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xiāng)下當(dāng)半仙的日子 第301節(jié)
心里還有些懊惱。 自己起這話頭作甚! 憑白讓人說嘴! 老話都說了,人老成精, 都是大爺大娘了,誰還瞧不出魏舒華的不痛快? 老伙計幾個笑著搖了搖頭,有個促狹的老大姐, 那還眉眼朝天,手腳揮舞,添油又加醋, 緊著又說了魏舒華家的小子魯鴻平幾句。 “好啦好啦!沒瞧著舒華大妹兒的樣子么,嘴皮子都快被抿得禿嚕皮了,仔細惹急了, 她啐你一口!” “哈哈, 還真是?!?/br> “好??!你們一個個的,這是在消遣我呢?!?/br> 魏舒華反應(yīng)過來,身子猛地一轉(zhuǎn), 一口大氣好懸差點沒喘上來。 手叉腰,倒豎眉毛,指著人討伐。 這是急眼了。 幾個老太太老大爺哈哈笑幾聲,聲音疏朗,鬧得不遠處榕樹上飛出幾只驚鳥,鳥兒翅膀撲棱撲棱,樹枝嘩嘩而動,樹梢間掉下一些紫紅色的小豆子。 …… “那拆遷的事,咱們幾個老家伙可說好嘍,誰都不簽?!?/br> “對,先不簽。” “條件得再談?wù)?,都別急,老話都說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拆遷是大事,急不來!” 解放路的榕樹下,幾個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語,暗暗約好先不簽字。 都是街坊鄰居,這時候更是要抱團,不能讓人從里頭擊破,眾志成城,拆遷也一樣! 人多才能好提條件。 單打獨斗的,誰理人呀。 …… 雖然是初夏時候,太陽升起來后,那天也熱了起來。 明晃晃的日頭在頭頂上,曬得人眼暈,活動開了手腳,瞧著時間差不多了,幾個老大爺老太太一拍大腿,懊惱時間溜得飛快。 “就嘮嗑幾句,怎么就都這個點了?不說了,家里還一堆活兒要忙嘞。” “老jiejie慢點兒走,回頭空了再聊?!?/br> 還有不放心的,走出好幾步了,還不忘扭過頭再喊道,“千萬記得啊,咱們幾個都說好了,先不簽字!” “……啰嗦!知道啦,快走快走!” …… 魏舒華抬袖擦了擦頭上的汗,也準備回去,她走近剛剛故意促狹她的老大姐面前,下巴一抬,脖子一扭,側(cè)頭看旁邊,還用力地“哼”了一聲。 老大姐偷笑,顛顛著腳步,兩下跟上。 只見她老腰一扭,特意撞了下魏舒華,揶揄道。 “生氣了?有啥好氣的,小氣!” 屁股被這么一撞,魏舒華也繃不住了,噗嗤一下笑了。 “笑了笑了,就是這樣嘛,你還年輕,這時候得多笑笑,等像我這么大年紀了,想笑都不好意思嘍。” 老大姐咧了咧嘴,露出自己豁口了的牙,示意自己這豁牙丑。 “還有我這臉蛋,一笑就跟一朵老菊花似的,蚊子要是叮在上頭,我都不帶用手拍的,只這樣動一動,非得把它夾死了不可!” 說完,老大姐皮笑rou不笑地做了個笑模樣,只見老臉一堆褶子,果真是深得能夾蚊子。 “哈哈?!蔽菏嫒A被逗得又是一陣暢笑。 她睨了旁邊的老大姐一眼,這下心里是半點沒疙瘩了。 這毛老大姐,為人幽默,慣愛促狹人。不單單愛促狹別人,促狹起自己,那也是半點不留情的。 “毛大姐,咱們真不簽字啊。”魏舒華心里有些沒底。 “是啊,不是都說好了?先不簽,瞧瞧情況再說,說不得還能再提點條件,比如說啊,這搬家要不要貼補點咱們?大錢要,小錢也不能丟?!?/br> 老大娘毛桂珍挎著個籃子,不單單促狹,算盤也打得精,半點便宜不想被人占去。 說話時候,瞧著路邊的喇叭花開得好,她還摘了幾朵擱籃子里。 喇叭花早晨開花,傍晚蔫耷,這時候開得正是精神時候。 紫的粉的白的,只見一朵朵喇叭花花口朝天,攀著樹枝,清風(fēng)吹來,花枝搖擺,像是掛了一樹叢的鈴鐺。 怎么看,怎么讓人心中歡喜。 “這花精神,你也知道,我那侄女兒帶著閨女投奔我,我個老太婆,也沒個東西給小娃娃,摘幾朵花哄哄娃,娃娃也高興?!?/br> 毛桂珍見魏舒華瞧著自己,老眼笑了笑,豁了牙的嘴巴皺巴地砸吧兩下,樂樂呵呵時,眉眼之間還能見年輕時的幾分好模樣。 “小螢啊,那小丫頭是乖,就是可惜了?!蔽菏嫒A嘆了一聲。 都一條街上住的,魏舒華自然知道毛小螢的情況。 小姑娘生的不錯,就眼睛瞧不到。 魏舒華看了一眼手腕上挎著籃子毛桂珍,心中暗道,毛大姐家也不知道是不是風(fēng)水不好,這女娃子的日子都不好過。 這不,毛桂珍年輕時候守寡,以前還住了好一段時間的庵堂,破四舊時候,庵堂沒了,這才回了家。去年時候,堂親的侄女毛水萍無處能歸,帶著閨女毛小瑩來了解放路,投奔了孤寡的老太毛桂珍。 這毛水萍的丈夫倒是還健在,就是離婚了。 這時候離婚可是大新聞,大家伙都豎著耳朵聽了,待知道離婚的緣由,嘆息了一聲,說當(dāng)爸的心狠,爺奶狠心,也不再繼續(xù)講什么。 毛水萍離婚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為了閨女毛小螢。 毛小螢生來眼睛瞧不到,是個殘疾,這個年頭,丫頭片子就像田野間的稗草,不值錢,不被看重,更何況是這樣眼睛有問題的。 孩子一生下來,瞧著那灰蒙蒙的眼睛,孩子爸爸暗道晦氣,手在孩子面前揮了揮,都快杵到眼睛了,孩子也沒個反應(yīng)。 當(dāng)下,那盼男娃娃那顆火熱熱的心,泛涼的同時,還凍成了冰垛子。 “這是個睜眼瞎的,不能要?!?/br> 毛小螢爸爸想丟了毛小螢,也狠心做了。 毛水萍舍不得,誰身上掉下的rou誰心疼,她拖著還沒好利索的身子,將孩子又撿了回去。 因著撿回了病孩子,男人公婆見天的吵,這也不對,那也不妥,樣樣瞧不順眼,找著茬子罵人,家里天天都是鍋碗瓢盆摔打的聲音,冷言譏語再來幾句。 鈍刀子割rou,死不了人,但生疼。 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毛水英就帶著孩子走了,進城投奔了孤寡的姑姑,給人做保姆,拎著個鐵桶,夏天賣綠豆沙,冬天賣丸子……哪個方便做哪個。 一番折騰,攢出了家當(dāng)擺茶水?dāng)偅F(xiàn)在做早市賣早點,日子算是過起來了。 “都不容易。”魏舒華嘆了口氣,末了,她又道。 “拆遷的事,毛大姐你也多上些心,咱也不能一口咬著就不拆,我和你說啊,咱們解放路的拆遷公司,那和上次和平路那邊的,那就兩個公司!” 老板不一樣,自然賠償?shù)那闆r也不一樣! 魏舒華左右瞧了瞧,見沒什么人注意這邊,這才壓低了聲音,湊近毛老太,小聲道。 “我大姑姐家那小子,老jiejie知道吧?!?/br> “知道,怎么了?”毛老太斜睨了眼,“我聽人說了,好像有些渾。” “嗐,什么渾不渾的,那都瞎傳的!”魏舒華連忙擺手否認,“我那外甥啊,他就是講義氣,喜歡交朋友,誰都能說上幾句?!?/br> “這不,他看重朋友,道上認識的人多一些,按以前的話來說,那就是走江湖的,所以啊,這消息也比別人來得靈通?!?/br> 毛老太撇了撇嘴。 什么走江湖!一聽就不正經(jīng)! 前兩年嚴打,小年輕要是胡來,那是會被抓起來吃槍子兒的。 心里這樣想著,毛老太卻沒有說出口,她不是沒眼力見的,說這話討人嫌作甚,更何況,這魏老妹兒說這些神神叨叨,這是有內(nèi)幕消息。 她恩恩幾聲,一手挽籃子,另一只手往身后背,耳朵豎起,聽得可認真了。 果然,毛老太就聽了些消息。 據(jù)魏舒華這外甥說了,這次承包解放路工程的這個地產(chǎn)公司,水有些深,老板是個膽子大且心狠的,手上專門養(yǎng)著一些做事的人。 做什么事,自然是一些見不得人的事了! 毛老太一驚,“這——打手?” “可不是打手么!”魏舒華壓低了聲音,“他們之前在c市,那兒也拆遷,我那外甥說了,有一段時間,c市不是很太平,時不時的,夜里就得鬧場火災(zāi),可嚇人了。” 剛開始時候,大家也不想簽,覺得條件還能再談?wù)?,等夜里著了幾次不大不小的火后,簽字工作就順?dāng)了很多。 毛老太眼睛都瞪大了,為這話里的意思心驚。 “不——不能吧。” 怎么不能了? 魏舒華正想反駁,鳥為食亡,人為財死,更何況是這大財,喪了良心的,那啥做不出來? 話都到嘴邊了,她想到啥,輕咳兩聲,也不說得那么直白了。 “嗐,誰知道真假,黑燈瞎火的,火一燒,啥都瞧不到了,鬼知道是誰做的,當(dāng)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反正,我是打算條件差不多了,還是將字簽了?!?/br> “早一日簽,咱也早一天住樓房不是?”魏舒華嘟囔。 她呀,是真的想在屋里裝馬桶的,按鈕一按,家里干干凈凈,多清爽呀。 早一點塵埃落定,也就早一天享福。 魏舒華瞧了眼毛老太,被自己這么一說,老大姐眉頭皺著,手不背著了,捏著菜籃子的手不安地攥緊。 她年紀老了,人瘦削得厲害,手背長了褐色的斑,干枯得像披著一層皮。 魏舒華心里軟了軟。 時光不饒人啊,再過幾年,自己也這樣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