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xiāng)下當(dāng)半仙的日子 第73節(jié)
最后,他在那被踩得模糊了線的房子頂樓的泥巴土里,找到了一片小碎瓦。 徐蒔樹彎腰將這小碎瓦撿了起來,左看右看。 明明就是普通的瓦片,怎么在潘垚那小姑娘手中就那么聽話呢,簡直是想踢到哪里,就是哪里。 “蒔樹?!边@時,一道男人呼喚的聲音傳來。 “我在這里,爸爸?!毙焐P樹急了急,那片小碎瓦也沒丟,抓在手心,手往身后背了背。 “叫你出來玩,隨便走走就是了,怎么還跑這么遠(yuǎn)?讓我和你mama一頓好找?!?/br> 徐平皺著眉頭走了過來,人未到,討伐的聲音先到,他身邊還跟著徐蒔樹的mama陳玉梨。 徐蒔樹小聲,“下次不會了?!?/br> “這次算了,走了,回家了?!?/br> 夫妻兩人臉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徐蒔樹就更不敢開口,怕觸到霉頭。 旁邊,徐平想起剛剛的事,還臭著一張臉,路上,他越想越是氣怒,當(dāng)下就罵罵咧咧的罵開了。 “他陳清水算什么親戚啊,我們家有點困難,找他們幫忙,那是看得起他!” “他倒是好,左推右推,錢沒有借,就給了幾件破衣服,這是什么意思?把我們當(dāng)乞丐打發(fā)了嗎?” “我徐平這輩子就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 “好了好了,都在外頭,咱們借錢不是多光榮的事,你也小聲一點。” 陳玉梨覷了徐蒔樹一眼,轉(zhuǎn)過頭,對著徐平又壓低了聲音,道。 “孩子還在旁邊聽著呢?!?/br> “哼!算了,我不和陳清水這種鄉(xiāng)巴佬計較!” 徐平看了一眼徐蒔樹,他是個小個子的男人,對于這快有自己高,又樣樣出色的兒子,他也不想讓自己在兒子心中,留下太不堪的印象。 當(dāng)下深呼吸,努力壓下氣怒,罵罵咧咧的又說了幾句陳清水沒有親戚情誼,到底還是收了話頭。 不過,再最后時候,徐平越想越不甘心,沖陳玉梨就呸了一聲,認(rèn)為都是媳婦不爭氣。 “你娘家的親戚,都無情著?!?/br> “還是你堂哥呢!” “說來說去,他們就是不看重你這個做meimei的,這才拿了這么點破衣裳打發(fā)我們?!?/br> 陳玉梨臉僵了僵,“大家都不容易,就鄉(xiāng)下地頭,賺點錢都是靠地里的出息,是不比你們徐家的闊氣?!?/br> “再說了,錢在別人的口袋里,也是人家辛苦賺來的,他不愿意借,我總不能賴死賴活的搶出來吧?!?/br> 她說著說著,心里也有一股怒氣怨氣。 當(dāng)下也顧不得剛才自己說的,兒子還在旁邊看著聽著的話,不管不顧的就埋怨開了。 “你們家是富,家中是金山銀山的富貴,在我們這兒,一個月拼死拼活,也就三五十塊錢的工資,就這活兒,還不是誰都能有的,得有手藝才成?!?/br> “香江那邊呢?上回我可都聽說了,平均都有三千塊的港幣薪資呢,就算什么都不會,去外頭當(dāng)個洗碗工,一個月都能拿1500塊!” 一千五百塊的港幣,換成人民幣,也能有一千三了。 在芭蕉村白鷺灣這邊的船廠里干活,一千三,得干五個月的時間才能賺下。 陳玉梨神情恨恨,“你們徐家多豪氣啊,祖上還是咱們這一片的地主,毫不夸張的說,半座城都是他們的!” “要說這有錢的人就是鬼精,半點不假!當(dāng)年,他們的鼻子多靈啊,才有點動靜,一家子就都跑到香江外頭去了?!?/br> “就是去了外頭,那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他們也不是打工的,現(xiàn)在是香江那邊的老板!” “你看見他們大方了嗎?每個月寄個百八十塊的,還真就指頭里漏了個小縫隙。” “要我說,你們徐家,這才叫做打發(fā)叫花子呢!” “現(xiàn)在倒好,好幾個月都沒消息了,家里就跟斷了炊一樣!” 陳玉梨一把拉過旁邊的徐蒔樹,指著他的褲子管,神情激動的說道。 “咱們樹兒長得快,去年的冬衣棉褲都短了一截,錢呢?今年的錢怎么就不寄回來了?” 徐平瞅著兒子露出腳腕的褲腿,心中煩悶,用力的薅了薅發(fā),怒吼聲壓抑的從嘴里低聲喊出。 “就跟你說的一樣,錢在人家口袋里揣著,人家不給,我有什么辦法!” “再說了,人家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徐家是富貴,我是姓徐,可是,我們又不同宗,要是真同宗,前幾年咱們家也不會太太平平的?!?/br> “徐家老爺子不過是瞧著咱們樹兒合眼緣,這幾年才這么照顧咱們家?!?/br> “倒是你,一個婦人怎么當(dāng)家的?” 徐平開始算賬。 “以前時候,徐家每個月都托人送百八十塊過來,年節(jié)時候只多不少,一年算下來,也一千好幾了吧?,F(xiàn)在怎么會連樹兒的冬衣都買不起了?”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陳玉梨就更氣了。 “你還好意思說,這些錢到底是誰花了?” 她也叉著腰算賬。 “你今兒請這個哥們,明兒請那個哥們,今兒是二鍋頭,明兒是百樂啤,要燒雞配酒,又要燒大鵝當(dāng)下酒菜,時不時的,還要再來一點鹵煮!” “現(xiàn)在你問錢去哪里了?錢不都是被你吃完喝完了嗎?” 陳玉梨激動,叉腰唾沫飛揚。 徐平節(jié)節(jié)敗退,頗為悻悻,“我都把錢給你把著了,你也不看著一點……” “呸!你說這話,也怕風(fēng)閃著舌頭了?” 陳玉梨陰了一張臉,還不等徐平將話說完,就被她截斷了。 “把著錢?我就你老徐家的庫房大丫頭,瞧得到也摸得到錢,就是使不著錢!” 這下徐平不認(rèn)了,“欸欸,你別把自己說得這么可憐啊,還庫房大丫頭,我是那當(dāng)少爺老爺?shù)拿鼏幔炕厝ピ蹅兙腿シ块g里翻一翻,看看你花沒花這錢了!” “雪花膏,珍珠霜,蛤蜊油,口紅……對了,你還抹摩絲呢!” 徐平也越說越大聲,“鄉(xiāng)下地頭,我就沒見到哪個婆娘像你這么花俏的!” “明明生得也不咋樣,那口紅一抹,就跟個大妖怪似的,你還以為你自己多漂亮,還嘟嘟嘴,眼睛眨巴眨巴的問我好不好看,我就不吝得說你!” “真是丑人愛作怪,茅坑里照鏡子,盡臭美去了。” 陳玉梨氣急,“徐平!” 徐平嚇了一跳,往徐蒔樹身邊躲了躲,“咋樣,被我戳到痛處了?惱羞成怒了,還想打人不成?” 周圍有村民走過,瞧見徐平和陳玉梨都認(rèn)得,還熱情的打了招呼。 “這是去哪里了?” 徐平和陳玉梨立馬變了笑臉,夫妻兩人和和氣氣,親親密密。 “走親戚去了?!?/br> “今兒祭灶,你們還去走親戚啊,家里灶君都供奉了嗎?遲了灶君該上天稟事了?!?/br> “供了供了。”徐平和陳玉梨兩人臉一僵,笑得有些艱難。 哪里供了,他們家都揭不開鍋了。 祭灶這一日,都要去娘家借錢去,兩只口袋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捻?,盡是幾分的硬幣。 哪里還有錢買這灶糖灶餅,買鞭炮香燭,給灶君換新的神像。 徐平和陳玉梨笑得艱難。 他們從來不知道,原來不想笑的時候,還要粉飾太平,這嘴角竟然這么的僵,這么的沉重,猶如千斤墜著一般。 徐蒔樹早就接過他們夫妻兩人誰都不想拿的布兜。 里頭裝著芭蕉村親戚,陳清水舍的幾件衣裳褲子。 他一句話也沒說,只眼簾低垂,目光落在這布兜上。 尚且稚氣的臉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瞬間有了棱角,細(xì)長的手指捏緊布兜。 因為用力,指尖微微泛著青白。 原來,有的時候瞧見屋子里有蟑螂了,他以為只有一兩只,不想,拉開屋里的抽屜,竟能瞧到許許多多的小蟑螂。 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直讓人心底作嘔發(fā)寒。 …… 好在,村民也有自家的事兒要忙,寒暄了兩句,兩只手便插在袖筒中,微微點頭致意,躬著背便往家的方向走去。 徐平和陳玉梨齊齊沉了沉肩,垮了垮臉。 長氣一出,瞬間放松了下來。 兩人對視一眼,相看兩惡心,一下就想起了剛才的罅隙,哼了一聲,別過頭,不再看對方。 “算了,不和你吵了,這大過年的?!?/br> “呸!說得好像誰愛搭理你似的,臉比那石磨都大!” “徐平你!” “我什么我,我說的是實話!你就是臉大!抹粉擦臉也臉大!” “……” 兩人又拌嘴了幾句,徐平和陳玉梨怕再遇到熟人,暗暗掐了掐對方的胳膊rou,到底還是閉了嘴。 兩人多少還是要點面子的。 現(xiàn)在和前幾年又不一樣,那時候大家都窮,倒是無所謂,他們這是等于富過,現(xiàn)在淪落到借錢過年,說出去,肯定會被人在背后說嘴。 鄉(xiāng)下地頭說大不大,稍微有點事兒便是風(fēng)吹草動,到時,這事兒定然沸沸揚揚。 想到大家伙兒都來問他們,或是真關(guān)心,或是打著關(guān)心的旗號八卦,更甚至是幸災(zāi)樂禍,徐平和陳玉梨都打了個寒顫,默契的不提這事了。 鄉(xiāng)間路上,陳玉梨和徐平各騎著一輛自行車,徐蒔樹坐徐平后頭,一家人悶頭悶?zāi)X的往白鷺灣方向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