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端沖裂地洞的巖頂，下端踏碎白骨石臺地面。

    申小甲和陌春風(fēng)艱難地爬起來，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駭然，瞬即各自奔向聞人不語和道癡，一起相互攙扶著退至石臺與密道連接處。

    難了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一如往昔的溫暖笑容，拖動步子來到石臺中央，盤膝而坐，擦了擦嘴角的鮮血，伸手一抓，憑空將木桌上的一個酒壺和那盞泛著藍光的油燈牽引至身前，直勾勾地盯著申小甲道，“申小施主，你說的幫忙應(yīng)該就是這盞佛燈的燃料吧？”

    申小甲舔了舔嘴唇道，“你要是不想給也就算了……我那晚在嗨皮哥死后抓了幾個假扮白馬軍的唐國jian細，知道他們手中的水槍和磷粉都是從你這兒拿的，所以也想撿個便宜。倘若你實在不情愿，大不了我待會辛苦一點去城外收集一番即可?！?/br>
    “欸！何必舍近求遠呢，”難了左手握著酒壺，猛地灌了一大口，右手一抬，蕩出無盡滾滾氣浪，面色溫和道，“這石臺上就有幾千副尸骨，足夠你做你想做的事情了，請不要客氣！”

    霎時間，無劫氣勁像是一汪洶涌的潮水，竟是充溢整座石臺。

    所有白骨盡皆緩緩浮起，懸立半空。

    申小甲對陌春風(fēng)使了一個眼色，讓其先帶著虛弱的聞人不語和脫力的道癡退出密道，自己停在原地，雙眼微瞇道，“這么說……你收集到的所有磷粉都藏在這些白骨里？”

    “也不是全部，”難了右手輕輕拂過油燈，掌心托著淺藍色的火苗，淡淡道，“還有一些送給了唐國大將李昭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明天會有很多水落進白馬關(guān)。申小施主，你的火計怕是派不上用場了，趕緊帶著你的伙計們逃吧！”

    “無妨，我又不是白癡，在火神殿那一夜見到那些水槍便想到了這點，”申小甲靦腆地笑道，“下午告訴你的火計是假的，我心中這團真正的火是澆不滅的！”

    難了怔了一下，認真地盯著申小甲看了片刻，喟然道，“你要是早一些走出月城，或者我早一些去往月城，也許我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br>
    “如果你沒有設(shè)計利用嗨皮哥殺死那些官員，如果你沒有在白馬關(guān)炸出那么多蘑菇云，如果你沒有把水槍和磷粉交給李昭烈……”申小甲也認真地盯著難了，正色道，“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是很好的朋友?！?/br>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倆很像?！?/br>
    “你確實很像上輩子的我?！?/br>
    “你的那些瘋話我都聽過，每一句都記在心里……你當(dāng)真記得上輩子的事情嗎？”

    “我若說是，你信嗎？”

    “信！你說的每句話我都信，正因為我信你的話，信了十年，所以成了現(xiàn)在的我，成了過去的你?！?/br>
    “謝謝，你是這個世界第一個相信我那些瘋話的人……春風(fēng)、晏齊、老曲、沈琦，還有我媳婦兒云橋……他們都不相信我的話，搞得我也開始以為那些只是一場夢。我做我，卻終究成了夢里的別人啊?！?/br>
    難了仔細品味一番申小甲最后那句話，嘆了口氣道，“這就是我不如你的地方，我走不出噩夢，而你卻把噩夢活成了美夢?！?/br>
    “其實你也很厲害，比我大不了幾歲，卻已經(jīng)是絕世高手，”申小甲忽地也盤膝坐在地上，就像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般看向難了，眼神悲憫道，“知道嗎？在上輩子，我的仇恨比你深，痛苦比你烈，我因為查一件案子導(dǎo)致自己全家被滅，后來查另一件案子自己師父和愛人也都慘死，連我自己也被活生生埋進坑里，那時我真希望自己是個絕世高手……”

    “那你現(xiàn)在還要查案？”

    “這個世界總得有人要去做這些事不是嗎？我有經(jīng)驗，會做得比別人稍微好一些?！?/br>
    “不用謙虛，你確實做得比這世上很多人都要好……只是你還可以做得更好?！?/br>
    “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你可以拿下這個天下，讓所有人都聽你的話，像我一樣成為你的信徒，這世道或許能變得好起來?！?/br>
    “我只是個人，不想做龍……真要爭奪天下的話，那樣會變得沒朋友，而我離不開我的朋友?！?/br>
    “那在這世道里苦苦掙扎的人該何其悲傷?。　?/br>
    “這世道會變好的，苦難總會過去，如同沒有過不去的黑夜一般?！?/br>
    “千百年后嗎？可惜啊，我看不到未來……”

    申小甲盯著形容漸漸枯槁的難了，心中突地生出了些許哀慟，長嘆一聲，“不念過去，不畏將來，何其難??！假如有下輩子，我愿意做你最好的朋友?！?/br>
    “謝謝！這串佛珠跟了我很多年，就當(dāng)事臨別禮物贈于你了……”難了顫巍巍地取下手上的念珠，扔向申小甲，微微笑道，“申小施主，貧僧有些累了，你且離去吧……”

    “我以為你要玉石俱焚?！?/br>
    “哈哈哈，你不是美玉，貧僧也不是頑石，原本是存著一些想要給你點教訓(xùn)的心思，可你確實太會講道理了……此刻，貧僧只想帶著這些罪與孽為你最后再添一把火，前路漫漫，珍重！”

    “珍重！”申小甲拾起佛珠，緩緩起身，對著難了抱拳道別一聲，而后轉(zhuǎn)身朝著幽深密道走去。

    便在申小甲轉(zhuǎn)身的那一刻，洶涌的無劫氣勁陡然一烈，掌心的那朵小火苗迅速化為一條細細的火蛇，躥向一具具白骨，難了的身體飛快地消瘦下去，宛若急速枯萎的樹木，在烈烈白骨火光中明明滅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