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警察
沉寰宇再度揚起拳頭,寧家平這回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忙抬起胳膊遮擋,但預想中的疼痛僅僅停留在預想中,現(xiàn)實里只剩幾息沉重的長嘆刮出的耳旁風。 他大可以再次將拳頭揮在寧家平的臉上,借著怒意,不會有人說他如何如何使用暴力,因為合情合理,畢竟警察也是人,有七情六欲的人成為了警察,而不是圣母、圣父,他不念《圣經(jīng)》,不說“愿耶和華賜你恩惠”,他是規(guī)行矩步的一個唯物的人,可——在當下的情境里,他成了唯物的一個可憐的人,而這份可憐先一步讓別人嘗到了滋味,他的妻子,女兒,都因他而變得可憐了——靠暴力解決不了的,沉寰宇感到自己的大腿和小腿無可避免地在一陣陣發(fā)軟,最后抖著和寧家平一同跪了下來,手因為憤怒的慣性依舊緊拽著他的領口:“你對得起誰?你對得起誰!” 寧家平不說話,嘴一咧撒潑似的哭起來了,他是膽小自私,可社會里難道就只有他是這樣?這世道,普通人想要普通地活下去已經(jīng)很難了,總得圓滑些,有棱角也得打磨光溜給人看,憑什么要求人人都勇敢,人人都大無畏? 男人一抹老淚縱橫的臉,愈發(fā)無理取鬧起來:“這都怪你沉寰宇!” “十幾年前我告訴過美荷不要嫁給你,我說得不錯,我說得不錯!你果然害人啊你,你把我們寧家給害慘了!如果你——世故一點,誰會盯上你?槍打出頭鳥,打得就是你!就算我不賭博,也難保別人不會用別的手段來對付你!” 這話說得太過分,沉寰宇的眼睛驀地紅了,看東西像隔了層硫酸紙,他只覺喉間涌上一陣咸腥氣,渾身涼得發(fā)麻,跟失血過多似的,只看到面前世界的光影交雜錯亂,黑的,白的,硬生生亂作一團臟色,最后通通晦暗了,剩下來鋪天蓋地的虛無。 “你少說兩句吧!”陸秋紅覺得自己當時的心軟簡直就是個天大的錯誤,這個男人,她曾經(jīng)的枕邊人,此刻已經(jīng)爛到了骨子里,在這種任誰都可以分得清對錯的情況下,他竟那樣毫無負擔地對著妹夫叫罵,嘴巴拼命往外吐著刀子,一個字是一片rou。 但凡,面對譚有囂時有這一半的硬氣呢? 女人頓時覺得惡心,一眼都不愿再多看到寧家平,走上前踢垃圾般將他踢開,轉(zhuǎn)頭扶起前所未有落寞著的沉寰宇在沙發(fā)上坐下:“寰宇,這事我也有不對,怎么說都不該替他瞞著,但那個人的手段……” 男人兩只手肘支在腿上,近乎痛苦地抱著頭,手指反復多次地去摁后腦勺處藏在頭發(fā)底下的疤痕,這樣無意識的行為持續(xù)了許久,他才開口問,聲音和他平時相比簡直是兩樣:“那個人是誰?” “說是叫譚有囂?!标懬锛t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一旁的寧家平見沒人理自己,又哭了幾聲才終于消停,轉(zhuǎn)而后怕起來,小心翼翼地窺探著沉寰宇埋在手掌里的神色——追究起來,他是一定要坐牢的,到時候別人會怎么說,他幾乎能想象得到。 “寰宇啊,我剛剛說得都是氣話” 沉寰宇抬起頭,眼淚順著抬頭的軌跡從眼眶滑下,緩緩滲進唇縫,暈在舌尖,他一張臉上其實并沒有太多的悲傷,甚至可以說是帶著某種恰似恬淡的平靜,至于心…… 心早在眼里碎成了片,淚是心頭血。 男人就這樣平靜地流血:“所以那次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安安就已經(jīng)在他身邊了,是嗎?叁個月,你都沒想過告訴我真相?!爆F(xiàn)在想想,寧家平編的謊真是漏洞百出的,可就因為是家人,他信以為真,虧得自己還是個警察呢。 再說那譚有囂。 依仗著幾年前留下的印象,他們見他都有意略過姓,畢竟“歹竹出好筍”這種事誰也說不準,嗬,真是傻,他和譚濤相比明明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做了虧心事還要來當面挑釁,把人耍得團團轉(zhuǎn)——沉寰宇反應過來他之前每一次的意有所指都是挑釁:“真蠢,女兒丟了都發(fā)現(xiàn)不了?!彼运蔷煊帜茉鯓?,敬畏警察的本質(zhì)其實是敬畏法律,如果一個人連對最基本的法律也嗤之以鼻,那么警察在他那兒自然什么都不是。 否則譚有囂也不會想到要拿他的女兒當把柄。 安安……她當時得有多害怕啊。 沉寰宇簡直不敢往深了想,心臟氣得抽疼,他低頭把眼淚擦了去,重新看向?qū)幖移綍r神色清明許多,仿若隱隱有火星子一閃而過:“現(xiàn)在給他打電話。” 電話響了又掛,掛了又響,譚有囂有一搭沒一搭地盯著來電顯示看了快五分鐘才終于披上睡袍懶懶地接起:“有事嗎?” “是我,沉寰宇?!?/br> “欸,沉警官,”男人故作驚訝的語氣末尾吊著一聲輕笑“這個點,沉警官莫非也失眠?那我建議您服用點維生素?!?/br> 聽對面一時沒人講話,譚有囂便晃著步子走到了落地窗前,今夜外頭的月亮不錯,柳絮樣的云把它圍著,蓋一會兒,敞一會兒,光亮絲毫不減,原來夜里也有太陽,難怪寧竹安睡前要一個人扒在這兒看很久。他拿著手機轉(zhuǎn)過身,靠在窗簾上盯著床中央的女孩兒看,像她看月亮似的看她,越看越覺得長得好,窄而細的下巴,厚薄適中的唇,纖瘦的鼻子,嬌矜的眉眼。天生的精致,天生的一幅油畫像。 沉寰宇再度開口說話,用著審訊時的口吻:“不打算解釋一下你的所作所為嗎?” 這電話打進來時譚有囂就猜到了是為些什么,倒真是有些感嘆他的效率,本來還打算再等個幾天的:“您這么跟我打啞謎,我可不清楚講的是什么意思,倒不如呢,我們找個時間來當面說說?!?/br> “明天我會回江撫,定個地方吧?!?/br>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沉警官——明晚七點,我會在瑞祿人家等你。” 那頭匆匆掛斷了電話,譚有囂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走到床邊,坐下,手指繞起寧竹安耳邊的一縷頭發(fā):“真是活得幸福?!?/br> 寧竹安一驚,差點以為是裝睡被發(fā)現(xiàn),干脆有模有樣地翻個身,背朝著他,心里暗暗回想著方才那通電話的具體內(nèi)容。 爸爸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現(xiàn)狀,那就肯定不會放著她不管,所以無論如何,明天是一定得想辦法讓譚有囂把她也帶得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