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xiāng)下當(dāng)半仙的日子 第151節(jié)
旁邊, 于大仙和潘三金也意外。 潘三金覷了于大仙一眼,想起了大半年前,那小蘭香扯著于大仙的老頭衫,嘴里纏纏綿綿地喊著昶郎, 直把那老頭衫的衣口扯得變了形,破了大口子,狼狽不已。 難道,宿世的情緣,尋尋覓覓,癡心不悔, 這些竟然不是真的? 小蘭香眼里閃過道迷茫,好一會兒,它才搖了搖頭, 聲音很低。 “我也不知道了?!?/br> “罷了,左右也是上一輩子的事了?!毙√m香振作了下精神,眼睛重新有神,不再去追究心底那道說不清道不明的嫌惡。 潘垚注意到,它的眼睛生得極好, 尤其此時褪去了還情鬼的癡迷和纏綿,目光清潤明亮,如松似竹, 讓人見了便覺得歡喜。 以前的還情鬼美的是皮囊,還了情,它美的是由內(nèi)而外的氣質(zhì)。 不像伶人,反倒像一位先生,在自己擅長領(lǐng)域里成一方大家,閃閃有光的先生。 潘垚思忖:這小蘭香,它生前一定戲唱得極好。 小蘭香周圍有點點星光漾起,潘垚知道,它這是還盡了情絲,迷障已破,人間愛恨恩仇全然放下,要踏上輪回之路了。 小蘭香笑得釋然。 “多謝你們,今日來,我沒什么別的意思,就是想和諸位道別一聲。” 再看于大仙,小蘭香面上有赧然之色。 顯然,它是想起了自己當(dāng)初那癡態(tài),知道自己嚇著這位大爺了。 “老伯,是小蘭香深陷迷障,之前失儀失態(tài),還請您莫要放在心上?!?/br> 于大仙擺手,“算了,也多虧了你,我才發(fā)現(xiàn)土土的好資質(zhì),收了個好徒弟,仔細(xì)說來,我也沒吃到虧?!?/br> “再說了,我平時相面看卦,問米請鬼的,本來就是吃陰間飯,和陰物打交道的,怎么可能被你嚇到?不可能,這就是不可能!” 于大仙皺著眉,連連擺手,堅決不肯承認(rèn)自己當(dāng)初被小蘭香嚇得老臉失色。 小蘭香輕輕笑了笑,拱了拱手,也不戳破。 還盡了情,它一身的輕松,只覺得自己好像終于尋回了自己。 不再是那個只知道徐昶,癡纏著他,心底眼里只有徐昶的小蘭香。 星星點點魂力之中,小蘭香的目光透過小廟打開的木門,看向遠(yuǎn)方。 那兒有一棵大榕樹,葉如華蓋。 月色灑下,清風(fēng)微搖,斑駁了一地的光影。 恍惚間,它好像見到了一位少年的身影。 小小的兒郎,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在一株大榕樹下練著唱念做打四功,清晨喊嗓吊嗓,掰著腿練腰功。 鷂子翻身、涮腰、飛腳……就連拋水袖的動作都有上百種。 勾、挑、撐、沖、撥、揚、撣、甩、打、抖……哪一樣不是付出了汗水才學(xué)下的? 衣裳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咬著牙,眼里沁著淚,卻堅強的咬下后牙槽,心中暗暗發(fā)誓,他能行! 后來,他也確實能行,一曲驚動梨園。 小蘭香百感交集,十分想不通。 它怎么就忘了那段時光?怎么忘了自己吃的苦頭,辛苦練下的一身本領(lǐng)? 到最后,反而舍了這身本事,去尋他人庇護(hù)? 魂力籠罩,小蘭香輕輕喟嘆,這一刻,它終于尋回了自己。 在小蘭香要消失的那一刻,潘垚腦海里有個念頭浮現(xiàn),如天雷勾動地火,不吐不快。 她瞪大了眼睛,緊著便開口問道。 “小蘭香,徐昶的屁股上是不是長了許多毛?” 這話一出,小蘭香愣住了,點點魂光中,它點了點頭。 “是,這一世我不知,不過,徐昶的上一世,他的臀處是有很多毛?!?/br> “我聽他所言,觀他所為,他自己也煩這毛發(fā),據(jù)說是后頭長的,小的時候沒有?!?/br> 小蘭香想起了上一世的徐昶,對于那股道道間的亂毛,徐昶那是深惡痛絕。 他是個衣著打扮皆精致的富家公子,沐浴更衣還有丫鬟小廝伺候,自從有了那股道道亂毛,他輕易不在外人面前更衣沐浴。 還想了諸多法子褪毛,不過,無一法能成。 不論是刮,還是拔,抑或是用膏藥,屁股上的毛褲子就像是附骨之疽,毛發(fā)褪去,睡過一覺后,立馬又會重新長了出來。 當(dāng)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 “股道道亂毛,桃花運不斷……”于大仙喃喃了句,隨即牙疼一般的嘶了一聲,拿眼睛去瞅潘垚,難以置信模樣。 “土土啊,難道小蘭香在前一世,也被人下了【鶴情】?” 潘垚臉色也有些不好看,聽到于大仙這話,她頗為沉重地點了點頭。 “應(yīng)該是?!?/br> 魂光散去中,小蘭香看了過來。 怕小蘭香踏上輪回路,還稀里糊涂的沒弄明白自己為何對徐昶情根深種,潘垚嘴皮子利索,三言兩語便將【鶴情】秘藥說了分明。 “……你服了子丸,徐昶服了母丸,所以,你對他情根深種,至死不渝,甚至還因為情之一字陷入了迷障,最后成了還情鬼。” “是這樣啊……”小蘭香愣了一會兒,半晌后,它喟嘆一聲,“往事已了,上一世的徐昶我已經(jīng)尋不到,也問不出個分明了……我該走了,多謝小仙長告知我此事?!?/br> 它轉(zhuǎn)過頭,目光看向大榕樹,清明的眼里有柔和的光漾過。 原來,不是它自己丟了曾經(jīng)那么努力的自己……一切只是自己時運不濟,遇到了惡人,被那惡人用惡藥迷惑了自己。 小蘭香喟嘆一聲,這下是連心中那隱秘的怨和不甘都消退了。 其實,在還盡情誼,整個人清醒后,小蘭香對情沒有了執(zhí)念。 只是在內(nèi)心深處,它對那副癡纏徐昶的自己有嫌棄,也有埋怨,潘垚這一番話,讓它心底最后一分的怨念化去。 月光傾瀉而下,透過半闔的窗戶流淌而進(jìn),遠(yuǎn)處清風(fēng)吹來,大榕樹擺擺,在沙沙沙的樹葉摩擦聲中,小蘭香沖潘垚幾人笑了笑,拱了拱手,氣質(zhì)溫潤。 末了,他轉(zhuǎn)身踏入虛無。 魂光點點,氤氳如霧,朦朧中,潘垚好似瞧見了虛無之境。 那兒有條河,河水泛著黃濁之色,流水聲響,時不時的有小浪打來。 仔細(xì)看,河水下頭還有人頭浮動,那是渡黃泉的人淌在其中,面上或痛苦或麻木。 他們?nèi)斡牲S泉水洗去喜怒哀樂。 黃泉水涌動,流水推動著他們往前。 上了黃泉岸,各個神情麻木地往前走。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當(dāng)真是應(yīng)證了那一句,生死面前無富貴,黃泉路上無老少。 一艘客船停在岸邊,一位戴著斗笠的船老板接了有些茫然的小蘭香。 “這位同志,快上來坐吧,我送你渡黃河?!?/br> 黃泉彼岸,一直不敢渡黃泉的一位漢子生氣了,他見到船老板招呼小蘭香,一下就從地上站了起來,一腳踢了個石頭過去,滿臉橫rou地兇道。 “你這小子好沒道理,明明是我先來的,好說歹說,好話都說了一籮筐,你就是死心眼的不讓我渡河!” “這會兒,這娘們唧唧樣的小子一來,你就要渡他過河,誰讓你這樣的?你是想討打是不是?” 說完,他捏了拳頭,左邊臉上的一塊灰斑也帶著兇氣,作勢要朝人打去。 船老板一點也不怕,腰板直了直,還將腦袋湊了過去。 “你打呀,你打,朝這里打,我不怕你!” 漢子怒得不行,眼睛瞪得和牛眼一樣,鼻孔撐開又收縮,呼哧出陣陣陰氣。 最后,他瞅著船老板湊過來的尖頭斗笠,情知揍不得他,只得恨恨地摔下了手,不忘撂下狠話,為自己找回幾分薄面。 “你小子行,真是行,哈!你最好一直吃公家飯,回頭要是讓我逮著了機會,我一定揍得你滿地找牙,跪著求你爺爺我開恩!” 漢子是身量高大的男人,生前吃得也好,個子高高壯壯,還帶著大金鏈子和腕表,這會兒,他又重新蹲回黃泉路邊的一顆大石頭下,眉毛擰在一起,目光很兇的看了船老板一眼。 船老板身量單薄,只二十七八模樣,手腳都瘦弱,不過,對于漢子威脅的目光和放下的狠話,他一點也不怕,嗆了一句你就等著吧,回過頭,他沖小蘭香笑了下,放了木板,讓小蘭香登船。 小蘭香走過木板,下頭是黃泉水浪滔滔,黃濁之水涌來,帶著駭人的氣勢。 小蘭香上了船,坐在里頭的木頭凳上,倒是不敢亂動。 目之所眺之處,黃泉水洶涌沉浮著一個個人臉,或貪嗔癡,或愛恨別離,各種神情在黃泉水的洗濯中,逐漸麻木。 饒是自己也是一只鬼,看到這樣的一幕,小蘭香也有些害怕。 “這位同志莫要怕,這黃泉水洗去怨恨,貪戀,不甘……只有迷障重重,走不過黃泉路的人才要入這黃泉水,你的魂靈輕盈,已經(jīng)看開凡塵俗世,無須再以身淌江了。” “你別擔(dān)心,我開船載你就好了?!?/br> “還有啊,剛剛那人也不是我和他嗆,他實在是有點兇,還說什么好話歹話說盡,好話說了一籮筐,明明是我和他好說歹說,他就是聽不進(jìn)去。” “你瞧他身體沉沉,要當(dāng)真讓他上了我的船,我這船保準(zhǔn)得翻!” “我明白了?!毙√m香微微頷首,“多謝船老板?!?/br> 下一刻,只聽船下突突突的聲音響起,小蘭香嚇了一跳。 船老板哈哈笑了下,“瞧你穿這身衣裳,還是褂裳啊,這倒是少見……你死了很久了吧,難怪不知道,這是馬達(dá),不用撐船,吃了汽油柴油,船自己就能走。” 船老板怕小蘭香不適應(yīng),拍了拍船邊緣,招呼了一聲,船兒通靈一般的晃了晃,接著,一道青煙攏過,這艘客船里又有了變化。 只見馬達(dá)聲消失,船頭處卻有了搖櫓。 船老板坐了下來,調(diào)整了下坐姿,搖著櫓往前。 他一邊搖櫓,一邊嘮嗑,瘦削的臉上露出些許笑意。 “左右也已經(jīng)死了,黃泉路這一程,咱們就慢慢地走,走得妥當(dāng),不要著急忙慌的,唉,著急忙慌容易出事?!?/br> 小蘭香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