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立時循聲望去，只見一名山羊胡子老者推開擋在門口的黑衣武士，面無懼色地一腳踏入公堂，身后跟著之前從公堂內(nèi)退走的江捕頭。

    江捕頭悄悄對申小甲眨了眨眼，從袖袍中取出一塊錦衣衛(wèi)千戶的腰牌，睥睨四方道，“錦衣衛(wèi)辦案！公堂之上竟敢拔刀，你們當(dāng)真是霸道?。∪⒅畠?nèi)，若是不收刀滾出公堂，我外面的錦衣衛(wèi)兄弟們可就要進(jìn)來了！三……二……”

    黑衣武士頓時一陣慌亂，齊刷刷地看向沈榮，手心里都捏著一把汗。

    沈榮瞟了一眼公堂門口幾道一閃而過的暗影，猶豫片刻，面色陰沉地?fù)]揮手，斥退黑衣武士，大有深意地看向山羊胡子老者，拱手道，“穆老大駕光臨，沈某因有公事纏身未能遠(yuǎn)迎，還請恕罪！”

    “你要真想遠(yuǎn)迎，前幾日便該齋戒沐浴，于城門外五十里處躬身靜候，想我堂堂文淵閣大學(xué)士也當(dāng)?shù)么硕Y！”山羊胡子老者譏笑一聲，淡淡道，“即便是你先前不知情，但你兒子可是和我在詩會上碰過面的，彼時你就該相請賠罪，也算是亡羊補(bǔ)牢，然則你卻裝聾作啞，絲毫不把我這樣遠(yuǎn)道而來的賓客看在眼里……此時再假裝客氣，實(shí)在虛偽！”

    “打??！別給我摳什么不知禮的大帽子啊，我身為城主，公務(wù)繁忙，可不像你們這些閑云野鶴的文人，哪有什么時間去煙雨樓逍遙快活……”沈榮緊皺眉頭道，“穆正浩，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有些渾水就不要趟進(jìn)來了，否則當(dāng)心晚節(jié)不保！”

    “呵呵，老朽游歷四方是為圣上選拔賢能，關(guān)乎我大慶未來氣運(yùn)，豈是你這等莽夫能懂的？”穆正浩撫了撫胡須，語氣平淡道，“再者，老朽活到這把歲數(shù)，名聲、性命都是浮云，怎會在意晚節(jié)保不保的？”

    “清高！名聲、性命你可以不在意，難道連圣上的威嚴(yán)你也不在意了嗎？”

    “沈城主的忘性真大，老朽進(jìn)門的第一句話便表明了心意，又怎么會不在意圣威？倒是沈城主這些年在月城呼風(fēng)喚雨，怕是忘記這頭頂還有一片天了吧！”

    “吶，都說了別給我摳大帽子！沈某對圣上的一片赤誠，天地可鑒……”沈榮指了指申小甲，寒聲道，“倒是此子，竟敢在圣上的沉冤昭雪扇上胡亂涂畫，罪該萬死！”

    “噢？”穆正浩扭頭看向申小甲，眨了眨眼睛，輕聲詢問道，“真有此事？”

    申小甲登時會意，捏著白玉扇來到穆正浩身前，恭敬地作揖行禮道，“見過穆老夫子……晚輩忠君愛國，于詩文之中盡顯無遺，怎會是那等叛逆之賊！穆老應(yīng)是看過我的詩文，想必應(yīng)該明白晚輩的心意吧？”

    穆正浩閉上雙目，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是自然！卒馬行的勸諫之意躍然紙上，稍微懂點(diǎn)詩文的都能感受到其間憂國憂民的詩情……”

    申小甲輕輕展開白玉扇，指著正面的沉冤昭雪四個字，“穆老身為文淵閣大學(xué)士一定見過圣上不少筆墨吧？這四個字可是圣上所作？”

    “那是自然！”穆正浩瞥了一眼扇面上的字，傲然道，“若說這世上誰最懂得分辨圣上的筆跡，那便是老朽了……這四個字，卻是圣上所作，毋庸置疑！”

    “那便好……”申小甲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翻轉(zhuǎn)了一下折扇，指著背面的三幅圖案，靦腆地笑了笑，“穆老，那你也一定認(rèn)得圣上在這折扇背面所作的三幅圖畫吧？”

    “那是……”穆正浩瞄了一眼背面的三個圖案，差點(diǎn)咬到自己的舌頭，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申小甲，又看了一眼悄悄退到遠(yuǎn)處的老獄卒，心中頓時了然，輕咳一聲，心底有些發(fā)虛地吐出后半句，“自然！這的確也是圣上所作！說起來，此三幅圖案還有些典故，是我親眼看見圣上提筆在這白玉扇上畫下的……”

    第六十二章 馬車內(nèi)的對話，無籽的大西瓜

    越老實(shí)的人，騙起人來越狠。

    尤其是一個風(fēng)骨錚錚，口碑極佳的人突然說起謊來，更加沒有人會懷疑。

    除了沈榮，因?yàn)樗郧霸诶蠈?shí)人手上吃過不少虧，那位一人之下的老實(shí)人說了個小謊，險些害得他命喪京都，散盡萬貫家財(cái)才得以脫離險境，換來接管他父親領(lǐng)地月城城防的機(jī)會。自此之后，他便發(fā)誓這輩子再也不信老實(shí)人。

    沈榮面皮抽搐幾下，歪著腦袋道，“是你親眼所見？”

    “當(dāng)然！”穆正浩面不改色道，“老朽何許人也，怎會信口開河？君子一言，當(dāng)?shù)智Ы?，休要以你的小人之心揣度君子的言行……?/br>
    “就是就是，穆老夫子乃大慶六君子之一，清譽(yù)滿天下，自是一言九鼎！”申小甲忽然插話道，“穆老，您方才說其中還有個典故，可否給小子講解一二？”

    穆正浩身子一僵，緩緩扭動脖子，盯著申小甲那張故作不恥下問的臉，很想用腳上的布鞋狠狠地拍打幾下，深吸一口氣，保持著臉上和藹的笑容，“這個典故比較長，等閑暇之時我再講與你聽，以免耽誤沈大人的時間……”

    “別??！”沈榮嘴角噙著冷笑道，“我也想聽聽，公事什么時候辦都可以，圣上的趣聞可不是隨時都能聽到的。”

    穆正浩干咳一聲，眨眨眼道，“那我講講？”

    “講講！”申小甲和沈榮異口同聲地答道。

    “那我便簡略地講一講……”穆正浩從申小甲手里取走白玉扇，沉吟片刻，指著上面的三幅圖案道，“烏龜，龜者。王八，鱉也。有個詞叫證龜成鱉，意思是把烏龜說成王八，喻指歪曲事實(shí)，顛倒是非……話說有一日風(fēng)也大，雨也大，皇宮池塘里的兩只烏龜爬進(jìn)了御書房，把那些宮女太監(jiān)都嚇哭了，后來圣上走了進(jìn)去，親手將兩只烏龜抓起來，放入一個大缸內(nèi)，詢問跟在身旁的左丞相魏長更，缸中的到底是王八還是烏龜……”