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可的晚宴(出書版) 第11節(jié)
“怎么是你?”張宣吃驚道。 此時,一身筆挺西裝、打著領(lǐng)結(jié)、端著酒杯的費可,笑吟吟地反問道:“為什么不會是我?” 對于一個騙子的一生來說,越是年輕的時候是否意味著越是誠實的時候?是否意味著越能探究到他的真實身份、動機和情感? 白馬別墅的客人們可能都在考慮這個問題。 陳樹發(fā)用譏誚的語氣說:“我說何姍,怎么哪兒都有你?” “?。俊焙螉櫅]明白陳樹發(fā)的意思。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這位何小姐和我們都見過?。“奄M可介紹給張宣的有她,我女兒的婚禮上有她。程昊,她不是也采訪過你嗎?” 程昊點頭,也琢磨著看了一眼何姍。 “你這話什么意思?”何姍問。 陳樹發(fā)說:“沒什么意思,就是覺得巧合太多了。你和費可一定有什么關(guān)系!” “有啊,同窗關(guān)系啊?!?/br> “同窗?我看是同床吧!” “陳老板!請你放尊重一點!”何姍一下怒了。 “喲喲,看你急的。那你說說,從成大開始你就認識他了。這么多年,他犯的事你怎么一件都沒落下呢?你們倆一伙的吧?” “我只是碰巧在那兒,我又不知道他在干嗎!除了你女兒結(jié)婚那次,我畢業(yè)后就再也沒和他說過一句話了!況且誰說我見過你們每個人?蘇茜我就沒見過啊!”何姍反擊道。 蘇茜回想了一下:“還真是。這點我敢肯定,我從未見過何姍?!?/br> 何姍悻悻地看了程昊一眼,既像是求助也像是在責備。 程昊于是說:“何姍不是那種人。他們要是一伙的話,她怎么也會受到邀請呢?老哥,費可才是我們今天的目標,不要本末倒置了!” 眼見大家一邊倒地站在何姍那邊,陳樹發(fā)也不好再造次。 “行行,你們都有理。但讓我再信她的話,難!張宣,還是你來說吧!” 張宣怔了一下,看著何姍。何姍無言地看著她,目光里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酒會那一晚,張宣對費可了解得更多了。這個成大法律系的高材生,竟是奧數(shù)金牌的保送生,是官二代,還是多個社團協(xié)會的高層骨干。 費可時時表現(xiàn)出來他在成大享有某種不可言說的特權(quán)。比如他不住在學生宿舍,而是在教職工宿舍有一個單人間。比如他和校領(lǐng)導關(guān)系密切,能請到學工辦的主任來為酒會站臺。再比如他還能開著一輛桑塔納在門禁嚴格的校園里來去自由,而擋風玻璃下除了成大的進出證外,還有一些“有關(guān)部門”的進出證。 就在張宣和費可聊天的過程中,有其他幾個協(xié)會的會長過來和他打招呼。費可表現(xiàn)得游刃有余,與他們談笑風生。 連魏安生也來了。 魏安生看到張宣和費可站在一起,那表情可真是豐富多彩。張宣冷冷點了下頭,費可也只是寒暄了幾句就把魏安生打發(fā)走了。 “這是你們舞蹈社的會長?”費可問張宣。 “是啊?!?/br> “我看他該下臺了吧?!?/br> “欸?為何這么說?” “我覺得他眼光有問題,不會挑人?!?/br> 原來費可也看了圣誕節(jié)那晚的《天鵝湖》,還對她跳的“四小天鵝舞”印象深刻。 “……只是我有點臉盲,沒認出你來。要知道這是雙跳芭蕾的手,我怎敢讓你搬大米啊!”費可說著,很自然地拉起了張宣的手看了看。 張宣臉紅了,強裝鎮(zhèn)定告訴自己這也許只是隨和親切的表現(xiàn)而已。 當然,幾乎所有愛情的萌芽都有著隨和親切的外表。當費可在張宣的選修課和練功房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xiàn)時,她就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們很快成了戀人。費可是張宣的初戀,她在摸索著如何成為一個稱職的女友,將深情、可愛、賢惠、忍讓等品質(zhì),都一股腦地附加到“女友”這個角色上。她開始頻繁去往費可的單身宿舍,為他打掃房間、洗衣服,照料他養(yǎng)的幾只倉鼠,買了情侶錢包送給他,還會在食堂打好飯菜等他回來一起吃。 即使費可用甜言蜜語撬開了她貞潔的封鎖,她也以為那是一種情到深處的表現(xiàn),以及,是她可以牢牢抓住的承諾的繩索。 沒過多久,在頭腦不發(fā)昏的間隙里,張宣開始察覺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了。 “怎么很少見你上課呢?法律系不忙嗎?” “我這一年休學。其實我對讀法律沒什么興趣,老爺子喜歡罷了。對了,我在外面還有個投資公司,你別和人說啊。” “你這英語水平,簡直不像讀過高中?!?/br> “那是因為我一直在搞奧數(shù),我們那地方保送生不用考英語的。不過寶貝兒說的對,我是該好好學英語了。你督促我吧!” “你帶我偶爾也見見你班上的同學吧?!?/br> “我很少和他們一起玩的。一休學他們都比我高了一屆,基本都去忙保研實習了,哪顧得上我。話說回來,怎么也沒見你帶我見見你的同學啊?是不是不好意思公開???” 張宣的每一個疑問,都被費可三言兩語就化解了。成大里臥虎藏龍,她已經(jīng)在大一時就見識過了。想想自己的男友也是其中一員,她莫名驕傲了起來,也為自己的見識短淺而羞愧,便不再追問了。 更不用說,當她將成為舞蹈社年度大戲《卡門》的女主角的消息告訴費可時,他的那句回應讓她愈發(fā)確定他是一個多么可靠的男友。 “寶貝兒,喜歡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嗎?” “什么?是你安排的?” 費可微微一笑。 “你做了什么呀?”張宣問。 “小事一樁,不值一提。寶貝兒高興就好?!?/br> “不嘛,告訴我吧!” “就是讓我叔叔的公司給了點贊助?!?/br> 張宣想起魏安生提過的那家贊助商的名字,那可是個人人都想進的大公司。她此時只能把一切戀愛的好運都歸結(jié)于上天的眷顧了。 舞臺上卡門的紅裙如罌粟花般綻放,費可與何姍就坐在臺下第一排看著。張宣在謝幕時,將祝賀的花束扔給了何姍。她又吻了下獨一枝的紅玫瑰,將花送到了舞臺前。舞臺燈光打在那枝玫瑰上。今晚,她只想讓自己與費可的戀情成為焦點,她以為公開戀情是對他最好的回報。 可費可坐在臺下一動不動。 張宣以為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將紅玫瑰再次舉到了正對他的臺前,急切地看著他。何姍捅了捅費可,費可這才遲疑地起身,走到臺前接過了玫瑰,卻馬上轉(zhuǎn)身回到了座位上。 臺下,不明所以的觀眾們鼓起了熱烈的掌聲。 當晚,他們爆發(fā)了第一次的爭吵。 “你為什么不接我的花?” “你根本就沒問過我的意思,我怎么知道你會整這一出?”費可沒有正視張宣的質(zhì)問,同時在給倉鼠換水。 “我以為你想公開的??!” “誰說的?我想低調(diào),低調(diào)一點對你就那么困難嗎?”費可將一只扒在水盆上的倉鼠抓了出來,依舊背對著張宣。 “你這話什么意思?難道你以為我是個虛榮的人嗎?” “呵呵,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眰}鼠在費可手中吱哇亂叫地掙扎著,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cao!”費可一下把倉鼠甩了出去。倉鼠摔暈了過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費可捧著手看著一道短小的血痕,恨恨地說: “今天真他媽的倒霉!什么都不順!身份證也他媽的不知丟哪兒去了!”說著,他竟然一腳踩上了那只倉鼠,狠碾了幾下。 張宣噤若寒蟬。她驚恐地看著費可,有那么一瞬間,她明確無誤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歹毒陰狠,簡直像換了個人。至今她還能記起那種目光,就如漫長幽暗的回憶里一道晦暗不明的光,其實早已揭示過她的選擇是個錯誤,可她被愛情蒙蔽了雙眼,并未及時醒悟。 這一晚的爭吵被一場殘暴的發(fā)泄所終結(jié)。次日一早,當張宣在渾身酸痛中醒來時,費可早已離開。她在恍惚中流淚,仿佛墜入無盡虛空。歡愉不應太過巨大,也不應持續(xù)太久,否則之后便將嘗盡失落的痛苦。 墻角的籠子里,兩只倉鼠扭作一團,發(fā)出了歡快的聲音,絲毫不為同伴的死而悲傷。張宣在想,也許她該向它們學習,對很多東西視而不見。 果然,費可開始冷落她、疏遠她,只在偶爾有需求的時候才會將她叫到宿舍。而張宣偏偏把費可突然興起的熱情、冷酷異常的折磨和不負責任的言行視作上天對他們愛情的歷練。她告訴自己這是愛情的必經(jīng)之路,卻不肯承認那人的心早已不在她這兒了,或者一開始就未曾給予過她。 因為全身心投入到與費可的戀愛中,張宣遠離了很多朋友,舞蹈也荒疏了許久。她快接近崩潰的邊緣了,終于忍不住敲開了何姍宿舍的門。 何姍愣了兩秒鐘才認出她來,張宣憔悴得好像隨時會昏倒。她們在樓梯口談了許久,何姍勸了又勸,終于讓她答應離開費可了。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不該介紹你們認識的?!迸R別之時,何姍抱住張宣,心疼得哭了。 “不是你的錯,怪我自己太傻了……”張宣埋首于她的頸間,喃喃泣道。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了,在空曠的樓道里顯得特別刺耳。張宣掏出手機,來電顯示的是費可的名字。她們倆都看著那熒熒閃爍的手機屏幕。 “別接!”何姍喊道。 “原來你還記得這些?!焙螉欇p聲說道。 “怎么會忘了呢?”張宣終于坦率地看著她,“其實從一開始我就認出你來了,沒想到這么多年你都沒怎么變。” “你也沒什么變化?!?/br> 張宣無力地一笑:“變丑了吧?!?/br> “不,還是那么漂亮。” 眾人雖有諸多疑問,但看到眼前這一幕,也不禁有些動容。 “你別怪我……”張宣又說。 “怎么會?!?/br> “當初我要是聽了你的話就好了?!?/br> 何姍哽咽道:“誰都無法預測未來啊!” 張宣還是接了費可的電話。她嗯嗯應著,何姍一直在旁邊給她使眼色。掛了電話,她還是匆匆地同何姍道了別。 “別去!宣兒,你真的會后悔的!”何姍站在樓梯口喊道。 張宣在幾級臺階下停住了腳步,說了一句“對不起”,就消失在樓梯盡頭了。 那是晚上十點多。費可要張宣打扮得漂亮一點,陪他參加個活動。張宣打車到了市中心的一家ktv,服務員領(lǐng)她到了頂樓最豪華的包間。門一開,山響的音樂裹著鬼哭狼嚎的喊聲和五顏六色的燈光,一起噴涌出來,將她沖擊得猝不及防。 張宣踏進去,在沙發(fā)上的一堆男男女女中間好不容易找到了費可。她大聲問道:“你喝多了嗎?” “什么?我聽不見!”費可顛三倒四地喊著,一把將張宣拉得跌進了懷里,抱著她就胡亂親了一通。 張宣推開了他,剛要說話,就被費可用一個酒瓶堵上了嘴。他將她一陣猛灌。她推開了酒瓶,他又給她胡亂指了一通包房里的人介紹。直到最后一個坐在張宣身旁的精瘦男人,他鄭重了起來:“這是金星資本的王總,快叫王總!” 這個叫王總的中年男人一直盯著張宣,陰沉的目光讓人完全猜不透他腦子里在想什么。張宣忍著心中厭惡,叫了聲“王總”。中年男人笑了笑,就遞過來一個酒杯,在她耳邊哈著氣說道:“我打招呼的規(guī)矩是先喝一杯?!?/br> 之后,張宣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過來時,她頭痛欲裂,躺在一張潔白柔軟的大床上,就好像躺在太平間里。等到她注意到了周圍散落的衣物和身上到處都是的青紫痕跡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也和太平間差不多了。 她毀了。 張宣心里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出了這三個字??上乱幻腌?,她卻坦然接受了這種命運。對她來說,早一點、晚一點的事,沒什么區(qū)別。她早就做好了準備,以無畏的姿態(tài)迎接又一次的愛情的考驗。 又一次之后是再一次,再一次之后是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