初哥面前求求情。”

    “我看你純屬沒挨夠初哥的打！”他屁話才放完，離他最近的人立刻滿臉戲謔笑意地往他肩膀上懟了一杵子，“初哥干事兒什么調(diào)性你心里沒數(shù)？他想讓誰三更滾出北京，誰就得給他連夜買站票滾，想捱到第二天一早的高鐵都是丫做夢。”

    “可不是，還你替她求情，你算老幾啊你！”另一個離他較遠的也順勢發(fā)出嘲笑，“咱初哥可是嚴哥的過命兄弟，誰讓他不舒坦誰就是打嚴哥的臉。嚴哥，現(xiàn)京圈投資風(fēng)向標第一號，咱老爹老媽一輩的老江湖都沒幾個瞧他犯狠的模樣不怵，近幾年但凡惹初哥和嚴哥不痛快的人，除了姓卓的白眼狼，哪個得著好下場了？”

    “卓熠？”最先開口的紈绔陡然臉色一變。

    “cao，你真皮癢了是不是，初哥不只一次和咱說過，他再聽誰提姓卓的一次全名，就他媽干死誰?！边m才和他調(diào)笑的人背對甜品店正門站著，對身后來者并無察覺，還以為自己這狐朋狗友是忘了前年卓熠徹底和他們鬧掰時，夏初為此祭出了多大的陣仗。

    直到身邊無聲無息地掠過一個人影，半句廢話沒和他多說，直截了當便橫插[和諧]進了女店長和幾人中的為首者王碩中間，抬手打開了王碩那只正對女店長指指點點的狗爪子。

    “卓熠！”看清面前男人的臉，王碩也是一駭。

    他想到兩年前這人憑一己之力，愣是抗住了來自他們初哥的“分別禮物”，下意識地抽回手往后退了一大步。

    好一會兒過去，見卓熠并沒有下一步動作，才外強中干地試圖替自己和周遭兄弟挽回面子：“……呵，我當是誰呢，英雄救美玩得這么葷素不忌，這不卓總嗎？”

    ……卓總？

    是這伙人認識的人嗎？

    絕望無助的女店長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會有陌生人突然出現(xiàn)為自己解圍，遲疑地也抬起了適才一直低著頭，男人俊秀清冷，還叫她隱隱覺出些眼熟的側(cè)臉赫然入目。

    以貌取人無疑是個意味著膚淺的貶義詞，但對比卓熠和王碩幾人，倒能一定程度詮釋這一人之常情存在的合理性。

    平心而論，王碩他們都長得不算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少爺，哪怕先天條件稍有不足，也足以被后天的養(yǎng)尊處優(yōu)彌補，包括王碩在內(nèi)，有兩個還能稱得上有點小帥。

    不過放之卓熠面前卻一下子被襯托成了五個跳梁小丑，誰是拿著家里錢花天酒地的紈绔子弟，誰又是真正屬于精英階層的矜貴公子，完全一目了然。

    王碩臉上漸漸顯露出幾分憤懣的猙獰扭曲。

    他再清楚不過，原本家里只經(jīng)營一個小破汽配廠的卓熠連進入他們的圈子都不配。

    如果不是拿和他們稱兄道弟當做跳板，根本成不了如今名利雙收年輕有為的跨國公司總裁。

    某種程度來說，他這樣認為并不單純是出于嫉妒眼紅。

    卓越汽配當年瀕臨破產(chǎn)，作為企業(yè)接管者的卓熠又是個大一因故輟學(xué)，繼而去部隊服役三年，毫無從商經(jīng)歷的復(fù)原特種兵，根本不會被踏踏實實做項目的靠譜投資人看好。

    卓熠無法，數(shù)次碰壁后不得不劍走偏鋒，將自己偽裝成和王碩等人一般無二的紈绔敗類，靠給狗腿子當狗腿子，在北京的名利資本圈和一群為人唾棄的邊緣角色抱團取暖。

    其實他雖看不慣夏初一伙的行事作風(fēng)，卻也不至于翻臉無情，自己這邊的危機解除便毅然同他們劃清界限，他做不出那么不仁不義的事。

    總會念著舊情，與他們維持一個表面和氣的關(guān)系，萬一誰有困難求到他頭上，他還是能幫則幫，卓熠本是如此打算的。

    畢竟動機純不純兩說，當年以分走一半資金作為交換把他引薦給嚴穆，還提出他眼神太過鋒銳的人都是夏初。

    如果不是夏初憑借嚴穆過命兄弟的身份，為他和這位近些年聲名鵲起的投資風(fēng)向標牽線搭橋，卓越汽配和卓熠本人皆不可能在那般險境下逆風(fēng)翻盤。

    只是夏初既然連過命兄弟的錢都能坑得毫無心理負擔，其人性之惡劣也顯而易見。

    也怪卓熠不夠小心，讓夏初偶然間得知了邵棠的存在。

    卓熠不怕夏初會像對嚴穆一樣，拿邵棠當把柄時不時從他這里坑筆錢。

    可他瞧人太透徹了，他看得明明白白，夏初百分之百會利用他對邵棠的在意，做得出比上面情況更加過分的事。

    他過去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足夠他一輩子不被邵棠原諒了，不敢拿她會因他再遭無妄之災(zāi)冒險。

    “姓卓的，你別以為當年初哥肯放你一馬就是拿你沒轍。你給我識相點，不該你管的閑事別管，她這次惹的人正是初哥，別逼初哥新仇舊帳一起和你算?！?/br>
    王碩的做派可謂將狗仗人勢踐行到了極致，聲音任誰都能聽出心里打怵，卻還是對著卓熠吠。

    “三天之內(nèi)讓她連店帶人一起從北京消失，這是初哥的意思?！?/br>
    卓熠聞言便哼出一聲冷笑：“跟了夏初那么多年，你剛才說的話你自己信嗎？他但凡咬得過的人，你見他對誰網(wǎng)開一面過？要不你現(xiàn)在打個電話和他確認一下，問問他如果看不慣你們?yōu)榉亲鞔醯娜耸俏?，他要不要堅持和我舊夢重溫一下？”

    卓熠話雖這樣說出口，卻心知肚明又惹上夏初一伙絕不會像他漫不經(jīng)心道出的那般輕而易舉。

    可正如他心甘情愿從繁忙的工作中擠出時間精力花在健身上，只為能在邵棠失憶的這段日子做個讓她滿意的丈夫一樣，他清楚長在軍區(qū)大院，一貫正義感極強的邵棠不可能放任王碩等人在她目光所及之處橫行霸道。

    卓熠不知道如果此刻無需扮演邵棠的丈夫，早已對圈子里各種爛事司空見慣的自己還會不會選擇挺身而出。

    不過這些擱置如今也不重要了。

    因為邵棠現(xiàn)在既然將他視作丈夫，他就不會再叫她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失望。

    男人身上的氣息愈發(fā)鋒銳，那是他過去在王碩他們面前極力掩藏的一面，屬于曾經(jīng)特戰(zhàn)部隊里桀驁果斷的少年卓熠，足以懾得王碩為首的幾人噤若寒蟬。

    “給……給初哥打電話?！辈还芟某跞绾?，這會兒從王碩本人的立場出發(fā)，他是真有些怕了，趕忙對身后的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確認撥電話的人按下通話鍵，才多少恢復(fù)了些繼續(xù)叫板的底氣，“你……你等著……初哥只要點頭，我們幾個讓你今天吃……吃不了兜著走?！?/br>
    他這話即便拿虛張聲勢的標準評價，也未免過于自不量力了。

    憑本事憑人脈，單靠他們幾個在各自家中爛泥扶不上墻，基本被排除在家業(yè)繼承權(quán)之外的紈绔子弟，欺負一下北漂創(chuàng)業(yè)的女店長尚力所能及，真要為討夏初和嚴穆歡心觸卓熠的逆鱗，他們家里掌事的人首先不會答應(yīng)。

    而仗著他們這邊人多，打算換個更直接，也沒法找后賬的方式對卓熠不利就更不現(xiàn)實了。

    卓熠近幾年如何疏忽鍛煉，身手也實打?qū)嵤菓?zhàn)場上淬煉出來的，別說他們只有五人，一路貨色的哪怕再上一倍，都未準能占了上風(fēng)。

    因此幾乎王碩話音剛落，便聽到身后有人笑出了聲。

    “阿熠，我已經(jīng)做好報警的準備了，你待會兒如果有正當防衛(wèi)的需要，記得注意點分寸?！?/br>
    王碩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容貌極美的姑娘娉娉婷婷地立在不遠處，膚不畫而白，唇不點而紅，一襲雪白的及膝連衣裙，擎著手機眉眼含笑的模樣仿佛畫中走出的仙女。

    他們皆是一驚，不僅因為女孩兒明麗出塵的美貌，更由于她的視線片刻都沒在他們身上停留，反而直截了當?shù)芈赃^了他們，落到與王碩相對而立的卓熠身上。

    她的燦然一笑自然也是沖卓熠，一笑傾人城，無需多言就擊潰了卓熠心中的城池堡壘。

    “對面店里的導(dǎo)購小姐已經(jīng)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我了。幾位先生，聽我說一句，我勸你們不要沖動?！?/br>
    邵棠聲音清亮，清風(fēng)過處，拂散了罩于卓熠頭頂多年的那片陰霾。

    “首先我老公當過兵，一旦爆發(fā)沖突吃虧的一定不是我們。其次我家現(xiàn)在經(jīng)濟條件也還不錯，縱使他一時失手，見義勇為的時候稍稍防衛(wèi)過當了一些，也請得起最好的律師，熬得過你們敗訴后氣急敗壞的一次次上訴。”

    “所以我的意思您幾位聽懂了嗎？如果你們不打算適而可止，可不只是今晚吃不了兜著走的問題，往后不出意外也會留下幾個伴隨一生的污點——侮辱罪，非法侵占罪，再加個故意傷害罪，三年起步十年封頂?！?/br>
    第十四章

    初見后的第二次相遇，卓熠和邵棠重逢于邵棠學(xué)校附近的韓餐館。

    卓熠是大一下半學(xué)期因故被退學(xué)才去當兵的，學(xué)校是距離北大不過一公里的清華，輟學(xué)前人緣不錯，當天剛好利用一周半天的休息日去找之前的老同學(xué)吃頓飯敘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