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不罷休
京城的冬往往是安靜的,雪悄無聲息的下,最后默默消失,只剩下枯萎的枝椏獨自立在原地,承受著風(fēng)或雨的打擊。 地牢陰暗潮濕,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味道,東方景陽坐在稻草鋪成的簡易睡床上,長劍和暗器都被搜得干干凈凈,身上只有陳舊泛黃的囚服。 那些人似乎沒想對他怎樣。 隔著幾米遠,他聽到尖銳的慘叫聲,伴隨著血腥味。 “三殿下,這邊請?!?/br> 李朔面色沉靜,將手上低滴著血的刑具丟給旁邊的人。 “白鐸醒了嗎?” 等待李朔拷問完犯人,黑楓恭敬低頭,在一旁帶路。 “醒了,遵您吩咐,關(guān)在甲房的?!?/br> 李朔把玩著短刃,白花花的牙一咧,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他停下腳步。 “抽絲剝繭,不會只有白鐸一個,李璟肯定知道了……” 黑楓也跟著停下,“三殿下的意思是……?” 李朔冷冷目視前方,并不言語。 走過幽黑的長道,兩側(cè)牢房內(nèi)若有若無的呼吸聲格外明顯。 皇帝年少即位,不久后創(chuàng)立了扶搖和無極兩個部門,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所屬屬下分別賜姓白黑,意為陰陽。 皇帝不信任親子,厭惡皇后,做了二十多年的表面夫妻,抓住太子放縱其下支持者賄賂官員,欺壓百姓的把柄,有廢太子的打算。 李朔聽從皇帝命令調(diào)查,果然查出一些東西。 至于更多的?他才不管,他只要他的meimei平安。 黑楓打開牢門,東方景陽仍維持著坐在原地的姿勢。 李朔表情狠厲,一想到他和李妚后墜崖后孤男寡女,心思止不住的亂想。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朔單刀直入,壓抑著怒氣問道。 東方景陽抬頭,似是知道他在問什么:“公主與我之間有些誤會,我留在公主府,是為了我的師弟師妹?!?/br> 李朔嗤笑道:“你的武功遠在他們之上,明明可以將人全殺了,救你的師弟師妹,可你偏偏死皮賴臉留在我meimei身邊,呵,居心不軌?!?/br> 東方景陽辯解:“公主如花似玉,實為佳人,我對公主沒有絲毫歹心?!彼恢氲搅耸裁词虑椋p輕笑了,“我心悅公主。” 李朔的臉完全黑了。 他呼吸沉重,那天少女順從的畫面從腦海閃過,他咬牙切齒,抽出劍一把狠狠砍在東方景陽身側(cè)。 刺耳的聲音回蕩在牢房,茅草被斬斷了幾根,飄在空中。 李朔拽住他衣領(lǐng),恨不得食其rou啖其血,“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喜歡她?!” 東方景陽并不想惹未來的大舅子生氣,他斟酌了會兒,語氣堅定:“我會當(dāng)上武林盟主,給她最好的?!?/br> 李朔忍了又忍,“喂藥!” “是!” 東方景陽抬手,“我自己來?!?/br> 李朔不屑:“毒發(fā)之時四肢癱軟,心肺如毒蟲啃蝕,每月十二才有解藥,你受得了嗎?” 東方景陽笑:“能夠留在公主身邊,受再多苦都值得?!?/br> …… 李妚一覺睡到下午,白晝消散在天際,彩霞慢慢涌上,光芒溫柔,照在她床邊。 “唔……” 睡得好舒服。 伸展了下腰身,李妚打著哈欠開門,門外四名侍衛(wèi)兢兢業(yè)業(yè)的守著。 李妚無語,拍了拍離她最近的人的肩,“我餓了?!?/br> 那侍衛(wèi)愣了愣,回話:“殿下稍等?!?/br> 不久,雪英帶著幾個侍女悠悠然走來。 吃食按序擺在桌上,菜香四溢,讓人忍不住咽口水,李妚舉起筷子剛要嘗一口,李朔來了。 筷子滯在空中,李妚心情復(fù)雜,不想面對他。 李朔撫平下擺褶皺,自然而然的與她相對而坐。 “清巧?!?/br> 他垂眸,不熟練的叫著她的字。 “早上的事……是我的錯,對不起?!?/br> 現(xiàn)在說又有什么用。 李妚夾了口rou,用力嚼著。 李朔吸了口氣,平時冰冷的眼里化開一池春水,溫柔的看著她,“等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把所有事都告訴你,原諒我好不好?” 該說不說,這藥是真的猛,李妚完全回憶不起當(dāng)時的憤怒和委屈了,聽著李朔這番情深意重的話,她除了茫然就是尷尬。 “原諒你了?!?/br> 忙著吃飯,她抽空敷衍道。 李朔臉上揚起一抹僵硬的笑,他實在不擅長像太子那樣露出毫無陰霾的微笑。 他看著眼里只有食物的meimei,心中疼惜,“你瘦了好多?!?/br> 李妚:“嗯嗯?!?/br> “當(dāng)初我走的時候,你臉上還有些rou?!?/br> “嗯嗯?!?/br> “你也長高了,以前頭剛好到我脖子那兒,現(xiàn)在到我肩膀了?!?/br> “我不吃了?!?/br> 李妚面無表情,只想早點趕走這個閻王,怎料閻王讀不懂氣氛,扯著硬邦邦的笑看著她。 二人氣場僵著,李妚受不了,她問道:“你有什么事嗎?” “今晚可以和我出去玩嗎?” 李朔眼睛瞬間亮起來,期待地看著她。 李妚望了望窗外快要黑掉的天空。 “去哪兒?” 大街燈火通明,道路猶如一條充滿生機的枝椏蔓延至城的盡頭,五顏六色的星子點綴蒼穹,讓夜更顯溫柔深邃。 人聲嘈雜,喧囂匯成海洋,談笑聲,歡呼聲交織。 李朔牽著李妚的手,二人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上。 街道兩邊擺滿了攤位,售賣著各種各樣的東西。 此情此景,李妚心不在焉,腦里計劃著找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將東方景陽放出來。 “幼時母親曾同我描述過京中燈會?!?/br> 李妚抬頭看他。 “那是她受寵時,父皇帶她出去看的?!?/br> 李妚不知該如何接話,手掌與李朔貼得更緊了。 “我也曾看過幾次,確實和宮中的不同,五花八門的,什么都有。” 他低頭笑笑,發(fā)絲下垂,遮住眼。 走著走著就到了河邊,不遠處是長廊和拱橋,上面站滿了前來放燈祈福的男男女女。 河面水波蕩漾,人影斑駁,盞盞燈火搖曳,漸漸漂向遠方。 “父皇說……母親和皇貴妃長得很像?!?/br> 皇帝已立皇后,不好廢除,只能給李妚的娘設(shè)了一個皇貴妃的稱號,皇后之下,眾妃之上。 李妚看著他。 【我就說呢,這么多孩子就我倆長得像兄妹。】 她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 李朔的母親徐貴人經(jīng)常說皇貴妃和李妚的壞話,導(dǎo)致李朔對這個從未謀面的meimei萌生惡意。 “一個死人,憑什么……咳……憑什么……” 徐貴人榮寵一時,嫉恨他人奪得皇帝目光,使計宮斗害人,最終落得病死冷宮的下場。 皇帝聽聞徐貴人詆毀自己白月光,對她生下的兒子自然沒有什么好感,直到李妚拖著他求他救高燒昏迷的李朔,皇帝才動了培養(yǎng)李朔的心思。 他好歹也是一個皇子,就算生母犯了錯也能生養(yǎng)在其他嬪妃手下,可皇帝硬生生切斷了這個可能,將他同徐貴人扔在無人問津的冷宮。 月上西樓,夜色如墨,青年長身玉立,冷厲的眉眼被昏黃的燈光照得柔和。 當(dāng)李朔真正接觸這個傳聞中備受寵愛的meimei時,才發(fā)現(xiàn)她不像自己母親說得那樣嬌氣惡毒。 她是鮮活的,不像自己待在冷宮時的死氣沉沉,她會無私發(fā)散自己的愛意,即使是他這個被親生父親拋棄的哥哥。 “清巧?!?/br> 李朔看著她。 “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我……” 也許是夜晚的燈光太朦朧,青年周身仿佛罩了一層薄薄的紗,整個人磨平了棱角,這個在戰(zhàn)場拋灑熱血的青年將軍,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脆弱模樣。 抬著頭脖子有些酸了,李妚側(cè)過身,聲音小小的:“我不討厭你。” 她只是偶爾有些怕。 李朔真心實意笑了,彎腰抱住她。 李妚同樣回抱著,她雙眼看向靜謐夜空下半缺的月亮。 “晦朔之夜,明月當(dāng)空……” 難得望景生情,李妚搜刮著她畢生文采,憋出了兩個字。 “子皎?!?/br> 她推開李朔懷抱,定定看著他。 “你的字,叫子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