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會兒，不用休息我直接去醫(yī)院?！睏钯谎巯逻€有一點黑眼圈，說，“我可以看看mama的醫(yī)療報告嗎？”

    “好?！毙煨凶屒白闹碚页鰜斫o他，然后說，“最近航空管制，你過來的飛機高秘書沒有安排好，我已經(jīng)說他了，你打算待多久？什么時候回國，這次提前給你安排好?！?/br>
    楊侑然低頭看報告：“等mama手術(shù)后，我再回去，一共要做幾次手術(shù)？”

    “這次手術(shù)后，就暫時不會做了，選擇保守的放射治療、化療或靶向治療，要等術(shù)后讓醫(yī)生評定。”徐行對他這么關(guān)心楊婉瑜，不是第一次感到意外了。這小孩看起來挺乖的會喊他爸爸，但實際上接觸下來，還是個比較漠然的性子。

    那天接到電話他都覺得出乎意料，現(xiàn)在見到他人，發(fā)現(xiàn)楊侑然真的特別擔心楊婉瑜，一直在問病情，表現(xiàn)得過度關(guān)心且焦慮。

    四十分鐘后，轎車行駛到一棟現(xiàn)代化的高端醫(yī)療中心樓下。

    徐行帶他進入醫(yī)院住院樓，問他：“行李有重要的東西嗎，讓司機給你送到家里。”

    楊侑然搖頭：“家里？爸爸是加拿大籍嗎?！?/br>
    “不是，以前放置了幾套房產(chǎn)?！毙煨姓f，“我們才認識不久，你對爸爸的了解還很少?！?/br>
    電梯緩緩上移，隨著數(shù)字增加變化，楊侑然心跳開始加速，一想到天人永隔的人，可能會再次、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他眼睛就控制不住地酸澀。

    大約是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徐行表情怔了下，以為他是眼球摘除手術(shù)的后遺癥之類的：“然然，眼睛很痛嗎？這里就是最好的醫(yī)院，爸爸等下就帶你去見醫(yī)生！”

    楊侑然低聲說不是：“我是坐飛機太累了而已，我的眼睛沒有痛?！彼掳职忠仓溃欢ú檫^自己。

    徐行頓了頓，說：“這次是意外，爸爸以后不會讓你這么辛苦了，一定不會?！彼斐龈觳矓堊钯患绨?，他和楊侑然差不多高，但因為是父親，楊侑然仍然能感覺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成熟和包容。

    因為在小時候，父親就因為醉駕而癱瘓了。所以他打小就沒有擁有過父愛，楊利鳴因為和他相處時間短，實際上也沒有這樣的舉措過，楊侑然被他攬著，肩膀有些僵硬，走了幾步后，才慢慢軟化下來。

    徐行感覺到了，在他胳膊上輕輕拍了兩下。

    走出電梯，徐行推開房門，落地窗外是一片綠色的公園，八月里有人在放風箏，在藍天上飄得很高。病床上的楊婉瑜原本是看著風箏的，神情安靜，聽見門的聲音，她轉(zhuǎn)過頭來，看見丈夫和楊侑然。

    那是個年輕的、好看的、看上去就和她五官有很多相似點的大男孩兒，他皮膚雪白，眼睛很大，流露出一種她可能從來沒想過的強烈情緒波動，睜大著望著她在流眼淚。

    她手上打著吊水，撐著坐起來了，一下就知道了：“你是侑然？”她眼睛里有光，一瞬間被點亮了般。

    “我是、是……”楊侑然腳步軟得險些跪下去，他聲音是顫抖的，大步走到病床旁，跪著和她一樣高，紅著眼眶喊，“是我，我是侑然，mama?！?/br>
    第71章

    楊侑然還沒有這樣情緒失控過。

    他對這個世界很多事都保持著距離感，那是一種安靜觀察，絕不讓自己卷入是非中央的理性狀態(tài)。然而這一刻卻徹底失態(tài)，在看見楊婉瑜時他的大腦變得空白，繼而想起mama楊雪。

    想起她拼盡所能給他的一切，瘦削纖弱扛起重擔的肩膀。眼淚奪眶而出。

    楊婉瑜看見他這樣，心臟在一瞬間揪了起來，興許她只在孩子出生那一秒見過他，可失散多年、長年累月的思念，以及見到的第一秒就知道他是誰的喜悅，看見他長得這么好這么高，是健康平安的欣慰……

    如同一場綿延千年的暴雨，將楊婉瑜心靈的所有角落淋濕。

    這是她失散多年的孩子，曾經(jīng)丟失在茫茫人海中的那個無比珍貴的存在。顯而易見的，孩子這些年也在思念她，對她抱有極深的感情。

    楊婉瑜的眼眶濕潤了，她的手背上還打著吊水，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楊侑然的面頰。時間凝固，只留下母子間無言的情感交流。

    雙方都沒有說話。

    徐行走過來俯身扶著他：“然然，地上涼，你起來吧?！?/br>
    楊侑然搖頭，臉緊緊貼著病床邊緣而狼狽抬不起頭來，努力抑制自己的哭聲。不知道過了多久，徐行開門，護士進來給楊婉瑜例常地摘吊瓶，徐行用一只胳膊，把楊侑然攙起來了。

    楊侑然站不太穩(wěn)，眼睛腫得像核桃。

    徐行沉聲道：“你mama今天輸液結(jié)束了，晚上要吃什么？一塊兒出去吃，你們這么多年沒有見，應(yīng)該會有很多要說的話?！?/br>
    楊侑然點頭，用沙啞的聲音說：“mama你身體怎么樣？我看過病例了，也發(fā)給醫(yī)生朋友看了，他們說你的手術(shù)成功率非常高，只要第二次手術(shù)后，就完全好了。是不是這樣？”

    楊婉瑜說：“醫(yī)生也這么講，不過你爸老是擔心我奔波，我已經(jīng)幾個月沒回國了。他還一直瞞著你的事，直到昨天才告訴我，給我看你的照片，我一看啊，就知道你是我的小孩。你長這么高了，這么帥氣，這么出色，會唱歌、跳舞、演戲，是個大明星……”

    楊侑然聞言抿起唇來：“你不要在網(wǎng)上搜我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網(wǎng)上名聲不好，最近又開始被熱議，而他盡管自己不大在意，但這很可能會讓喜歡他的人受傷。

    楊婉瑜如果看見自己那樣被網(wǎng)友中傷，她會傷心吧？楊侑然難免把她想成母親，她們一模一樣，笑起來眼睛的弧度、眼里的光、和他說話時低低的溫和的語氣，眼尾上翹柔和的褶子，兩邊耳垂的耳洞。

    兩人間理所應(yīng)當是有些陌生的，因為多年未見，見面孩子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蛇@種隔閡卻神奇地不存在他們之間。

    興許是因為楊侑然和對待徐行、對待楊利鳴和陳方如都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他慣常的疏離和禮貌，都消失了。

    好像這一刻他只是一個mama的小孩，卸下了防備，變得低矮柔順，眼睛動不動紅起來，看著并不像堅韌的性子，反而好像受了大委屈，有許多的苦要訴，但他沒有。

    他更關(guān)心楊婉瑜這些年的遭遇，關(guān)心她的身體，有沒有吃苦。

    而她當然是說沒有：“一切都是順風順水的，除了我一直找尋你，找啊找，找了很多年，一直沒找到?！?/br>
    楊侑然聞言怔愣，馬上想到了趙與墨。他望向徐行，徐行朝他點了下頭，然后說：“抱錯的事，你mama知道。我昨天就告訴她了。”

    楊婉瑜有一會兒不大能接受，然后說：“侑然有養(yǎng)父母，在養(yǎng)父母的庇護下長大，這也是命運多舛里不幸中的萬幸了?！?/br>
    昨天，徐行還告訴她：“然然知道自己被抱錯后，就和養(yǎng)父母沒什么來往了，獨自去外地打工，過得十分辛苦。每天戴著厚重的面罩和演出費錄制節(jié)目?！?/br>
    楊婉瑜十分驚愕：“養(yǎng)父母找到了抱錯的孩子，就不要他了么？”

    徐行說：“倒沒有這樣不要他，只是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了丟失多年的孩子，才一個多月，心思都在自家孩子身上，就忽略了然然的心理問題。我也只見了他一面，就匆匆回來陪你了。我看這孩子，他懂事、禮貌、看著陽光、實則有些孤僻和性格問題。然然這些年也吃了很多不必要的苦，現(xiàn)在能找回來，咱們要好好對待他，要讓他覺得，養(yǎng)父母好像沒那么愛他了，可親生的父母永遠是最愛他的?！?/br>
    楊婉瑜問了很多楊侑然的情況，也問了趙與墨的情況，得知趙與墨在父母的陪伴下，正在某個島嶼度假時，也沒有再多問什么，只說：“那天他被拐走時，我就在理發(fā)店里，給一個客人染頭。他自己跑出去買糖了，我只是一會兒，一會兒沒看……他就不見了?！?/br>
    楊婉瑜心頭因此郁結(jié)多年，現(xiàn)在才長舒口氣，也因為內(nèi)疚，對徐行說：“等我手術(shù)成功，回國后，和侑然的養(yǎng)父母家里見上一面。這孩子……也吃了很多苦。”

    徐行說：“然然吃得苦比較多?！?/br>
    楊婉瑜說：“任誰都是更疼自家小孩的，我對與墨，他現(xiàn)在是叫與墨吧？他走丟我有很大的責任，我對不起他。兩個孩子，我都對不起。侑然也是，我千辛萬苦，才把他生下來，可還沒有抱過他，一秒鐘都沒有，他就到了別的母親的懷里。也不知道他們對他好不好……”

    徐行沉默了好久，也沒有對她說楊侑然車禍的事。

    徐行道：“他養(yǎng)父母家里條件比普通家庭好些，供他吃穿和讀書，對他也寄予厚望去培養(yǎng)成繼承人，但事與愿違，孩子去做了明星。并不是那么合他們心意。不過讓然然……平平安安長大，也算是好的父母了。我有讓秘書聯(lián)系他的養(yǎng)父，鏈接一些合作，送他一些資源，以報答這些年對然然的養(yǎng)育之恩?！?/br>
    肺癌患者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楊侑然比徐行還清楚，在吃晚飯時，他忍不住地管很多：“媽，甜點不要吃，高糖高脂。還有這里面有花生，你過敏你不能吃……”

    楊婉瑜捏著筷子，她在外面換下了病號服，披著白色的運動衣外套，望向楊侑然：“你知道我對什么過敏？你爸爸說的么？”

    當然不是了！

    楊侑然知道自己說漏嘴了，但沒想到楊婉瑜真的也對花生過敏。

    “……因為我對花生有些過敏，”楊侑然說，“我猜測是基因的影響?！?/br>
    徐行：“還得說是母子，侑然第一次見到我，那么禮貌，哪有這么親呢。”

    楊婉瑜笑了起來，她和楊侑然掛像，兩人笑意的模樣都是相似的，有些尖的貼面耳，尖下巴，顯得聰明。

    楊侑然沒接話。他知道她的口味，替她夾菜，好幾次徐行的筷子到了半空，又放回去，最后給楊侑然夾菜，說：“別光顧著看你媽，你也吃，你瘦啊，當明星都得瘦成這樣么？”

    最后晚上八點半，司機把楊婉瑜送回醫(yī)院，楊侑然待到她睡覺的時間，方才不舍地離開。

    他不想離開了，他怕自己是做了一個夢。

    “然然，你媽睡了。明天一早再來看她?！毙煨袛堖^他的肩膀走向電梯。

    楊侑然還是僵了一會兒，然后緩緩放松。

    徐行聲音低沉：“坐了這么久飛機，太辛苦你了?；厝ズ煤玫南磦€澡，再睡個覺，調(diào)個時差。”

    楊侑然點點頭，徐行：“明天，爸爸給你找了個專家教授團隊，給你會診，不著急回家吧？”

    楊侑然低聲說：“不著急，我請了十天假?！彼窍刖芙^會診的，最后也沒有說出口，順從了，接受了這份好意。

    車上，楊侑然問：“mama知道趙與墨的事嗎，您說了嗎？”

    徐行搖頭：“又胡思亂想，你mama知道，她說回頭回國，看看他。不過你見到她了，你們一看就是母子，她喜歡你，心里疼愛你，這點毋庸置疑。”

    楊侑然不懷疑這個。

    哪怕楊婉瑜真的對他沒什么感情，更喜歡趙與墨，他也可以培養(yǎng)感情，他會付出所有對她好的，不求任何回報。

    楊侑然連著三趟航班，到了也沒休息，確實是累了。車上放著鋼琴曲，他閉目休息，差點睡著了。

    他握在手里的手機屏幕亮起幾次。

    徐行瞥了一眼。

    備注是“江亦哥哥”。

    徐行臉色就不大好看了。

    為了快速了解楊侑然，他讓秘書把楊侑然所有的事情都查了一遍，得知他的性取向后，他沉思了很久：“一個女朋友都沒談過？”

    秘書低頭看資料：“少爺有一個前男友去做變性手術(shù)了，算談過女朋友嗎？”

    徐行：“……夠了?！?/br>
    楊侑然在感情史上的記錄，看起來實在荒唐。

    徐行忍了又忍，最后很關(guān)注他的現(xiàn)任，讓秘書把那個叫江亦的，查了個底朝天。

    江亦的祖上三代居然都是農(nóng)民，沒有一個大學生。

    但江亦的其他方面，又很拿得出手，至少比楊侑然的其他前男友的資料要漂亮得多。

    國際知名的年輕生物工程學家、獲得諸多生物學獎項、有望提名諾貝爾的名頭，比什么“選秀出道第二名”、“香港離婚律師top5”、“變性人”還有“無所事事富二代”要好得多得多。

    所以徐行看見他的微信消息備注，就知道這是誰了。

    消息還挺多，一連發(fā)了好幾個，問他：

    “寶寶，見到mama了嗎？”

    “有休息嗎？”

    “她怎么樣了？”

    “好好休息，乖乖去睡覺?！?/br>
    “醒了再回我?！?/br>
    徐行一時臉色十分精彩。他看見楊侑然快睡著的樣子，沒有喊醒他。

    到家時，不知道要叫醒他，還是背他下車，嘗試了下背楊侑然下車，楊侑然就睜眼了。

    楊侑然揉眼睛。

    “爸爸，到了嗎？”

    “到了，帶你上樓，最近我們住這里，離你mama醫(yī)院比較近。”徐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