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她信
“將軍”等了一會兒,見面前的小少女抿著唇、垂著手,沒有繼續(xù)說話的意思,不覺感到有趣。 她既不解釋,也不說服,對他的質疑和提醒恍若未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像篤定他必須相信她。 要么她手中確有足夠底牌,任她揮霍;要么她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試圖空手套白狼——“將軍”指尖敲了敲桌面,忽地冷笑一聲。 不論她是何種情況,他都不在乎。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將軍”與邊察的確是同類型的人物:因強悍能力而衍生出強烈自負,認定萬事萬物皆在自己的掌控當中,他人玩弄的那些小聰明、小把戲,全都不足掛齒,甚至都無法成為征服路途上的一顆絆腳石。 “將軍”只關心,利用這個女孩,他究竟能從“邊察”那里榨取出多少東西。 “算了,我姑且相信你說的話——那些情報的價碼以后再談,咱們先來聊聊要緊的事兒?!?/br> “將軍”看向法蓮:“你不清楚邊察的聯系方式,你身邊的人總該知道。法蓮,把那兩個女人也帶過來?!?/br> 法蓮辦事效率很高,不消幾分鐘,安琳瑯和小魏便出現在了小屋里。 剛吃了飯、喝了水,二人的精神面貌都稍稍好轉,至少神情已恢復鎮(zhèn)定,安靜地等著“將軍”發(fā)話。 “將軍”正要開口,顧雙習又說:“我不建議您采取電話勒索的方式?!?/br> 她說:“打電話總得發(fā)出信號,有了信號源位置,邊察很容易找到您?!?/br> 她成天呆在府邸里,除了看書、睡覺、畫畫,還剩下一個娛樂項目:看電視。 托電視的福,顧雙習這半年來看了不少影視作品,其中不乏綁架情節(jié),也由此了解到現代刑偵科技的發(fā)達。單憑一通電話,即可定位歹徒坐標。 即便“將軍”作為反動勢力,大概也有自己的反偵察方式,但他的那些經驗畢竟僅僅基于與塞岡政府的斗爭。放到華夏國皇帝的團隊面前,恐怕不太夠看。 顧雙習繼續(xù)道:“我還是建議您放她們走,由她們親口告訴邊察,您開出的贖金數額,以及具體的交易方式?!?/br> “您可以蒙住她們的眼、堵住她們的耳,把她們送回塞岡首都。這樣一來,她們既不能通過沿途所見、沿途所聽,向邊察提供可追蹤的線索,又能以最快速、最穩(wěn)妥的方式,將您的需求傳達到位?!?/br> 顧雙習注視著“將軍”:“您在塞岡深耕多年,想必能把兩個人不留痕跡地送回首都吧?” “將軍”看著顧雙習,挑了挑唇角:“你倒想得周到,全都幫我規(guī)劃好了,很有當我下屬的自覺啊?!?/br> 她沒接話,只微微笑著,知道他這番話中有松口的意思。 “將軍”果然拿出紙筆,招手讓顧雙習過去:“邊察認得你的筆跡吧?那就由你親自寫一封信,告訴他我們要什么。” 邊察當然認得她的筆跡,因為她的華夏語就是由邊察親自教學的,連臨摹用的字帖都是他精挑細選的:雖然她臨了沒幾面,便頗為厭煩地撥開了字帖。 顧雙習寫起華夏語來,橫平豎直、一板一眼,像個初上小學的孩童,只會模仿方塊字。邊察曾笑話她像小孩,轉頭又柔情蜜意地夸她寫字可愛。她猜他不是說她的字跡“可愛”,而是說她本人“可愛”。 但“可愛”并不像一個好的形容詞,至少在邊察口中,“可愛”往往意味著可欺可辱,是被他死咬在齒間的囊中之物。 按照“將軍”的口令,顧雙習緩慢寫成了一封親筆信。寫罷最后一個字,她問“將軍”:“我能多加一句話嗎?我想請邊察不要懲罰我的侍從們?!?/br> “將軍”不置可否,隨便她多寫上這句話。然后他讓法蓮先過目一遍信件,確認顧雙習并沒亂寫,顧雙習由此得知,法蓮亦精通華夏語。 經過法蓮的檢驗,信件確認無誤。法蓮將它折了叁折,塞進了安琳瑯的口袋。 顧雙習囑咐道:“你們不要試圖反抗,他們不會傷害你們。見到邊察后,把信交給他?!?/br> 安琳瑯欲言又止,擔憂地看著顧雙習。她猜到琳瑯想說什么,淡淡微笑著:“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有事的?!?/br> “只要邊察照信上說的做,我便會完好無損地回來?!?/br> 法蓮帶著小魏和安琳瑯出門去,留下顧雙習和“將軍”待在小屋里。 “聊了這么久,卻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這實在有違紳士風度。”望著顧雙習,“將軍”說道,“為表禮貌,我先自我介紹吧:你可以叫我蘇侖?!?/br> “我叫……顧雙習。”她說,“但這其實不是我的真名,只是邊察這么叫——所以大家都這么叫我?!?/br> 蘇侖笑道:“我倒想多和你聊聊邊察呢,因為在你描述中的邊察,似乎和我認知中的邊察不太一樣?!?/br> 他晃了晃手機:“但很可惜——我總是很忙,還有一堆事情沒處理呢,等我有空了再來找你聊天?!?/br> 口氣輕描淡寫,仿佛他們只是一對尋常友人,多得是談天說地的機會。 正說著,蘇侖手機鈴聲大作,他接起電話,擺手讓顧雙習走。目光落在她的腳踝間,蘇侖又叫住她:“那邊書柜里有把刀,你用它把你腳上的繩子割斷吧。之后你可以在營地里自由活動,但不要走出去?!?/br> “這里是熱帶雨林,即便是探索經驗豐富的塞岡人,也很難在全無準備的前提下生還。”蘇侖說,“我沒有嚇唬你?!?/br> 顧雙習走到書柜邊,將蘇侖口中的那把刀握到手中。 此時,屋內只有她們二人,蘇侖又正忙著講電話,似乎沒有在意她的舉動。如果她用這把刀砍向他呢?是否就能殺掉這位“將軍”? 旋即,顧雙習便否決了這個堪稱瘋狂的念頭,彎腰割斷了纏在腳踝上的繩索。 她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溫室花朵,即便有殺人之心,也難有殺人之力。蘇侖卻是在血雨腥風中成長起來的反動勢力領袖,身強力壯,能夠輕松制服她。 何況,他們間業(yè)已形成“合作關系”,顧雙習沒必要破壞掉這份脆弱的信任:盡管它近似于不存在。 她把刀原模原樣地放回去,轉身走出小屋。 法蓮正好也沿著小路回來,見顧雙習站在門口,主動招呼她:“你好——請跟我來?!?/br>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向另一棟小屋,法蓮介紹道:“這間屋子是一間宿舍,營地里的女人都住在這里,將軍的意思是,你先跟我擠一張床。” 顧雙習沒意見:有意見又怎樣?她受制于人,還不是只能聽之任之。 蘇侖讓法蓮和她睡在一起,想必也存了讓法蓮監(jiān)視她的心思:法蓮對蘇侖忠心耿耿,縱使顧雙習巧舌如簧,恐怕也難打動法蓮。 蘇侖這是要給顧雙習這枚“定時炸彈”,上一道名為法蓮的“保險”。 宿舍屋內分作前后兩個房間,前面房間里擺放數個鐵架床,上下鋪位皆鋪了被褥,顯然都有人睡;后面房間則是盥洗區(qū),沿墻用水泥澆筑出一方窄窄水槽,洗漱洗衣都在這里,旁邊拉了一道浴簾,藏在浴簾后的便是淋浴區(qū)。 地處熱帶雨林,屋內空氣濕熱,常有蚊蟲作祟。床畔擺了數個立式風扇,床底亦有蚊香盤,條件艱苦、環(huán)境不佳,但顧雙習卻覺得自在。 蓋因眼下雖然依舊受制于人,但總算不必依傍邊察的心情過活。盡管她尚未摸清蘇侖的秉性,但幸好她現在只需同法蓮相處,而于法蓮而言,目前的顧雙習應當算作“同伴”。 此時日漸西斜,同居在此間宿舍里的其她女人還沒有回來,法蓮問顧雙習:“你要洗澡嗎?” 她從衣柜里拿出衣服,遞給顧雙習:“先穿我的衣服吧,這套上下裝、連帶著內衣內褲,我都還沒有穿過?!?/br> 法蓮領著顧雙習,走進后方的盥洗區(qū),向她說明如何切換冷熱水,又指明哪瓶是洗發(fā)水、哪瓶是沐浴露。最后,法蓮拆了一塊新毛巾,搭在浴簾上,給顧雙習用。 顧雙習謝過法蓮,拉上浴簾,開始脫衣服。 她仍穿著此前逛街時穿的衣服,布料上已遍布褶皺與污漬,邊緣處磨損嚴重,幾乎不能再要。但她沒有直接丟掉,而是把衣物一一擱在旁邊的矮木凳上。 她擰開花灑,將水溫調節(jié)至皮膚能夠忍受的程度,在淅瀝水聲的掩護下,終于悄悄松了口氣。在洗澡時,她總算得以放松下來。 顧雙習一面洗頭,一面漫不經心地思考著。 她能猜到,邊察想必正在動員所有力量尋找她。他摸到這處營地,只是時間問題。 到了那時,這套換下來的臟衣服便可派上用場——他那樣自命不凡的男人,把自己視作顧雙習唯一的救贖與神明,最愛英雄救美的劇情,想來絕不愿意見到,尚未蒙受他的搭救的顧雙習,居然修整干凈、過得還不錯。 邊察要從蘇侖處救出的,應當是一個蓬頭垢面、渾身臟污的顧雙習。這樣的人物設定和劇情發(fā)展,才能滿足邊察那虛榮的英雄情結、極致的唯我獨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