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是重逢，那么，第二美好的便是分別。

    因?yàn)榉謩e，人們就可以期盼著下一次的重逢。

    潘垚的臉垮了垮。

    簡直一派胡言！

    只想想都揪心，一點(diǎn)兒也不美好！

    “吃吧，烤好了?！倍嫌幸坏缆曇繇懫穑瑴睾偷?，像春日乍暖時(shí)候的春光，風(fēng)不冷，拂過枝頭，吹得花苞緩緩而綻。

    潘垚看去，就見玉鏡府君眼里帶著笑意。

    “我能去哪兒呀，”玉鏡府君催了催，見潘垚將烤地瓜接過，火鉗子又撥動了下篝火，讓里頭的番薯受熱更均勻些，這才繼續(xù)道。

    “神魂修行，也得有個(gè)落腳之處，盤盤你送予我的那尊仙人騎鳳玉像便是我的落腳之處，家在此處，我還去哪里？”

    停頓了片刻，只聽玉鏡府君又道。

    “便是有事離開了，我也會回來。”

    “真的？”

    “恩，”玉鏡府君點(diǎn)了點(diǎn)頭，“快吃吧，小丫頭還cao心真多?！?/br>
    方才的愁緒一掃而空，潘垚剝了番薯焦黑的外殼，這是個(gè)紅心的番薯，一下子，甜膩的香氣便撲鼻而來，還未嘗便讓人知道，這定然是個(gè)好吃的！

    小廟這處有火星撩起，天幕幽藍(lán)，又是一輪明月掛在天空，玉鏡府君抬頭瞧了眼月色，又側(cè)眸看了眼吃得歡快，熱鬧地盤算著河灘邊的濕地里，荸薺也成熟了的小姑娘。

    “今兒吃了糯的，香是香，不過也有些干巴噎人，明兒咱們?nèi)ゾ蛞缓t子的荸薺回來吧，那東西清甜，就是烤著吃，也有不一樣的味道?！?/br>
    小姑娘說得熱鬧，只恨不得馬上就去，末了，她自己又把自己勸住了。

    “不成不成，生活嘛，就是一日一日的過日子，今兒忙一點(diǎn)，明兒再忙一點(diǎn)，不能急，也不能想太多，踏實(shí)過就成……”

    “府君，咱們明兒再去掘荸薺好不好？我知道一個(gè)地方，那地方的荸薺生得特別好?！?/br>
    “好，明兒一起去。”

    玉鏡府君笑了，自偃骨重塑，不再日日沉睡，又悵惘時(shí)移景異的心都靜了下來。

    星空下，他側(cè)眸看了潘垚一眼。

    小時(shí)不識月，呼做白玉盤。

    ……這才是一輪月。

    ……

    這日，叮鈴鈴的鈴鐺聲響起，一輛二八道杠的自行車沿著鄉(xiāng)間路騎來。

    鄉(xiāng)間路小，有一些地方只一米多寬，兩邊是下陷的稻田，此時(shí)，田野里的稻谷早已經(jīng)豐收，只余稻茬一茬茬地干枯在有些發(fā)干的田地里。

    清晨時(shí)落了霜，稻茬都裹了一層亮晶晶的顏色。

    二八道杠的自行車卻騎得穩(wěn)妥，前頭后頭還有兩個(gè)軍綠色的包。

    “小大仙，小大仙……你的信。”

    聲音傳來的時(shí)候，潘垚正在廚房里幫著周愛紅將磨好的米漿擱一旁靜置。

    過兩日便是冬至了，糯米磨成漿，沉淀成米團(tuán)，搓一碗熱乎乎的湯圓。

    沾上黃豆粉花生碎芝麻粒白砂糖，香得人呼哧呼哧喊燙，還得再往嘴巴里塞一粒。

    “媽，有人叫我呢?！?/br>
    “快去吧?！敝軔奂t擺手，“媽一個(gè)人能行?！?/br>
    周愛紅還推著小磨，磨石咕嚕嚕地轉(zhuǎn)，白米舀進(jìn)洞眼，搖了幾下便成米漿流下，落入下頭早就準(zhǔn)備好的鐵皮桶里。

    潘垚快快出門，一眼就瞧到了站在院子外頭，支著自行車的李大煦。

    初冬風(fēng)寒，他戴了頂雷鋒帽，沖潘垚一笑，兩個(gè)臉蛋都是酡紅的。

    這是凍的。

    “李哥，是你呀。”來人是李大煦，六里鎮(zhèn)的郵差。

    “喏，小大仙，這是你的信?！崩畲箪銚P(yáng)了揚(yáng)手邊的信。

    潘垚接過，沒有瞧信，倒是多瞧了李大煦兩眼，“這么大的風(fēng)還麻煩你送來，后天就是周一，下回直接送學(xué)校就成?！?/br>
    “進(jìn)來喝口熱水不？”

    “不用不用。”李大煦笑得爽快，拍了拍自行車旁邊掛著的保溫壺，示意他自己帶了。

    “這不是怕有要緊事，后天再送就耽誤了嘛！不要緊，我這一整天都在外頭跑的，也習(xí)慣了。”

    潘垚替李大煦家破過鬼抬棺的風(fēng)水，平時(shí)還托李大煦買一版一版的郵票，兩人頗為熟稔，說了一會兒話，這才揮別。

    潘垚一邊往回走，一邊瞧信封上的地址。

    “g省的？這倒是遠(yuǎn)……”

    ……

    第173章

    “盤盤, 誰來的信呀？”

    潘垚瞧信封的時(shí)候，聽到廚房里傳來周愛紅問話的聲音，聽到這話，她一邊往里走, 一邊揚(yáng)高了聲音朝里喊去。

    “g省來的, 信封上沒寫名字，等等啊, 我拆開來瞧瞧。”

    潘垚拆了信封, 特意挑了沒有貼郵票的那一頭。

    郵票頗為精致，是古典人物的畫像, 雕欄畫棟的屋舍, 灰色的屋檐，白色的墻面，遠(yuǎn)遠(yuǎn)能瞧見鋪了木地板的廊坊。

    老樹探出枝丫，樹下奔騰過一匹駿馬, 紅纓將軍高坐其中，樹的背后有一人素手提燈，露出翩躚的衣訣……

    小小的一張郵票含蓄柔美，只一節(jié)纖弱的指骨，一片衣裳, 便讓人浮想聯(lián)翩，想了許多的故事。

    潘垚瞧著這張郵票就喜歡, 準(zhǔn)備回頭剪了就貼集郵本中去, 好好地珍藏。

    拆了信, 展開是薄薄的兩張信紙。

    粗粗掃了幾眼，潘垚有些意外。

    “是玉如jiejie來的信?！?/br>
    “玉如？”周愛紅重復(fù)了一句，磨糯米的動作還停了下。

    這名字有幾分耳熟, 仔細(xì)想?yún)s又想不起這人是誰。

    “嘶——我怎么記不起來了？瞧媽這記性，天氣冷了，腦袋也被凍住了，都不靈活了?！?/br>
    潘垚笑得眼眸彎彎，“媽，你沒見過玉如姐啦，只聽我說過，記不得很正常?！?/br>
    就耳朵邊聽過的人，沒有見過人，誰能有這樣的好記性，隔了一年半的日子再聽，還能記起是誰。

    “就去年夏天時(shí)候，不是有地產(chǎn)公司遣了打手去解放街燒街么，那時(shí)我和你們提過玉如姐?！?/br>
    “對對對！”周愛紅記起了人，一下便舒暢了。

    她記得盤盤那時(shí)說了，尋到地產(chǎn)公司老板的宅子時(shí)，還從里頭救了個(gè)姑娘。

    那姑娘就叫做丁玉如，被同村的丁勝利提腳賣給了地產(chǎn)公司老板方在坤，給人家做小老婆。

    可憐的喲，聽說長得可漂亮了，手腳被惡人用鐵鏈子纏了，傷口好了爛，爛了壞，手腕腳腕沒一處好皮。

    自古以來姑娘家都不容易，就是現(xiàn)在，雖然解放了，婦女也可頂半邊天，可對姑娘家的束縛還是很多。

    丁玉如遇到惡事可憐，可要是給鄉(xiāng)親知道了，人人說上一句，或感慨，或風(fēng)涼，或無關(guān)緊要，只是茶余飯后的閑談，壓在丁玉如身上都是不小的分量。

    一些人艱難地扛過來了，而更多的是扛不過去的人。

    是以，那時(shí)潘垚問了丁玉如的意見，最后沒有讓公安那邊知道有丁玉如這人，而是讓丁玉如拿了方在坤宅子里的一些錢財(cái)，送她去了另一個(gè)城市。

    “是小丁啊，信上說啥了？有一段日子沒聯(lián)系了吧，怎么跑到g省去了？”

    方才粗略地一看，潘垚已經(jīng)將信的內(nèi)容瞧好了。

    丁玉如自從脫困，因著和丁勝利是同鄉(xiāng)，怕他有和家人說過自己的事，且她又是被熟悉的鄉(xiāng)親給騙了賣掉，甚至來說，兩人同宗同姓，祖上還是同一個(gè)祖宗。

    心中驚怕之下，丁玉如也抗拒著回故鄉(xiāng)，只身居住在外頭。

    她沒有安全感，先前被拘得狠了，特別的向往自由，手中有著錢財(cái)，不愁生計(jì)，索性就一段時(shí)間住一個(gè)城市。

    這次來信，她告訴潘垚，她要定下來了。

    “玉如姐要結(jié)婚了，邀請我有空去g省玩耍。”潘垚揚(yáng)了揚(yáng)信紙，為丁玉如高興。

    “要結(jié)婚了？”周愛紅意外了下，隨即也為丁玉如高興。

    “好好，”磨盤咕嚕咕嚕地轉(zhuǎn)著，周愛紅的聲音頗為輕快，“這說明啊，她想通了想開了，慢慢的，心里也將那件事擱下，這是好事！”

    “恩?！迸藞愔刂攸c(diǎn)頭。

    人總要朝前看，丁玉如的信里，潘垚從里字里行間能夠瞧出，她現(xiàn)在過得挺好，和先生感情也和順。

    他知道她以前的遭遇，沒有嫌惡，只有理解和憐惜。

    g省——

    那可是好地方，好玩的地兒多，好吃的也不少。

    廚房的大方桌上，潘垚坐在長凳上，這一年她又長了個(gè)子，腳丫子能夠著地了，這會兒正拿了把剪刀，將郵票剪了下來。

    郵票泡水去膠，小心地撕去背面的信紙，風(fēng)干之后，毛邊的位置有細(xì)毛。

    潘垚有耐心，拿了把小鑷子，動作輕輕地將毛邊夾去。

    周愛紅瞧了一眼，眉眼里都是笑意。

    “咱們盤盤細(xì)心，明兒呀，mama去鎮(zhèn)上買個(gè)大豬頭回來，盤盤去毛，咱們一起做一道鹵煮豬頭rou來吃吃，保準(zhǔn)把你爸美得直喊乖閨女兒。”

    “媽！”潘垚捏著小鑷子，氣悶地撅了撅嘴。

    集郵這是風(fēng)雅的事，怎么能和給豬頭夾毛相提并論呢？

    不過，豬頭rou是香得很，紅燒的，鹵煮的，辣炒的……還有燒腦花，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