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玉鏡府君對(duì)視一眼，兩人皆是想起了有度真人。

    潘垚恍然。

    是了是了，偃骨制三器，成藏魂瓶，藏魂壇，藏魂鼎，其中，瓶藏手足，壇藏五臟六腑，鼎藏頭顱，這樣將自己一分就分成好幾份，可不是得縫合么。

    不然，再是偃骨資質(zhì)，這零零碎碎的，它也不得用啊！

    “府君，府君?！?/br>
    玉鏡府君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牽動(dòng)，低頭一瞧，就見小姑娘晃了晃自己的衣袖。

    她皺巴著張小臉，一副心有戚戚模樣。

    “你這師兄是個(gè)能忍的，你栽在他手中，倒是也不冤，不是咱們技不如人，是不如他心狠手黑?！?/br>
    可不是能人么，一般人還真沒法對(duì)自己下這樣的狠手，四分五裂，好比五馬分尸呢。

    對(duì)別人狠，對(duì)自己更狠！

    這是舍下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主兒！

    潘垚總結(jié)，“是個(gè)瘋子！”

    同時(shí)，潘垚對(duì)于這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有度真君更加忌憚了。

    遇到壞人不可怕，怕的是遇到那種瘋子一樣的壞人。

    深井冰，可怕！

    玉鏡府君回憶起有度真人，喟嘆一聲，不得不感嘆一句。

    “師兄心性卓絕，確實(shí)能忍常人所不能忍?！?/br>
    ……

    仇家的事，太過細(xì)致的，彭一耘一介外人，其中內(nèi)情倒是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仇家考核過后，仇家的繼承人定成弟弟仇景明，由他來完成先輩和道人的約定。

    jiejie仇春和很是不甘，最后入了魔障，屠了仇家滿門，一個(gè)不剩。

    最后，仇春和也不見蹤跡，仇家的傳承自此斷絕。

    彭一耘想著那時(shí)接的仇家亡靈，都忍不住搖了搖頭。

    “是個(gè)心狠的，尤其是她那弟弟仇景明，身上沒一點(diǎn)好rou，連魂魄都不全了。”

    “手足一場(chǎng)，只是為了這家主之位，便如此行事，這仇家大姐心性殘忍，到底是將事情做得太絕?！?/br>
    “呵！”這時(shí)，一直不言一語的仇婆婆冷笑了一聲。

    眾人朝她看去，就見她一臉的譏誚。

    “道聽途說也好在這大放厥詞，到底是誰心狠，這事還兩說，依我看，仇家不是斷在jiejie仇春和手里，它是斷在弟弟仇景明手中！”

    彭一耘皺眉，“你又是從何得知？”

    從何得知？

    仇婆婆冷笑一聲，“我便是你口中的jiejie仇春和，你道我知是不知？”

    這話一出，潘垚和彭一耘都朝仇婆婆的臉上看去。

    只見她滿臉的褶子，雖然老，卻也鮮活。

    可那仇家之事已有數(shù)百年的光陰，這仇婆婆，她竟然活了這么久？

    潘垚仔細(xì)地回想自己方才和仇婆婆的交手，覺得她這數(shù)百年的修行，倒是也沒有非常精深。

    估計(jì)，這仇婆婆就顧著延年益壽了。

    仇春和沒有理會(huì)兩人，她眉眼一垂，兀自陷入自己的回憶中。

    仇家縫尸，吃的是死人飯，也有幾分神通，平時(shí)遇到詭異不太平的事，村人也會(huì)尋仇家人看看，因此，仇家在鄉(xiāng)間的名聲也頗好。

    更因?yàn)樗麄冏嫔吓c一只蜘蛛精有恩，蜘蛛精認(rèn)了仇家做主人，借助千年蜘蛛精的蛛絲，仇家不但能縫尸，還能縫魂。

    這便是仇家和尋常縫尸匠最大的區(qū)別。

    如此一來，仇家也在陰陽兩界有了名聲。

    那時(shí)，仇家家主，也是仇婆婆的爹仇順禹，他有一對(duì)子女，大閨女兒仇春和，小兒子仇景明，取自春和景明之意。

    兩人同爹不同娘，相差三歲。

    仇春和的娘早逝，仇景明是仇順禹續(xù)娶的夫人所生。

    仇春和自小沒有娘，后娘緊著又有了自己的骨rou，自然是顧著自己的孩子，沒有苛責(zé)已是有良心。

    男人家心都大，又忙活外頭的生計(jì)，對(duì)于仇春和，就是親爹仇順禹，對(duì)閨女兒的看顧也少。

    如此一來，后娘更不會(huì)自討苦吃，去攬著大閨女的教導(dǎo)，只吃穿上用點(diǎn)心。

    左右不麻煩，有下人婆子cao心，準(zhǔn)備著兒子的那一份，順道就也備著便宜閨女兒的那一份就是了。

    小孩子嘛，不缺吃不缺喝，隨著年歲流去，自然便長起來了。

    沒人在乎，大姐是不是羨慕弟弟，是不是也想有個(gè)阿娘，是不是瞧著這一家三口和樂，覺得自己是多余的，格格不入的。

    ……

    不知不覺，月色西斜，月光暈染了薄云些許涼意。

    秋風(fēng)陣陣吹來，新橋這一處很安靜，偶爾從草叢中傳來幾聲蟲鳴。

    那是秋后的螞蚱，它們趁著生命最后的時(shí)光，依戀又不甘地嘶鳴，唱盡蟲生最后的繁華。

    “咳咳，”仇婆婆的聲音有些沙啞，卻難得起了溫情，“我是喜娘帶著長大的。”

    仇婆婆口中的喜娘，便是和仇家結(jié)緣的蜘蛛精。

    喜娘是一只千年的蜘蛛精，偶爾能幻化成人形，大多時(shí)候，它是變成原型窩在屋里。

    它是一只臉盆大小的蜘蛛。

    蜘蛛嘛，黑黢黢的，又生了毛茸茸的腳，背上還有好幾對(duì)的眼睛，雖然同樣有毛，卻不如貓狗受人待見，尤其是喜娘這樣的大蜘蛛，大家瞧著它，不對(duì)它跳腳大叫，已經(jīng)是禮貌和勇氣。

    平時(shí)時(shí)候，喜娘住在仇家偏院最里頭的那間房間，兢兢業(yè)業(yè)地為仇家吐絲。

    ……

    想起舊時(shí)的時(shí)光，仇婆婆眼里的眼神都溫和了。

    “我還記得，喜娘喜歡種花花草草，尤其喜歡種一葉蘭，院子里干干凈凈的，風(fēng)吹來的氣息特別好聞?！?/br>
    那是她孩提時(shí)候的時(shí)光，她已經(jīng)許久不再去回想。

    一葉蘭又叫做蜘蛛抱蛋，葉片碧綠細(xì)長，果實(shí)像蜘蛛的卵，下頭的根莖像八腳蜘蛛。

    如此一來，它瞧過去就像一只蜘蛛抱著自己的蛋，因此，它才得了這諢名。

    喜娘喜歡這一葉蘭，就是因?yàn)檫@蜘蛛抱蛋的諢名。

    仇婆婆嘆息了一聲。

    那時(shí)不覺，如今想來，處處皆是痕跡，喜娘她，在仇家待得也是孤單的吧。

    ……

    “咳咳?！背鹌牌艔哪浅錆M溫情的小院子回憶中回過神，似是想起了什么，眉眼間又添了郁色。

    “我自小由喜娘養(yǎng)大，在我心里，她如母似姐，就是爹、后娘、手足的兄弟，她都更為重要。”

    所以，仇家的家主之位，她愁春和勢(shì)在必得。

    “只有奪了家主之位，喜娘才能跟著我。”

    聽仇婆婆這么一說，潘垚突然想到一事。

    那【鶴情】秘藥中，最為重要的一味藥引便是蜘蛛精的妖丹，那這喜娘……

    果然，才這樣想著，還未出言，就見仇婆婆的臉色沉了沉。

    她目光看向彭一耘，眼皮耷拉，眼里透著幾分陰狠。

    “你這鬼差倒是知曉挺多事，不錯(cuò)，我仇家祖上是和一位道君有過約定，只等時(shí)機(jī)成熟，便為道君做一件事。”

    她呵呵笑了下，面有嘲諷之色。

    “什么道君，也不過是蠅營狗茍之輩！”

    “你道他讓我們仇家為他做什么？為他縫合魂體！堂堂一道君，本該是風(fēng)光霽月，猶如仙人一樣的存在，他倒是出息，身體和魂體四分五裂，還將自己藏在瓶子，甕壇，大鼎之中，最后要我仇家這樣的縫尸匠為他縫合?！?/br>
    ……

    如此藏頭露面，尚且年輕的仇春和莫名覺得不安，只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內(nèi)情，為何道君會(huì)成這般模樣。

    仇春和不安，“爹，這里頭當(dāng)真是道君嗎？”

    仇家的院子里擺了張供桌，只見上頭擺了三器。

    玉白色的瓶子，寬口大肚，兩邊帶耳，再往右是一口甕壇，半人膝高，土陶制式，上頭繪著如心肺肝脾一樣的圖案，最后的位置，擺的是一口三腳圓肚的青鼎。

    仇順禹皺了皺眉，“不許對(duì)道君無禮。”

    見大女兒攥著荷包，青蔥的手指不自覺地絞著，似有不安之色，他心中又覺得自己說話生硬了些，輕咳兩聲，有些不自在。

    “自然是道君！”

    仇順禹朝旁拱了拱手，以示恭敬。

    “道君風(fēng)光霽月，一時(shí)不察，為jian人所害，魂藏三器蘊(yùn)養(yǎng)……他于我們家有恩，咱們自然要知恩圖報(bào)，為道君盡這綿薄之力?！?/br>
    說是恩，其實(shí)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人情往來向來如此，雪中送炭難得，錦上添花輕飄。

    眼下，有度真君算是在微末時(shí)候，只要他仇家盡心，自然算是雪中送炭。

    給予一個(gè)道君恩德，得他一個(gè)承諾，可保仇家數(shù)百上千年的繁盛和無憂。

    像道君這樣修行的人，命數(shù)綿長，山中修行不知年月，也許只是一個(gè)閉關(guān)出關(guān)，人間已經(jīng)百年。

    這些話，仇順禹沒有和仇春和說得太明白，只囫圇地說一句有恩。

    一些事，他心里清楚就行，說出來反倒不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