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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山青卷白云:女翻譯與王維在線閱讀 - 第69章

第69章

    我怔住,抬起頭,呆呆望著他。他續(xù)道:“直到識得了你。你又討人愛,又討人恨,我……我實在不知如何待你。阿瑤不會惹我生氣,不會……這樣。而你卻會?!闭f到“這樣”二字的時候,他兩手分別拿起了我的兩只手,用我的手指戳他自己的臉。

    我便也加了一分力,揉按他的臉頰:“哼?!?/br>
    過了兩日,我和安重璋去見阿史那盈科。阿史那五十幾歲,雖然是突厥人,身上卻頗有文雅之氣,笑起來時卻又如安重璋所云,大方瀟灑,令人一見而生好感。我向他叉手行了一禮,笑道:“孟子曰:‘源源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后進,放手四海。’阿史那君文質(zhì)彬彬,想必令尊也是讀書之人,方才為君起了這等清雅的尊名?!?/br>
    阿史那盈科道:“多謝郁小娘子夸贊!先大人確曾讀書,只是不曾入仕。某cao此賤業(yè),倒是有辱家風(fēng)了。”

    我笑道:“牛羊rou能吃,乳又能制酥制酪,于人大是有用。販賣牛羊,怎能說是賤業(yè)?”

    “郁小娘子言語利落,人也美麗極了。突厥俗語說‘俏著紅,嬌著綠’,意指女子若要嫵媚,便須穿紅衣,若要賣癡賣嬌,便要著綠襖。然而郁小娘子不穿紅,不著綠,只著一身素衣,也是儀態(tài)萬千,傾倒眾生?!卑⑹纺枪笆中Φ馈?/br>
    一番互相吹捧完畢。我說道:“妾此來拜見阿史那君,是為購買醍醐?!滨闶菑娜槔抑刑釤挸龅狞S油,一桶牛乳只得幾兩醍醐,因此醍醐非常珍貴。

    “涼州牛羊肥于長安,醍醐也確是優(yōu)于關(guān)內(nèi),但不知郁小娘子想要幾許呢?”阿史那問。

    “妾想要五十斤醍醐,帶回長安供佛?!蔽倚Φ馈?/br>
    “如今一斗米才十三錢,一兩醍醐卻要五十錢。五十斤醍醐,便是四萬文,某與小娘子折去三千文,便算三萬七千錢罷了?!盵1]阿史那不愧是商人,張口便算出價格。

    五十斤醍醐不過四萬文錢,在21世紀(jì),大約也就是小區(qū)門口一個超市幾天的營業(yè)額。對于一個富可敵州的富商來說,這筆生意簡直不值一提,然而阿史那盈科卻絲毫未有不愉之色。

    我笑道:“三十七貫,將近妾父親一月的俸錢了,妾要拿出這么多錢,卻也有些為難?!?/br>
    阿史那道:“郁小娘子言語爽氣,且又是安郎的朋友,某愿讓利于小娘子——小娘子分三月付清亦可?!?/br>
    我笑語謝過,又道:“是了,妾聞?wù)f阿史那君雅愛書畫?”

    阿史那怔了怔,自矜地笑道:“正是。不瞞郁小娘子,某雖終日與牛羊為伍,然賞鑒書畫的眼力,怕不輸于長安的貴人哩?!?/br>
    我笑道:“不知這幅字抵得多少錢?”回手與安重璋共同展開一張細(xì)絹,絹上題著字。阿史那盈科見了,先驚呼一聲:“好字!”那幅字是隸書,端莊工麗,寫的正是王維那首《使至塞上》。他湊近細(xì)看,邊看邊嘆,用手摩挲細(xì)絹,露出一副簡直恨不得親吻那些字的癡態(tài)。

    ——我們從崔希逸處得知,阿史那喜歡書畫,便預(yù)先作了準(zhǔn)備。

    阿史那看了半晌,終于道:“這幅字值得一萬八千文。”

    安重璋不懂書畫,卻幫腔道:“阿史那君也壓得太低了,這幅字最少值得二萬五千文?!?/br>
    阿史那笑道:“太原王摩詰的字固然是最好的,只是還當(dāng)配畫。若小娘子能向王摩詰求得同題之畫贈某,某愿將五十斤醍醐拱手相送。若小娘子能引某與王摩詰見上一面,某情愿倒送小娘子十斤醍醐?!?/br>
    我撲哧一笑,暗道王維見人一面能得十斤醍醐,他以后多開幾次粉絲見面會,豈不就發(fā)了?心中卻也明白物以稀為貴,他的書畫不便宜,亦有少見于市場的緣故。他若要開見面會,名氣便不值錢了。

    當(dāng)下我滿口答應(yīng)將他引薦給王維,還說定了給他王維的一幅同題之畫。

    [1]開元二十五年,一斗米的價格是十三錢,出自《新唐書·食貨志》,此處轉(zhuǎn)引自《金泥玉屑叢考》。醍醐的價格難以考證,本文的數(shù)字系參照今天的米價和醍醐價格估算得出。

    第34章 丹青寫出與君看

    下午我到王維的宿處,說了要他的畫。他爽快答應(yīng),引我到他畫案之側(cè),舉筆點曳,布色斫拂,口中道:“前朝顧駿之筑構(gòu)高樓,以為作畫的所在。他興致動時,登上高樓,撤去木梯,連家人也不見,且要時日明融晴朗,才肯含毫作畫,若天氣陰冷慘淡,則絕不cao筆。”

    這段故事我卻還是初次得聞,甚感興味。只聽他又道:“慎于作畫,不敢冒瀆,如敬神明,固然是極好的,因此三百年來畫師遞相祖習(xí),沿襲此舉。但你可知,我作畫賦詩為何不在意天日時令?”

    我口唇一動,卻又忍住。回答已在齒邊,可該不該說出來?

    “只要心靜了,狂風(fēng)飛沙,鳴雷閃電,也無礙畫者心意上通神祗,下感幽冥,自成妙筆。若心靜不了,縱然走入桃源仙府,也是枉然?!彼源鸺簡?,數(shù)筆落罷,半輪火紅太陽躍然出于細(xì)絹上。“如今張公被貶,我心神已屬不靜,再求身外之境的安寧,又有什么趣味?”

    這話竟像是“破罐子破摔”了。我喉間澀然,卻只能道:“好圓的落日?!?/br>
    “不錯?!彼俅执謳坠P勾勒出大漠烽煙。那煙是直的,可也真實得像是沖這絹上吹一口氣,那煙便能隨你氣息飄動起來。然后,他在落日下的一彎河水邊,畫起樹來:“這樹喚作胡桐,塞外傳說,它死而不倒不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