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娜沖進辦公室，布洛海德醫(yī)生的目光離開報紙，驚訝地抬起頭來。

    “怎么樣？”他說。布洛海德摘下眼鏡，用他那死板的眼神看著海倫娜，并用濕潤的舌頭舔著眼鏡腿。

    海倫娜瞥了他一眼，坐了下來?！翱死锼苟喾?，”她開口說，“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彼麄冮L大成人之后，這還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很好，”布洛海德說，“我就是在等你來找我?！?/br>
    海倫娜知道布洛海德在等的是什么：布洛海德在等待她給出解釋。他已經(jīng)為烏利亞延長過兩次診斷書時效了，但她尚未如他所愿，前往他位于醫(yī)院主建筑的住處。海倫娜把一切歸咎于轟炸，說她不敢出門。于是布洛海德建議去她母親的避暑別墅拜訪她，但她斷然拒絕。

    “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焙惸日f。

    “一切？”布洛海德微笑說。

    呃，她心想，幾乎是一切?！敖裉煸缟蠟趵麃啞?/br>
    “海倫娜，他的名字不叫烏利亞?！?/br>
    “還記得那天早上他不見了，結(jié)果你發(fā)出警報嗎？”

    “當然記得。”布洛海德將眼鏡放在跟他面前的紙張平行的位置，“我本來打算向憲兵報告他失蹤，但后來他又出人意外地出現(xiàn)，還講了一個下半夜迷失在森林里的故事?！?/br>
    “他不在森林里，他在開往薩爾茨堡的夜班火車上?！?/br>
    “真的？”布洛海德靠上椅背，臉上表情并無變化，表示他不是個會輕易表現(xiàn)驚訝的人。

    “他在午夜之前搭上從維也納出發(fā)的夜班火車，在薩爾茨堡下車，等了一個半小時，等那班火車開回來。第二天早上九點他抵達中央車站?！?/br>
    “嗯，”布洛海德凝視他手指間夾著的一支筆，“對于這個愚蠢的遠足，他有什么解釋？”

    “嗯，”海倫娜說，并未察覺自己露出微笑，“你應(yīng)該還記得那天早上我遲到了吧?！?/br>
    “記得……”

    “我也是從薩爾茨堡回來的?！?/br>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br>
    “我想你應(yīng)該解釋清楚，海倫娜?！?/br>
    海倫娜凝視布洛海德的指間，開始說明，仿佛一滴鮮血在筆尖之下逐漸成形。

    “原來如此，”布洛海德聽完之后說，“你想去巴黎。你以為可以在那里躲多久？”

    “顯然我們沒想太多。烏利亞認為我們應(yīng)該去美國。美國紐約。”

    布洛海德發(fā)出干澀的笑聲：“海倫娜，你是個明白事理的女孩，我能想象這個變節(jié)者一定是用了一些有關(guān)美國的花言巧語來蒙蔽你的雙眼，可是你知道嗎？”

    “知道什么？”

    “我原諒你。”

    布洛海德看見海倫娜愣住了，繼續(xù)說：“對，我原諒你。也許你應(yīng)該受到懲罰，但我知道年輕女孩的心有多么容易悸動。”

    “原諒不是我……”

    “你母親還好嗎？現(xiàn)在你孤身一人，她一定不好受。你父親是不是被判刑三年？”

    “四年。請你聽我說好不好，克里斯多夫？”

    “我懇求你，海倫娜，不要做一些或說一些會讓自己后悔的事。你告訴我這件事并不能改變什么，我們之間的約定依然有效。”

    “不！”海倫娜猛然站起，把椅子撞得向后翻倒，然后把捏在手中的信重重甩到桌上，“你自己看吧！你已經(jīng)沒有力量左右我和烏利亞了?！?/br>
    布洛海德瞄了一眼那封信。那是個對他毫無意義的褐色信封，信封已經(jīng)開啟。他拿出了信，戴上眼鏡，開始讀。

    武裝黨衛(wèi)隊

    柏林，六月二十二日

    我們收到挪威警察總長喬納斯·李伊的要求，立刻將你送交奧斯陸警方，奧斯陸警方需要你的服務(wù)。由于你是挪威公民，我們沒有理由不遵從這個要求。此命令等同于撤銷先前發(fā)出的國防軍派遣令。關(guān)于報到地點和時間的細節(jié)，挪威警察機關(guān)將另行寄發(fā)通知。

    黨衛(wèi)隊總司令海因里希·希姆萊[23]

    布洛海德將信上的簽名看了兩次，的確是海因里希·希姆萊的親筆簽名！然后他舉起那封信，對著陽光查看。

    “你盡量檢查吧，我跟你保證那是真的。”海倫娜說。

    窗戶敞開著，她聽見庭園里的鳥兒正在啼唱。布洛海德清了兩次喉嚨，才開口說話：“所以說，你給挪威警察總長寫了信？”

    “信是烏利亞寫的，我只是幫他寄出去而已。”

    “你寄出去的？”

    “對。也可以說不對。我發(fā)的是電報。”

    “整個過程都用電報？那一定得花……”

    “這是緊急事件?！?/br>
    “海因里?！はＤ啡R……”布洛海德說，更像是自言自語而非對海倫娜說話。

    “抱歉，克里斯多夫。”

    布洛海德又發(fā)出苦澀的笑聲：“你真的感到抱歉嗎？你不是達到了你的目的了嗎，海倫娜？”

    她勉強露出友善的微笑：“克里斯多夫，我想請你幫個忙?！?/br>
    “哦？”

    “烏利亞希望我跟他一起回挪威。我需要一封醫(yī)院的推薦信，申請旅行許可?！?/br>
    “現(xiàn)在你擔心我會阻撓你的計劃?！?/br>
    “你父親是管理委員會的成員。”

    “對，我可以給你制造麻煩。”布洛海德用手摩擦下巴，瞪視著海倫娜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