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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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徹底詞窮了,我沒有焦煉師的天分,做不成江湖騙子。這些年來一直被身邊的人們疼著寵著,我很少需要動腦子,遑論騙人。在這場大亂來臨前,我說過的最離譜的謊言,無非就是“王十三,我不喜歡你”而已。 更何況,這世間的事,向來是一力降十會。怎樣的如簧巧舌、甘言媚色,都抵不過一雙鐵拳。我以為我夠聰明,利用了安祿山,又安撫住了安慶緒,可其實只不過是短暫地走了好運(yùn)。此刻,我的運(yùn)氣已經(jīng)用光了,而鐵拳卻近在眼前。 第103章 水闊風(fēng)驚去路危 安慶緒步步緊逼,目中精光閃動,神情興奮得令人心驚:“我若是幸了你,將你收為己有,你是不是就會像待他一般,盡力衛(wèi)護(hù)我?我是不是就能經(jīng)由你的身子得到天神的恩遇?” 我努力鎮(zhèn)定,分辯道:“你既知我能通神,何不待我以禮?難道你不怕神明降下懲戒?” “神明早就降罪了!我困在局中,進(jìn)無可進(jìn),退無可退,日日都受著懲戒!我還怕什么懲戒!你成了我的人,自然就要為我祈福!就算沒用……”安慶緒將我逼到角落:“故事里都說仙人不老,一個容顏不老的美女,究竟是何等滋味,我也想嘗嘗?!?/br> “為你祈福,我還不如祈求天譴!”我厭惡道。 安慶緒大怒,眼里冒火:“你想看王維死?” 我頓時啞了,只能怒視著他。 “沒了你的庇護(hù),我倒要看看,他一副血rou之軀,捱得過幾刀?!卑矐c緒的話語里,滿是一種類似于發(fā)泄的情緒,那種情緒通常源自恐慌。他是既把我當(dāng)成了救命的稻草,又當(dāng)成了撒氣的對象。 “你父親求得舞馬、舞象,又刻意搜求文士、樂工,正是為了妝點(diǎn)盛世,使人相信,大燕與大唐一般看重禮樂詩書。他尚且知道王郎這樣的知名文士有用,你又何必為難王郎?你殺了他,余下的文臣必然想,歸降大燕也保不住性命,還不如盡忠唐室,反而與你離心。如今正是危急之時,你若使唐軍更得人心,豈非得不償失?” 我搜索枯腸,拼命和安慶緒分說個中得失,卻不料更加激怒了他。安慶緒單手拄墻,姿態(tài)強(qiáng)硬,有心虛也有傲慢:“我父親深謀遠(yuǎn)慮,可我還是殺了他。區(qū)區(qū)一個文士,我還殺不得么?” 我退無可退,背后是冰冷的粉壁,前方是他衣上、臉上、身上的酒氣。那酒氣極具侵略性,我干嘔了兩聲,微微恍惚。我以前是個善飲的人,能喝倒我的,怕只有“飲如長鯨吸百川”的李適之一人而已。從何時起,我竟變得連酒味也不能聞了呢? 好像……就是在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之后。 一個未能親眼見到這個世界的孩子。 我不知為何會在此時想起那個孩子。我一直以為我沒那么在乎它,或者說,我對我自己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我沒那么在乎它。小孩子?你說他們是愛情的結(jié)晶,他們就是,但你若說他們是介入父母之間的第三者,又有何不可?不在乎的,我不在乎的。 我閉上眼睛。心里的驚恐和憤怒,不合時宜地被一大片荒蕪取代?;氖忂@種東西……你以為它是靜止的,是無聲的,是一種悄然蔓延的絕望。不,我告訴你,它是動態(tài)的,它像蝗蟲,無往而不利的蝗蟲,黑壓壓遮天蔽日,瞬間籠罩你的心田,吞噬所有鮮活的部分,從此你的生命就永遠(yuǎn)沒有亮光。 我不是斯巴達(dá)的勇士。就算漫天都是敵軍射來的箭簇,形成了無盡的陰影,他們也能在陰影下繼續(xù)戰(zhàn)斗。而我?我不能。 殿外寒鴉凄切,啼聲長而啞,沒有月光的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個雪夜,春天不知何時才能到來。殿內(nèi)擺著數(shù)個熏籠,又有宮燈燃著,但凝聚了大半個夜晚的寒氣早就滲進(jìn)了骨頭里,沒那么輕易被驅(qū)走。 “安二郎?!蔽矣盟呐判蟹Q呼他,將語調(diào)放輕柔:“世界雖大,我卻只有王郎一個人。我做了許多癡事,無非是出于敬重和癡心。后來兩個人彼此都有了癡心,彼此戀慕,那是意料之外的福報,從沒有旁的謀劃。” 墻角玉漏聲聲,冬夜正長。金狻猊的口中吐出縷縷香煙,沉悶單調(diào)的水滴聲里,連煙氣都平添三分滯澀,時間變得粘稠而緩慢。 我稍稍欠身,又說:“我是你的階下囚,他也是。我們想活下去,要仰賴你的恩惠,你若有吩咐,我盡力幫你,只求你成全我的志向。一個人的心給了另一個人,rou身和心意就再也分不開。武則天時有個文士叫駱賓王,他寫過一句詩,叫做‘一生一代一雙人’。天下的有情人,莫不期盼這般際遇?!?/br> 安慶緒的神情本來平靜了些,聽到最后一句,反而又諷笑起來:“莫不期盼?” “自然。我想,安二郎你的母親,也是一樣的。”我試圖打動他??凳鲜前驳撋降脑淦拮樱驳撋綄檺坻枣问?,心偏到了天邊,康氏過得很艱難。 安慶緒揚(yáng)起嘴角,笑容陡然狠戾:“我母親在世時,不曾得我父親一心相待,而她無辜身死,也是受了我父親的連累,因為我父親起事,唐主便將她和我大哥一起殺了。她未能好生活著,也未能安然死去。沒人成全我母親,也沒人成全我。我的位子,難道是父親有意成全我,交給我的嗎?那我為何要成全旁人?邊塞的武人們用刀槍說話,仇敵可殺,親族可殺,兒子殺父親,兄弟誅殺手足,誰成全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